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清晨醒来,窗外赭红色的砖瓦覆上厚厚一层积雪。
远处的不老河岸边的杨树林枯裸的树枝上终于有了透亮的晶莹,灰蒙蒙的天光中,反射些微的光芒。
江慈端端正正坐在小板凳上,腮帮一鼓一鼓的,努力吃下一颗水煮蛋。
吴念真推出一辆粉红色的自行车,这辆自行车是五羊牌子的,用了五六年,除了轻微的磨损外,没有其他太大的伤害。
门外雪积得甚厚,踩一脚,整个鞋面都看不进了。
吴念真踩着脚踏板,紧走了几步,试图借力坐上自行车。
车轮印出歪歪扭扭的痕迹,在松软的雪声中,吴念真差点栽倒在雪地上。
呼出一口气,她只能把自行车推回家里,一边对正费力背上书包的女儿说,“阿慈啊,雪太大了,车骑不动,你只能自己去上学了。”
江慈不情愿地啊了一声,拽下粉色的耳套,“我自己一个人怎么去啊。”
从家到学校走路都要半小时呢。
“何野应该还没走,你跟着他去。”
何野?
江慈绞着手指头,嘴里嘟囔着,“我不想和他一起去。”
“你不想和他去,那你就自己一个人走好了。”吴念真虽然很疼江慈,但很多时候,也不会惯着她。
江慈不高兴撇嘴,看着屋外的厚雪,屈服了。
吴念真领着江慈到何野家门口时,正碰上他风风火火从屋里出来。
看见吴念真,何野立时停下脚步,“二婶。”
喊完视线在江慈冻的红通通的脸上溜了一圈。
“何野,一会儿能让江慈跟着你一起上学吗?本来我想送她,可雪太厚了,车子骑不了。”吴念真说完嘴边已经积聚了白茫茫的水汽。
“啊?”何野反应慢了半拍,“哦,好吧。”
听起来有点不情愿。
“何野你还磨蹭什么呢?上学快迟到了。”小桥头站着三三两两的人,都是同何野差不多大的孩子。
何野挠挠头,看向穿的像一个福娃的江慈,“那你跟着我吧。”
江慈松开吴念真的手,慢腾腾跟在何野身后。
地上的雪到了脚踝,江慈穿着黑色的小靴子,防水的,不怕湿。这是她在江水镇过的第一个冬天,雪地没走惯,靴子陷在松软的新雪里,身子东扭西歪。
不妨脚下一踉跄,何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江慈的后脖颈,冰凉的手碰上温热的肌肤,江慈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会吧,你这都能摔。”何野不可置信的样子,“那个……你踩着我的脚印走吧。”
何野走在前面开路,白茫茫的地面很快被他踩出了一条路,江慈轻哼一声,盯着脚下,亦步亦趋地踩在何野脚印上。
何野穿的是黑色棉鞋,露出一双浅灰的袜子,雪厚,没走几步,雪粒粘上了袜子,就着体温,很快晕出了一片湿印。
江慈看着,掏出口袋的手帕,抿抿唇,喊他,“何……何野。”
何野疑惑地回头,“干嘛?”
托她的福,本来这条路两三分钟就能走完,现在五分钟还没走到一半。
“你的袜子湿了,要擦擦吗?”对上何野不耐烦的神色,江慈声音都有点僵。
“啊?”何野看着她小手上握着的粉色手帕,眼睛都瞪大了,“开什么玩笑,我是男的。”
哪里用的着这么娇气,何野撇撇嘴,又紧走了几步。
好心没好报,冻死他算了,江慈默默把手帕揣回了兜里。
很快到了小桥头和大家汇合。
何野显然是这几个孩子的中心,他一来大家都热闹,没正经走几步,几个人捏起了雪球,混战起来。
他们闹得很开心,冻得红通通的手一手一个雪球,见人就扔。
为了躲避雪球,几个男孩子都跑了起来,白茫茫的大地上,踩出一串串凌乱的脚印。
他们显然顾不上江慈,没办法,她只能踩着他们留下的稀疏脚印,尽力跟上。
何野并没有沿着大路走,为了走捷径,他们直接走进了田地里,一望无际的田野,枯柳枝条萧索,俱都被一夜大雪覆盖。
为了引水,田地间设置了水渠,他们自小在田野里野惯了,跨过水渠根本不在话下。
但江慈跨不过,她咬着唇,红通通的脸上流露出了委屈。
何野注意到了,揉揉头发,嘟囔了一句麻烦,但毕竟受人之托,他不能撇下江慈。
轻松跳上田垅,何野对江慈伸出手,“来,抓着我的手跳。”他脚下的雪都被踩碎了,露出枯黄的秋草。
江慈害怕,“我重,你接不住我。”
“你跳就是了,我能接住你。”李成他们都走远了,何野有些急了。
沟壑不深,但宽。
江慈从小就是乖乖女,被吴念真教导不能说脏话,不能上窜下跳,不能和别人打架吵嘴。
循规蹈矩的性子哪里跳得过田间地头的引水渠呢。
但何野看着她,他也只比她高了一点,却已然有了小大人的样子,他认真的神色笃定了他真的会接住她。
寒风刮着江慈的脸,她眼一闭,狠心跳了过去。
何野看她闭眼睛,眉头一跳,不妙的感觉几乎从尾椎骨上爬上来。
果不其然,江慈是跳过来了,但她根本不看方向,大力一跳,直接扑倒了何野。
两人摔倒在雪地里,何野哎呦一声,脑袋短暂地眩晕。
何野一只手还托着江慈的腰,她双眼紧闭,害怕地不敢睁开眼,鼻息粗重,都扑进了何野的衣领里。
生平第一次被女孩扑倒,何野烦死了,拧着眉头瞪她,“你还想趴到什么时候?”
江慈后知后觉他成了自己的人肉垫,愧疚之余,更难堪,一句话不说,赶紧爬起来,没站稳时,还踩了何野一脚。
何野,“……”
他彻底没了脾气,单手撑起身子,紧抿着唇扑掉身上的雪。
江慈抬起手来帮忙,何野下意识躲到了一边,一副不敢让她碰的模样。
江慈吸了吸鼻子,不禁瞪了何野一眼。
正认真拍雪的何野没注意到,拍掉雪后,扭头就走。
江慈不敢迟到,抿抿唇,紧紧跟上去。
五分钟后出了田野,走上了大路,道路终于不再那么难走。
但雪路已经变得泥泞,化掉的雪变成肮脏的灰色。
几个奔跑的男孩子裤腿上溅上了泥点,也许回家之后,会被唠叨的母亲拧着耳朵骂,但沉浸在打雪仗的兴奋中,他们全然不顾。
中间有一次,李成扔雪球时,失手砸到了江慈的脑门,冰凉的雪激得额头生疼。
李成挠挠头,有些尴尬,又有些害羞,红着脸跑开了。
江慈摸着额头上的水渍,她是不是被针对了,眼眶便微微发红。
五步外的何野看见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最后跑到李成身边,狠狠拍了下他的脑袋,不知道何野对他说了什么,李成忸怩地跑到江慈身边,声音像蚊子的呢喃,“对不起啊。”
说完红着耳朵跑了。
李成才上幼儿园小班,很青涩的一个男孩,但尤其听何野的话。
江慈心里这才舒服一点。
何野看她面色还算正常,不禁松了一口气,刚才还以为她又要哭了,吓死个人。
到小学有一条河,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胆大的男孩都从冰面上遛到对岸去。
灰白的冰面已经留下了不少放纵的滑痕。
李成他们跃跃欲试。
何野手撑在后脑勺,看着犹疑的江慈,指向了正常通过的桥,“你从那里去学校吧,我们从冰上滑过去。”
江慈松了一口气,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何野终于露出了一个笑,看着倒像是因为摆脱了她而放松。
他像一只灵活的猴子,顺着雪坡一溜烟哧溜到了河岸边,猛地助跑几步,轻盈地借力滑行,冰面上,他身轻如燕,留下笔直的滑痕。
追上李成他们时,没刹住闸,把几个人都带倒了,摔了个狗吃屎。
江慈听见几个人在骂何野,顿时噗嗤一笑,许是笑得比较幸灾乐祸,何野听到了,扭头迷茫地望过来。
江慈立时面无表情,忍着笑意,目不斜视地离开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