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以己为注
同齐元年，寒冬。
这一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身为庶女就该被如此对待吗？”
莫玖躺在地上，嘴里问出的是最后的绝望。
方才才结束了今日的刑罚，行刑的婆子正在收拾刑具，听见她开口，顿时没了耐心，在门口抓了一把雪，冷不丁地转头扔在她脸上。
她将雪抖了抖，没有力气再反抗像是早已习惯。
胖婆子吐了一口，斥道：“清醒清醒吧，什么庶女，二小姐同样是庶女，但人家照样嫁得高门，金枝玉贵，你瞧瞧你的周围，这副落魄样子，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
“什么千金大小姐！不过是一个卑贱婢女爬上永昌侯的床榻，才生下了她这么个小贱种，现在也就是个贱妾罢了。”另一位附和道。
她，是永昌侯府的庶女。
城中也依稀出现过传言，称她的生母只是一个低等入府婢女，却长相极好，若是不论出身，容貌甚至更甚大宅子里上一辈的大家小姐。
十八年前，是永昌侯夜半醉酒，神志不清，拉着那婢女上了床榻，这才有了莫玖。
府中正妻夫人强势，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
莫玖的生母被折磨了好些日子。
直到被大夫诊断出有孕后，才勉强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可大夫人压着此事，不让侯爷给她位份。
生下孩子后，见是女孩儿，一直警惕的那群人松了口气，但无法母凭子贵，反倒更加嚣张跋扈，以她身染重病送往乡下庄子为由，活活将人饿死了。
如今这一幕又发生在了莫玖的身上。
大夫人为了面子，将她养在膝下。
可惜大夫人本就有俩儿一女，很是宠爱，寻常的母女情分哪里轮得到她。
这些年，她日子过的很不好。
起初也不明所以，毕竟记事起就在大夫人跟前，以为自己也是嫡出的女儿，还渐渐怀疑起，是因为自己做的不够好，才得不到母亲的爱。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府中老人的闲话便落到她的耳朵里。
加上府中姨娘为挑拨离间说了不少话。
她才被迫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十六岁那年，永昌候为了巩固官位，讨好上司，将她嫁与信王世子做了妾室。
信王世子是个花天酒地的主，可他始终不敢动那位位高权重的世子妃。
偏那世子妃又是个心狠手辣的。
比起永昌候大夫人的手段，只会更甚。
莫玖嫁过去，那就是进了另一个火坑。
半年前，世子妃诬陷她私会情夫，勾结外男，世子无奈，只能一纸休书将她送回永昌侯府。
老侯爷十分爱面子，家中子女出了如此大的丑事，还被人休弃，实在是打了他的脸。
可他又不敢去找信王府讨要说法，只能将气撒在莫玖身上。
将她狠狠打了一顿。
加上大夫人整日吹耳旁风说什么有损家族风气，最后还狠心将她罚去乡下。
三日一受罚。
由两位嬷嬷亲自动手。
一位是永昌侯府派来的，一位是信王府来的。
手段颇多。
这半年那可谓是日日换着花样来。
无论是施以再重的刑罚，受刑人到了她们手里，至少都会保着一口气。
“我娘不是卑贱婢女！”莫玖轻声反驳道。
“你说什么？”
胖嬷嬷揉了揉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娘不是卑贱婢女！”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
不知是何处来的底气，今天听贬低的话语十分刺耳，偏也要驳斥她们一番。
“你还敢顶嘴！”
嬷嬷见状，作势就要扬手来打她。
她却半撑着身子，望着她们：“我娘不是卑贱婢女！我也不是小贱种！我偏要说，就凭你们俩个狗仗人势的腌臜丑婆子，还想压我这个侯府庶女不成？”
虽然声音沙哑，可今日这话说完，心中格外愉悦。
“你……你……”
从未有人见过如此嚣张跋扈的莫玖。
她平日最是小心谨慎，加之得知她的身世，下人们基本都瞧不上她。
嬷嬷们急得跺脚，可又不敢胡来。
侯府和世子那边的确是有人塞了银子让好好处理一番，可也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闹出人命才好。
毕竟在外人眼里，现在的莫三小姐只是回府养病。
今日的刑已经足够了，若是因一时之气再加，怕是真真要出事。
“我……我老婆子不与你一般见识！”
莫玖冷笑，道：“你是不敢吧？”
不知怎的，积攒了绝望和痛苦，要在某一刻骤然爆发。
而她爆发的时刻。
大抵就是现在。
被关在这里半年，她早就想明白了。
若是不能手刃仇敌，报生母被人作贱无辜丧命之仇，报自己被作为物件交由旁人做妾的仇，还有受冤承受了这一切的仇。
那她就早早了解了自己，也总要在奈何桥投胎路上绊他们一脚。
反正这世上也没有让她莫玖再牵挂的人。
“你说什么！”
“你这小贱人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
两婆子骂得难听，莫玖的耳朵却嗡嗡作响。
愈发的听不清了。
冬日天干物燥。
且当日天空也都是阴沉沉的。
屋内只点着一支矮蜡烛，微弱的火光燃起，什么也看不清。
虽然是在偏僻的庄子，可这半年她与周遭的小村民已经相熟。
她书信了一封，为揭露侯府罪行，以及信王府通敌叛国，意图谋反之事，交给了邻居的小妹。
听闻她的堂兄是府衙当差的。
莫玖明白，希望渺茫。
可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仇人过上安生日子。
她使尽了全身力气，挪到门口，将门栓锁上。
“你这是做什么？”
俩婆子被关在屋里，没了外面的灯光，已是黑暗中的蝼蚁。
莫玖冷笑，让人听了心中发麻。
“我想，我此生没能做上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应当是不会下地狱的，可二位就未必了。”
她伸手握起烛台蜡烛，靠向屋内墙上。
这时候俩婆子才发觉不对劲，墙角边竟然散发着酒味，转身就要往门外跑去。
此前，府中为了关住莫玖，不给她偷离开的机会，恨不得将门用铁水焊住。
这门，要多牢，有多牢。
她将蜡烛绳扯出，点燃，丢进墙边。
火势蔓延。
两婆子见状，心中害怕，跪在地上求饶。
今日本该是她受罚，现在传出的却是她们的惨叫。
莫玖撑着身子，此时已经情绪失控，开始发狂似的大笑。
随后，不紧不慢，她瞪着眼，嘴角微勾，阴森森地说了句：“不急，我随你们一起下地狱，就算是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
连带着侯府和信王府的每一个恶人，她都不会放过。
大火越烧越旺，周遭百姓皆出门观望。
就算是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准备施以援手，发现火势太大，根本就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莫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