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白玉旧事
梦萦把皮箱放在座椅下,侧过头看着下面逐渐变小远离的白玉县,有些纠结的说:“广隶你选择李诚岚这个人物时我其实挺疑惑的,当时是有两个人选看上去要更有代表性。
你是以为了平衡性别和年龄段为理由说服了大家,但真正见到她时我又觉得感动人物里确实应该有这样的人。可是我们现在拿了这笔钱,我心里又有些别扭。”
广隶沉默了一下,然后调低了车里的音响说:“李家不拿这个钱,我也会选择李诚岚的。”
梦萦:“因为李诚铭吗?”
广隶像是自嘲一样的笑了下,然后说:“因为一个我只知道姓的老头儿。”
梦萦没想到广隶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好奇的等着广隶的下文。
广隶则缓缓的讲起他与白玉县的故事:
“我第一次来白玉县是五年前,那时我刚刚过了实习记者的阶段,可以独立发稿了。
像很多刚转正了的记者一样,我满脑子都是想写点东西一鸣惊人,想发表一篇针砭时弊或有社会意义的大作,做那种人人敬仰,不畏强权的“无冕之王”。
那次采访的主题是关于环境保护区建设的,是那种没什么营养,只为了宣传政绩而组织的集体采访。
李诚铭准备了10个版本的通稿供我们这些记者修改选用,这种稿子大概一个初中生都能根据那些文字材料东拼西凑出一篇。
单位领导派我来也是为了照顾我,让我来领一份车马费。你知道我的情况,那时候真的挺拮据的。
我跟着人群东走走西看看,参观白玉县的好山好水,还有那些自吹自擂的展板。
突然我注意到一个人,是一个身形枯槁的老人,还瘸了条腿。他也没做什么,就站在几个来看热闹的村民之中,但我从那个眼神里看到了被压制的强烈表达欲,还有仇恨跟希冀。
因为有工作在身,我没有什么举动,但晚饭后我从县宾馆出来散步时,在那个村民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我又看到了他,这次他也看着我,那是一种审视和期待的眼神。
很自然的,我们在县宾馆侧门处的长椅上坐下聊起天。
老人姓郑,曾经是白玉县府往西13里,葫芦村的村长,他问我是记者不?
我跟他介绍了自己。
老人又问我:那你讲真话不?
我说当然。
然后老人就跟我讲起了白玉县李家的事情。
在他的讲述中,我也明白了为什么白玉县物产丰饶,民风淳朴,又处在丰州这个经济发达州之内,却还是贫困的原因。在和老人的攀谈中,我发现几乎所有阻碍这里致富的问题最终都指向了李家。
自古白玉县就是个农业大县,因为地产丰饶,一直都是富裕的地方。随着工业的大发展,白玉县才失去了经济强县的地位,但白玉县人并非死脑筋,一些有识之士也开始开工厂与时俱进。
为了不破坏耕地,当时的工厂都集中开设在紧挨着白玉湖附近,很多人都放弃了种地去工厂工作,因为种地不挣钱。
而种地不挣钱的原因就是当时李家想方设法垄断了白玉县的种业和农机业,老百姓在李家手里买生产资料比临县贵出两三成。而如果有人敢去白玉县外购买种子农机,李家专门养的那几个好勇斗狠的泼皮就会趁晚上毁了你种的地。
当时的县长是李家的远亲,老百姓无论怎么喊冤都被置之不理。慢慢的,老百姓也就认了,李家也因为这份收入成了白玉首富。
可随着工厂越开越多,老百姓宁愿去工厂做工也不愿意种地后,李家就花了大价钱疏通关系,据说是请动某个州里的领导最后拍板决定,把工厂区那一块连着后面连绵的山脉划成了自然保护区,所有工厂必须迁出白玉县。
那些工厂的老板也算是赚了不少钱,不想惹麻烦,也就都把工厂搬迁到了其它县,只剩几个头铁的,但在被泼皮教训后也就都走了。这其中就包括郑老头,但他不走运,在和泼皮的冲突中他的腿断了,唯一的女儿也意外划伤脸毁了容,他去到警察科报案,但科长是李家的女婿,他尝试联系过很多家新闻媒体,但都石沉大海,从没见报过。
在清理掉县里这些工厂后,李家反而自己开了大工厂生产工业淀粉。
因为原材料需要大量的土豆,李家控制那些种业公司减少其他经济作物的供货,让老百姓只能去种收入微薄的土豆供给李家工厂。
木子,不就是个李吗。
我又用了三天时间暗访了很多人,确认了郑老头说的都是事实。
回州府后我反复斟酌词句,花了一周时间才最终成稿。”
讲到这里,广隶就没再说话。
梦萦:“最后为什么没发出来?”
广隶挑挑眉,像是自嘲,又像是嘲弄某些人似的说:“毙稿了,因为当时在白玉县划出保护区的那位升职了,人在玉州任职。部门主任告诉我要有全局意识,要有大局观。”
梦萦有些激动的问:“李家居然是这样的?那我们为什么还选李诚岚?这么看来谁都比她合适!”
广隶依旧语气没有波澜的说话,但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流露出来,既温和,也强势。
广隶:“我只是个小记者,没多大能量。这几年我不停找机会在日报上宣传白玉县自然保护区里的红鹤如何美丽,其实就是想多吸引些外面的人去到白玉县,可这些为了美景而投去的关注太微弱了。
这次是一个真正的机会,李诚岚会引来海量的关注度,这突如其来巨大的关注度会像一束光划破黑暗。
李诚岚所在的白玉县会被人用放大镜里里外外的审视,李家如果不想自取灭亡,最起码得让老百姓像之前一样可以自由选择耕种其他品种的经济作物,最差也要提高工厂对土豆的收购价格。否则,捧得越高,摔得越狠。”
梦萦听到这里已经被震惊的双目圆睁,直愣愣的看着广隶。
广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调高了音乐的声量。
一路上,梦萦时不时的偷看一眼身边的男人,她感觉在自己心里,广隶的分量在不知不觉中早已超过了那个青梅竹马的前男友,梦萦明白,那种笑容干净的少年已不是自己心中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