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顶破天,算个玩物
“这人肯定不简单,你可别玩脱了啊,不然我得被我爹还有叔父揍死!”
易拂霜的父亲和微生清絮的父亲是亲兄弟,所以微生清絮和易拂霜除了是同袍同泽的关系外,还有一层表姐妹的关系。易拂霜比微生清絮要大上个几岁,出来前,曾多次被长辈耳提面命,要照顾照顾自己的表妹。对此,易拂霜觉得需要被照顾的,是她而非微生清絮。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行为吗!”易拂霜开始絮絮叨叨,“你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苦了我,一个没看好你,就可能回京都挨揍。”
易拂霜忿忿不平地看着微生清絮,质问道,“为什么我比你大三岁,就要承受这么多!我爹为什么不晚生我几年!”
易拂霜一人可抵千军万马,特指在唠叨方面。一张嘴快得微生清絮根本没找到插话的地方,等易拂霜说尽兴了,停下来了,才勉强能捞起她的话头。
得罪谁不能得罪易拂霜,否则她会告状,于是微生清絮自以为示弱地说,“既然你这么想当我表妹,那本将军就如你所愿。你好,表妹。”
脸红了。
气得!
“你有病?!”易拂霜奓毛。
微生清絮顺毛,“我有病。”
那叫一个言听计从,谁看了不说一声姐妹和睦。易拂霜不,脸由红转绿,自觉无法跟这种混账聊下去了,气势汹汹地放了一句狠话,转身就走。
“你去抱你的美人归吧,我等你玩脱的那天,看你怎么哭的!”
微生清絮一摊手,十分无奈的样子,眉梢却向上一挑,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易拂霜半途想起一件事,事关身份,不能马虎,她当即转身,微生清絮挂在脸上的笑立即消失,异常迅速,双手抱臂,直视易拂霜。
易拂霜隔得远,太阳光又亮,以为自己看错了,只说,“我,易拂霜,表姐。你,微生清絮,表妹!”
“别没大没小的。”
微生清絮乖巧点头,应道:“好的,拂霜表姐。”
易拂霜满意调头,走了一两步,又倏地转身,眼睛一眨不眨,不错过微生清絮一丝一毫的表情。
微生清絮仍是乖巧地看着她,看到她转身,还问,“拂霜表姐还有什么要嘱咐吗?清絮表妹一定照办,包您满意。”
“没事,你忙去吧。”
“好的,拂霜表姐。”
嗯,刚才应该是她看错了。易拂霜放心走了。
“将军看起来很高兴。”易拂霜前脚走,后脚门就被重新推开了。平楹走出来,首先就看到了微生清絮盈着笑意的脸。
“获得了一个意外之喜,我当然开心。”
微生清絮是盯着平楹的脸说的,平楹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是说自己,意外之喜或许是指抱得美人归?反正平楹完全没联想到易拂霜身上去。
站在微生清絮面前的人,拥有一双眸色很浅的眼睛,如同一对浅色的琉璃珠子,精致、唯美、昂贵,却冰冷。他的流露的情感就和他这双眼睛如出一辙,浮于表面,不达内里。
漂亮的眉眼,挺翘的鼻峰,含珠的唇缘。一张干干净净的,没有血色脏污的脸,只是面色有些薄红,或许是他净面时,用的力气太大,又或许是面皮太嫩太薄,经不起一起摩擦,总之是一副很好亲的样子,特别是唇珠,很适合被人赏玩。
与方才大红色的嫁衣不同,再出现,他穿得很素净,缟色的底,外罩雪白的纱衣。这时,微生清絮才留意到,平楹一身上下的首饰都摘个干净,长发也只是用缟色的发带绑了起来。
就好像在戴孝。
可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悲伤的神色,脸又红,唇又深,颇有些不伦不类。
微生清絮想。
可这身衣服又实在衬他,一句俗语难以遏制地冒出了头——想要俏,一身孝。果然,老话诚不欺我。
一双文气、修长的手捧着微生清絮之前脱下的披风送到了她的眼前,平楹的声音也一同响起,“楹乃一介奴仆,而将军的披风贵重,不宜如此。”
微生清絮没有接,被这个提醒了,才想起问,“你这身行头,早就备好了?”
平楹实话实说,“外衫是楹方才在偏殿找的。”
“哈。”微生清絮短促地笑了声,不客气地问,“你这孝服是为了谁穿的?”
平楹笑道,“如果我死在将军手里,这孝服就是为了我自己穿的。如今没死成,就当是为了南桑穿的吧,好歹楹也曾是南桑旧人。”
“曾是——”
微生清絮咀嚼着这个词,骤然大笑,“哈哈哈哈,合我心意。”
平楹挂着微笑,看着微生清絮笑,双手捧着披风,一动不动。
金光洒在他们身上,一银白甲,一素衣缟,诡异又和谐。除却身份,檀郎谢女,还挺般配。
笑够了,微生清絮才支使着平楹将披风给自己穿上,随口一问,“我要回京都,你留下,还是随我走?”
平楹诧异,“将军不留下来吗?楹自然是随将军走。”
“嗯。”
微生清絮右手拇指和食指凑成一个圈,放在嘴边,一吹。
“嘘。”
清脆响亮的一声哨。
“哒哒哒。”
照夜玉狮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踩着有节奏的伐子,朝微生清絮凑了过来,马头一低,要去蹭她。
这马倒不像主人,主人倨傲,马却温顺。
微生清絮摸摸马头,夸赞它,“真乖。”
平楹跟不跟她一起走,她也就随口一问,他应不应,她都无所谓,迟早都会被她带回京都的。乖一点,他自己就舒服点,不乖,也是他自己受苦。只要脸没事就成,别的,她也不关心。
不过,平楹什么时候走,还得看看她的马。
微生清絮向平楹招手,“你过来。”
平楹一靠近,照夜玉狮子的反应就变大了,马头抬头,不耐烦地冲着他打了个响鼻,一团热气直冲平楹而来,非常有针对性。平楹向后退了一步,这马的一脚可以轻松地踩死一个他,退一步说,不死也残。他斗不过,还是暂避锋芒的好。方才瞧错眼了,这马分明跟主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狂傲。
微生清絮遗憾地说,“看来照夜玉狮子不太喜欢你。你会骑马吗?”
平楹摇头。
“那你先在这边待着吧,易拂霜会安排好的。”
“楹谢过将军。”
微生清絮翻身上马,干脆利索地丢下了平楹,掉头就跑了。
平楹目送她远去。
在微生清絮眼里,他怕是连奴仆都算不上,奴仆好歹指人。而他顶破了天,就算个玩物,还是个无足轻重的玩物,既算不得人,也比不上畜生。
长长的睫羽一落,便将平楹的所有情绪都遮盖在了眼睛里,他长身玉立,站在殿前,默默等着人来安排他。就像一个物件,被人搬到哪里,就往哪里去,就属于哪个人。
躲在平楹视线盲点的人相互使了个眼色,将军要她们看着这位公子,也没怎么说看着,那就敌不动,我不动吧。
直到日落西沉,弦月东升。
秋风萧瑟,人更萧瑟。
……
据说照夜玉狮子可日行千里,这可能真的是传闻。有事实为证,如果传闻属实,那抛下美人,急着赶回京都的微生清絮,在骑着照夜玉狮子的情况下,行上半日,至少应该在距离南桑都城的五百里外,但并非如此,她此刻正稳稳当当地坐在南桑平府中堂的主位上。这足足半日的时光,莫说骑着照夜玉狮子,单是靠着两条腿,三尺幼童都能走到这。据此断言照夜玉狮子日行千里,就是个谣传。
“喳嚓。”
“哎呀,你敢喷我!”
易拂霜在照夜玉狮子的面前大放厥词,被照夜玉狮子一个响鼻,一团热气狂冲。秋夜渐凉,灼热的气息一呼出,就化成了白雾。易拂霜把高高翘起的马头摁下来,对着马耳,大声训斥这个谁都敢欺负的马。
“这么喜欢喷人,叫你家主子给你改名小喷好了,叫什么照夜玉狮子,前人留下来的名,全让你一匹马给顶了,你还要不要点马脸!”
照夜玉狮子要是能说人话,一定要跟她对骂,方圆十八里都能听到的那种骂。它挣扎,奈何易拂霜这个武将也不是混出来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死死地摁住了它,旁边还有一个微生清絮,它的主人为她撑腰,斗不过。照夜玉狮子委屈,极为人性化地去蹭易拂霜的手。
“哈哈哈哈。”易拂霜被它的谄媚状逗得大笑,又撸了两把鬃毛才放过它。
“喳嚓。”一大团白雾精准地冲着易拂霜。
“哎呀,小喷,你死不悔改啊!”易拂霜大怒,要去追它,照夜玉狮子“哒哒哒哒”地跑来,非常敏捷,确实有日行千里的潜能。
易拂霜怒气冲冲地向微生清絮告状,“你的马欺负我!”
此之谓,恶人先告状。
“……尸体已经检查过了,并无异样。”
“好,你先下去吧。”
易拂霜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即就把告状的事丢一边了,问道,“你怀疑那具尸体有问题?”
微生清絮坐在中堂主位上,身旁不仅摆了酒,还有冒着热气的茶,小吃食也摆了些,手里还把玩着什么东西,日子可谓过得舒坦。不像易拂霜,忙忙碌碌一整天,跑来挤兑微生清絮,先被她的马给欺负了,马仗人势,天理何在!
易拂霜一屁股坐在她旁边,捏了糕点往嘴里塞,又探探了茶水,温热,喝茶就喝酒似的,一口闷了。
“查一查,放心点。”微生清絮不急不忙地为自己添上酒,又为易拂霜倒满茶杯,边说,“你不在它面前造谣,它不会做别的事的。”
“咳、咳、咳!”易拂霜被呛到了,微生清絮赶紧给她递水,她灌下去,通畅的下一息,她把杯子往微生清絮面前一怼,狠狠道,“你说我活该?”
一只手把那杯子推开一点,再推开一点,隔着一个不太安全的距离,微生清絮再给易拂霜倒满水,否认道,“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易拂霜瞪她,“你们是一丘之貉。”
完了,她的表姐人畜不分了。
微生清絮不反驳。
这件事又以易拂霜看似憋屈,实则的确很憋屈的结果告了一段落,易拂霜终于说起,来这里的正事,她径直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木盒子,一打开,里面装着一方印玺。
“诺,给你。”
方圆四寸,色绿如蓝,温润而有光泽,上钮交五龙,纽间留有小孔,其中穿有丝绶。微生清絮搁下手里的珠坠,将玉玺拿起,玉玺正面刻着八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是南桑皇帝的印玺。
“往南边逃的都抓回来了?”
易拂霜得意,“一网打尽。”
“祖母泉下有知,应当很高兴。”微生清絮看了看,又丢到易拂霜怀里,易拂霜手忙脚乱地接住。
“你小心点,当世只有这一个。”
“摸摸,机会难得。”
惊喜猛的砸下来,易拂霜摸了又摸,像是在摸自己心爱的宝贝。她刚找到的时候,也只敢小心翼翼地捧着,不敢这么放肆,这可是要送进皇陵的。论宝贝,当世有且仅有这一个,实为稀世珍宝,但应该没有见天日的机会了。
易拂霜过足了瘾,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盒子里,也看到了搁在桌子上眼熟的珠坠。想起她来这里的第二件事,“哦,还有一件事,你可心的那个美人搁外面站一天了,咋办?”
“反正我说了,听你吩咐。”微生清絮喝了一口酒,看着易拂霜笑嘻嘻地说。
“别开玩笑,我为了他辆马车来不太好,放囚车里也不太行。”易拂霜提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不急的话,晚点再给你送过来,成不?”
“不成。”
微生清絮一口回绝,拿起珠坠给她看。
一个符合微生清絮美物要求的珠坠。金丝细链,上连了一个小巧玲珑的八角宫灯,下接白玉珍珠,金丝流苏两股一编,垂落下来,很有美感。
易拂霜没看出不对劲。
“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