第19章 吃有九等
餐厅里，众人围坐。
老黄把一个硕大的牛皮提包放在桌上，轻轻的拉开拉链，先取出一副白手套，郑重其事地戴上。再从包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红木材质的扁方形的盒子。
盒子长五十公分，二十五公分，厚五公分。做工非常讲究，雕龙画凤，镶金错银。盒子的锁扣用青铜做成，古朴典雅，是五福捧寿的图形。
老黄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红绒缎面的垫层衬托上，放着一个叠的非常整齐讲究的，带着两圈红圈的白色的帽子。
老黄打开固定帽子的绶带，双手缓缓地取出帽子，郑重地递给寇大师。
然后退到一旁坐下，拿起本杂志独自看了起来。
寇大师很有仪式感地展开帽子，缓缓戴在头上。
老黄一通郑重其事的操作，看得众人不由得肃然起敬。本来对寇大师不以为然，经过老黄这番操作，压抑的众人也不得不敛神静气，认真对待了。
就仅仅因为目睹了一个戴帽子的仪式。改变了看法，确定了地位，树立了威严。
其实生活当中很多事情，本身就平淡无奇，就因为多了仪式感，多了很多程序，很多讲究，才使得这件事情变得庄重无比，意义非凡。
就好比是过生日。你平常吃块蛋糕，只能注意到蛋糕的美味，和奶油的香甜。而生日的蛋糕就不一样了。又点蜡烛，又吹灯，又戴帽子，又分蛋糕。也正因为有了这种几程序，有了这一套仪式感，一套操作下来，就不是吃蛋糕了，而是成了过生日。
当官何尝不是如此。
如果没有了人大会场上的宣誓，没有了不必给钱的记者们的跟随，没有了不是自己发工资的秘书，没有了下属的敬礼，没有了可以命令使用公章的权利，那他也就不是官儿了。
男女成家之事也一样。
如果不办婚礼住一起，那就叫非法同居。
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并经过一系列的程序，那就叫明媒正娶。婚礼越盛大，程序越复杂，就代表爱情越牢靠。
其实重点就在仪式感。
管仲凡在一旁感慨地评点解说着：“诸位，这叫厨师帽。普通厨师帽，帽高十点零五厘米。技能厨师帽，帽高二十五厘米。高级厨师、厨师长帽，帽高二十九点五厘米。
寇大师的这个帽子，帽高三十九点五厘米。听清楚没有？，是三十九点五厘米高，精确到零点五厘米。由此可见，寇大师在餐饮界的江湖地位有多高。”
贾东坡惊叹道：“哎呀，原来餐饮江湖，帽子越高，等级就越高啊。长见识，真长见识了。”
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十分歉意地说：“不过，看着寇大师这个这么高的帽子，怎么就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电影里，斗土豪，分田地时，那些土豪劣绅戴的喇叭筒高帽子。对了，好像南霸天戴的就是这个。”
范亮也说：“对对对，不是好像，就是这个。胡汉三戴的也是这个。”
蔡欢欢惊喜地说：“黄世仁！还有黄世仁正儿八经戴的就是这个。”
燕慧马上又来精神了，模仿秀立刻上演：“来、来、来，杨白劳，既然没有钱，那就拿你的姑娘喜儿来抵债。”
管仲凡一听，瞬间就不淡定了，气愤地喊道：“干什么？干什么？还有没有点正形？到这儿斗地主来了？胡说八道什么呢？嘴还真快，截也截不住。谁起的头？”
众人齐指贾东坡。
管仲凡说：“贾老师，说你什么好？为老不尊。”
贾东坡委屈地说：“我只是说，看着有点像。”
众人齐指范亮。
范亮知道错了，赶紧缩脖低头。
管仲凡气愤地说：“无知！浅薄！那斗地主的帽子能和寇大师的帽子一样吗？斗地主的帽子是纸糊的，尖顶的。寇大师的厨师帽是布做的，平顶的。没看见吗，这儿还有两圈红圈儿呢。地主的喇叭帽有吗？没见识！再说了，寇大师的帽子要确到零点五厘米，斗地主的帽子也精确到零点五厘米吗？太无知！太浅薄！太丢人现眼！”
史珍香不解地问：“管总，为什么要精确到零点五厘米呢？”
众人史珍香的一句话，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大家同声发问：“是呀，为什么要精确到零点五厘米呢？”
管仲凡思索半天，脸憋的通红，最后来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众人期待了半天，等来一句不知道，全都嗤之以鼻。
范亮调侃他说：“小鬼，孔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不知道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鹰？吃饱撑的？”
管仲凡气的两眼直泛绿光：“小子，你是寿星佬儿上吊，活得不耐烦了？找打吗？”
范亮理亏，赶紧躲蔡欢欢身后诺诺地说：“开个玩笑吗。还拿棒槌认真了。”
寇大师没理他们，轻咳一声说：“吃，动词。美食，名词。吃，有等级，分档次，讲目的。档次共分九等。”
众人惊奇地问：“一个吃能分成九等，这可长学问了。”
寇大师得意地说：“那当然了。”
范亮迫不及待地说：“你快说说，吃怎么分九等。”
寇大师慢条斯理地说：“吃，最低等、最初级的叫充饥。仅仅为了满足人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而进食，对食物没有任何要求。”
范亮来兴趣了，说：“是不是就是，啃冷窝头喝凉水，灌饱就行？”
寇大师说：“对。这就是第一等。最初级的一等。”
范亮问：“那第二等呢？”
寇大师不紧不慢地说：“第二等，是为了身体健康的需要，稍稍进一步，例如，热菜热饭。”
史珍香说：“热菜热饭，全国人民，谁家都是。那第三等呢？”
寇大师不屑的看了看她，继续说：“第三等，就开始讲营养均衡，荤素搭配。”
贾东坡表示已经理解，说：“这就是比较富裕的家庭才有这些讲究。”
众人都伸长脖子等他继续。寇大师：“第四等，就有点小小的讲究，例如，色香味形。色，就是菜品的色泽，能不能让人有食欲，食指大动，垂涎欲滴。香，就是食物菜品的香味、香气，闻着就令人舒神骇骨，食欲大增。味，就是菜品吃起来的味道，咸淡适中，酸甜可口。形，就是摆盘码盘，以及色彩搭配，雕塑造型。这四样缺一不可”
燕慧酸酸地说：“那起码得能雇起专业厨师，才能做到色香味形。”
寇大师继续说：“第五等，到了山珍海味，中外佳肴。食材都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草壳里蹦的，悬崖上，森林中，大雪下，深海里，各种动物植物。”
管仲凡感慨地说：“欢欢，你家就达到这第五等了。”
蔡欢欢恼怒地瞥他一眼说：“能不能不提我家？讨厌。大师继续”
寇大师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第六等，不以生存为目的，讲究环境、盛器，钟鸣鼎食。”
范亮沉思片刻，若有所悟地说：“我知道了，就是，在什么地方，坐什么椅子，用什么餐具，听什么音乐，吃什么饭菜，对不对？”
寇大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对，说的对。你还不错。”
范亮立刻自豪地说：“那是。好歹我也是一名自豪的吃货。”
管仲凡马上反驳：“你这吃货主要吃的是量，什么时候关心起质来了？”
贾东坡神助攻：“他主要是饿汉围着售饭机转，光有那个贼心，没有那个贼钱。”
范亮反唇相讥：“你有啊？你的贼钱多啊？拿出来请我们几顿呀。”
管仲凡立即阻止：“停停停，干什么呀？又跑题了。还听不听寇大师的高见了？寇大师继续。”
寇大师神色淡然地继续说：“第七等，讲究穷奇寻怪。来，范先生请解释一下。”
范亮不知道这穷奇寻怪到底包含什么内容，怕说错了自讨没趣，但是嘴上还强犟着说：“贾老夫子的话，我又没那个糟钱，我管那些干嘛？”
燕慧也知道不是普通人所能探究的，不无嫉妒地讪讪地说：“对。我们要从吃货基层做起，踏踏实实，先把第一等吃货做好，做扎实。绝不好高骛远，绝不虚头巴脑，不切实际，对不对亮哥？”
范亮与她一击掌：“理解万岁，纯洁无双。”
史珍香不解地问：“为什么呢？”
没人愿意理他。
贾东坡见范亮和燕慧成了统一战线，对范亮挑拨说：“这么看得开吗？你燕姐姐这么忽悠你，居然看不出来吗？”
范亮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百无禁忌地，不屑地说：“看出来又咋地？看不出来又咋地？我愿意。有钱难买愿意。哎，我就看得开，就无所谓，就爱让忽悠，怎么滴？没把你气归天吗？咸吃萝卜淡操心。关你什么事儿呀？”
燕慧加一句骂他：“该！让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贾东坡气的浑身哆嗦：“你你你？你们真是莫名其妙!”
管仲凡看不过去，就劝贾东坡：“贾夫子，没闹明白吧？人家俩是周公瑾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说你瞎掺和啥？来吧，听人家寇大师的吧。”
寇大师得意洋洋地卖弄道：“第七等，穷奇寻怪谁知道？”
蔡欢欢试着说：“是不是，采闰腊月的梅花雪，兑八二年的可乐，配五十年的老腊肉，烤刚生三天的野猪崽儿？”
寇大师惊喜地说：“咦——，想不到啊。管总，你这里藏龙卧虎啊。对对对，穷奇寻怪的等级，就是这个意思。”
史珍香不能理解问道：“为什么呢？”
范亮、燕慧面面相觑。相互对视良久，也没能理解是什么意思。
范亮很不服气地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寇大师解释说：“说白了，就是吃你想不到的，吃你得不到的。”
管仲凡颇感好奇地问：“这第七等都这么厉害了，那第八等会是啥？”
寇大师故作神秘地说：“第八等，是历尽繁华。”
众人疑惑不解地问：“历尽繁华？怎么讲？”寇大师呵呵笑了一声，说：“就是类似红楼梦里的吃法。比如，王熙凤给刘姥姥吃的茄鲞（此字读作，想）。就是选刚下来的嫩茄子，去皮切成碎丁，先用鸡油炸了。注意啊，是用鸡油炸。再将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豆腐干，各色干果子，什么花生、核桃、腰果、榛果、松仁、杏仁、桃仁，切成丁，用鸡脯子肉与炸好的茄丁拌匀，然后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吃的时候拿出来，用炒熟的鸡瓜一拌。用刘姥姥的话说，没有个十来只鸡来配他，这茄子做不成这个味儿!这就叫历尽繁华。”
史珍香咽了咽口水：“乖乖，这么复杂啊，怪不得叫历尽繁华呢。”
众人越来越惊奇，都禁不住问：“第八等都这么厉害了，那第九等就更了不得了吧？”
寇大师手一挥，大气凛然地说：“错！第九等，叫回归平淡。”
众人错愕不已：“回归平淡？刚刚还在天上，一脚就摔到地上了？”
寇大师不屑一顾地说：“你们没有那个境界。这就是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就是千帆过尽自从容，温柔一笑已半生。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燕慧不屑一顾地嗤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那是一个意思吗？你到底要说啥？”
范亮满脑子怀疑地问：“那回归平淡，是不是就和现在城里的大老板一样，有钱了，到农村去，弄个小院，弄几亩地，自己养猪、养兔、养鸡、养鸭，种点黄瓜西红柿，粗茶淡饭布衣裳？”
寇大师不容置疑地说：“当然。”
众人质疑道：“嗯？当然？不对吧？”
寇大师不无卖弄地说：“当然不是。回归平淡，也并不是回到第一等、第二等。回归平淡，就是注重和突出食物本身的那种天然味道和香气。但是在制作上，更加的讲究制作细节。比如，有一道菜叫水煮白菜。”
众人一听，不屑一顾地说：“水煮白菜？那谁不会呀？”
寇大师饶有兴趣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反问道：“谁不会？我问你们谁会？”
范亮一拍胸脯说：“我就会。怎么着。白菜切块，开水下锅，拿葱油一炝，加盐出锅。怎么啦？复杂吗？有问题吗？”
寇大师嗤之以鼻，无不嫌弃地说：“怎么啦？你还好意思问？我刚才都说了，不是回到第一等、第二等。你这么个干法，最多算个第二等吃法。明知故犯呀？”
众人疑道：“那这个水煮白菜，还能有怎么个煮法？”
寇大师故作玄虚地说：“怎么个煮法？呵呵呵，我就喜欢看你们这些井底的蛤蟆，没有见过大天的样子。听着，今天就给你们来个小刀拉屁股，开开眼。”
话音未落，史珍香就嗤之以鼻说：“恶心不恶心，还大师呢。你要这么恶心的话，我可要让你喊我名字了啊。”
众人一听，没等寇大师明白过来，赶紧转移话题：“大师，别理她，赶紧说说你的水煮白菜。”
果然寇大师沉浸在他得意的炫耀中，没反应过来，接着说：“这水煮白菜，首先选刚刚下来的大白菜，把外面十几二十层叶子，全部去掉，只取一把粗的白菜心。把菜头米字八刀划开，然后用一只半年大的母鸡，现杀，洗净。母鸡太大了味厚，太小了味清。一年半正好。绝对不能用公鸡，公鸡有膻气。
山泉水凉水下锅，不放任何调料，文火慢炖四个小时，把鸡捞出，把油篦净，不能留一点浮油。再将整根的两根白菜心，放入篦净油的鸡汤，不能多放，多了影响鲜感。
再文火慢炖两小时，最后出锅，连盐都不放。盛到盘里，白菜还是那个白菜，除过熟了，连颜色都没变。这样一个不显山，不露水，清清淡淡，明明白白的一个小白菜，看起来平淡无奇，吃一口沁人心脾。
您再配一碗晋祠大米，米香扑鼻，菜香沁心。这才叫回归平淡。”
众人长吁短叹。
蔡欢欢惊呆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感慨道：“啊呀呀呀！居然还有这么个吃法。”
范亮叹息一声说：“唉--，有钱人的世界，的确咱不懂。”
史珍香默默地想了半天，觉得有个漏洞，寇大师疏忽了。于是问：“对了，寇大师，你这个水煮白菜，炖完的鸡去哪儿了？”
寇大师想都没想，随口就说：“去哪儿了？扔了。”
史珍香极其珍惜地抱怨道：“扔了？扔了多可惜，那多浪费呀，造孽呀。”
燕慧也说：“对呀！造孽呀！暴殄天物呀。”
贾东坡也同感地叹道：“谁家的话，如此造孽的平淡，那还回归个屁呀。嗐不哈，真的嗐不哈。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不对。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管仲凡不耐烦地批评说：“哎哎哎，这儿研究美食呢，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呀？”
贾东坡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说：“呀！不对！这个趋向不对呀，这里面有问题呀！”
寇大师不解地问：“怎么不对？有啥问题？”
贾东坡陷入沉思，边琢磨边说：“啥问题，，，，让我想想。。。对了。管总，寇大师，咱们研究美食，可这研究来研究去，怎么就变成，研究划分人的歧视等级了呢？”
管仲凡没明白过来问：“什么意思？”
寇大师也说：“那里划分歧视等级了？没有呀？”
贾东坡分析道：“你们看啊，这个水煮白菜也罢，这个茄鲞也罢，这还不是大问题，暂且不论。问题是，这一上来，就把人分了个三六九等。现在咱们国家的这个文明程度，会不会有误导价值观，误导视听之嫌呀？”
范亮一拍桌子：“对呀，我说我越听越别扭呢，原来问题出在这了。贾老师，你真英明！”
众人为贾东坡竖了大拇指，又一同指点着寇大师。
寇大师尴尬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管仲凡站出来为他站台：“干什么？人家是客人。是我们请来的专家。”
众人一齐转指他。
管仲凡辩解道：“干什么？又不是我说的！”
众人异口同声地说：“你请他讲的。”
管仲凡连连道歉：“好好好，这是个误会。”
寇大师辩解道：“我本意是想说吃货分九等，根据吃的功能和目的，美食也可以分九等，没有想把人分成九等的。”
管仲凡一下找到了反驳攻击点说：“听见没？听到没？是美食分级。”
众人对视一下，又齐转指贾东坡。
贾东坡一下就急了说：“闹甚咧，闹甚咧。不管怎么分，是不是根据收入分了九等？是不是你趁多少钱，对应第几等？就问你，第一等吃货能吃起四等五等的饭吗？就算你是白领公务员，或者一个小老板，甚至说你管总，你能吃起那个茄鲞和那个水煮白菜吗？是不是有歧视低收入人群之嫌？”
众人对视一下，又齐转指管仲凡和寇大师。
管仲凡只能打圆场说：“算了算了，这个话题不讨论了。”
众人一听都不乐意，反对说：“事到如此，不讨论不合适吧。”
贾东坡说：“你说不讨论就不讨论了？问题是等级已经分开了啊。”
然后指着在场的几人，一圈一圈地画着，嘴里啊，啊，啊，地喊着，示意着分成的圈层。
寇大师见状赶紧道歉说：“我道歉，我道歉。收回我刚才的言论。翻过去，翻过去，不提了，不提了。”
管仲凡也打圆场说：“好了。好了。寇大师是我们请来的尊贵客人，没收我们一毛钱，好心为我们出谋划策，无心之过造成口误。理解万岁。接下来咱们只讨论美食如何推陈出新。”
寇大师生怕有人再节外生枝，赶紧附和说：“同意同意。就讲推陈出新。”
众人这才放下成见，开始新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