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国
飞机降落,砰的一声砸向地面,让坐在位置上的所有人都不禁往前倾倒甚至弹跳起来,安静的机舱里,陡然响起了尖叫声和清脆利落带着点颤抖的国骂声。
十月的京北带着些许寒气,机舱外淅沥沥下着小雨。人们似乎因为天气和廊桥的停靠问题,一直不停的抱怨。
秦桑拿下塞在耳朵里的耳塞,看着窗外那豪华的机场建设,不由的感叹;“终于回到祖国的怀抱了!”她辗转了几个国家,经历38小时才到京北,一切那么的熟悉又陌生。
“喂,阿奶,我是桑桑,我已经到京北了,坐晚上的火车回去。”她的声音听起来温柔至极,京北不是她的目的地,今天还要辗转火车回宁州。
她低着头整理自己的证件,一边整理一边走出机场大厅。
突然,听到一阵阵尖叫声,秦桑猛然抬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朝她这个方向跑来很多的人,个个举着手机、相机。秦桑一时不知所措的愣着,大家蜂拥而至。她的身体猛然,瞬间失去平衡,她试图抓住什么保持平衡。就在这时,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腰,秦桑稳了稳步伐,被几个人围着走出了人流,那双手自始至终都轻轻地虚搂着她的腰。
到了安全的地方,秦桑微笑地说:“谢谢你们。”
一旁的助理小南有些好奇,这个女生为什么没有那么疯狂。
眼前一身黑色带着鸭舌帽和墨镜的男人微微惊讶:“不客气,希望你没有受伤。”
秦桑抬手看了看手表,低声道:“糟了~”
拉着行李着急的跑了,她不知道站她面前的是娱乐圈顶流男明星——王时越
助理小南看着她跑走的方向,摇了摇头这姑娘,高低得问王时越要签名啊。
她拉着行李打了辆出租车,等不及车子停稳,便拉开门坐了进去,说:“师傅,城北火车站,麻烦快一点。”
电话那头阿奶还在嘱咐着“注意安全,小心小偷”之类的话。阿奶不知道的是,这里可比南苏丹安全得多了。在这之前,秦桑一直驻地在南苏丹,她是京北大学中文系的大才女,拥有一手好文采和敏锐的洞察力,老师都说她肯定是新闻界的好苗子。大学毕业就申请去了当时还在战乱的南苏丹一待就是3年,她以战地记者的身份,用镜头深刻地记录下战争的残酷和人性的脆弱。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个身穿破洞牛仔裤和一件单薄的衬衫的女人,在发动汽车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帮她打开了暖风,秦桑没有注意到司机的异样的视线,伸手拨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同时也感谢司机开的暖风,毕竟那件单薄的衬衫基本不够御寒的。
“小姑娘,你刚刚来京北吧!”司机抬眼从后视镜看着秦桑,忍不住搭话。
“不是,我的大学在这里,生活了4年。”她靠着车窗边,沿路看风景,今天的京北雾蒙蒙的,枫叶很红,银杏很黄,路上的行人匆匆而过。从未好好看过这个城市,大学的时候一直奔波在各个兼职工作的路上,为了那区区1000块的生活费,她却要努力打两份工作才能挣到。
司机憨憨的笑着和她分享着自己来京北城的经历,秦桑抬手腕看了看表,说:“是啊,变化挺大的。”
车子停在城北站门前停下,秦桑付了钱,手机就响了。她接通后没等她说什么,电话那头的人先开口:“桑桑,听说你回中国了啊。”
“嗯,怎么了。”她冷漠的回道,京北的车站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拥挤,大多数人都选择去京北南站坐高铁,绿皮火车已经没那么主流了。
“你弟弟要想在宁州开一家修车店,妈妈想你能不能给他借点钱。”妈妈的语气略显卑微,可是也只有在找她要钱的时候会如此这般模样。
“我没钱!”秦桑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她踩着双在南苏丹十块钱买的帆布鞋在瓷砖地面上健步如飞,她露膝盖的破洞裤,与周围恨不得从头裹到脚的人俨然身处两个季节。
秦桑身材苗条,长得又美,一路上惹得不少人侧头看过来。
好不容易赶上回宁州的火车,上火车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好累。
车厢里挤满了人,好多人没有座位。有的甚至坐在水池子上睡觉,还有的无座的夫妻席地而坐轮换着抱孩子。秦桑好不容易挤进去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口袋里的手机还在不停的响,她没有再接,接起来也是母亲来问她要钱。也不会多关心一句,自己过得如何,她的眼里永远只看得见她的弟弟,秦伟、秦宋。她干脆利落的把手机关了机,倒头就睡。从京北到宁州要坐12个小时,正好补眠了。
“小姑娘,小姑娘。”秦桑猛然的睁开眼睛,只见一位满眼皱纹的奶奶,轻轻的拍着她。奶奶裹着一个看起来有点年代感的头巾,头发梳得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凌乱。可那一根根银丝一般的白发还是在黑发中清晰可见。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悄悄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小姑娘,我家孙女肚子疼,能不能让她分你一半的位置,我们没有买到坐票。”老奶奶说得很不好意思,似乎开口是鼓足了勇气。
秦桑的眼神渐渐清明,低头看了一眼坐在过道上的孩子以及老人带着包裹,站起身来说道:“奶奶你带着小朋友坐着吧,我准备去吃点东西。”
她看了看手表,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六个小时了,窗外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溜了进来。她转身走到厕所,用清水洗了把脸,清醒清醒。拿出之前在京北随便买的面包冲了一包速溶咖啡对付了一顿,秦桑靠着火车的窗外发呆,已经进入的南方地域,这里的风景和京北截然不同。没有北方的大气,却露着小桥流水般的精致。
这趟车,承载着大学时候的记忆。大学四年,也只有过年会奢侈的回宁州看一眼阿奶,害怕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家过年,不舍的吃。那时候的一张100块的车票,是她一个月的饭钱
有一次为了回趟家,天天吃五毛钱的馒头咸菜整整一个月。可是当她妈妈知道要回家的时候,却打来电话说”你别回来了,路上多费钱啊,有这个钱给小伟攒着,挣钱也不容易。”那一刻她知道,这个家她从来都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小时候,大家都跟秦桑说要长大了要孝顺,别跟小姨似的。外公外婆供她读书,她要他们断绝关系,离家出走。她第一次见到小姨,是在外婆家的柴房里,一个骨瘦嶙峋的女人,躺在一张破旧不堪的凉席上。秦桑是跟着大人来的,大家的嘴里骂骂咧咧,仿佛把这个世界上最歹毒的词都用上了。
外婆大声的哭着,嘴里就那几话翻来覆去的说:“你这个白眼儿狼啊,亏我以前辛辛苦苦的把你拉扯长大,你要跟男人跑。”那会的秦桑还小,不懂其中的含义。但是她看见小姨眼里的绝望,以及她脚上绑着的那条铁链。
再一次见到小姨,是小姨要嫁给隔壁村的张大龙的那天。张大龙是村子里的傻子,可就是因为张家给了两千块和两头羊,外婆就让当时还在热恋的小姨嫁给张大龙。那天,小姨按照村里的习俗抱着一只母鸡,穿了一件红棉袄,她面孔呆滞,毫无表情,一张神情麻木的脸庞上,有着雕像般的凝滞之态。
秦桑轻轻的喊了声:“小姨。”
那个冬天,秦桑脚穿一双土的不能再土的褪色的黑布鞋,黑布鞋还漏了一个洞,身穿一件不太称身的校服。旁边的秦伟却因为小姨结婚,他穿上了新衣服。
小姨抬头看她,眼里有了一些情绪,她好像看到秦桑以后的命运,突然惊醒般冲着秦桑喊道:“桑桑,好好读书,以后考到大城市去,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秦桑的妈妈跟大多数农村女生一样,早早就嫁了。游手好闲的舅舅倒是独宠,因为是老来得子,宠得就更是无法无天了。小姨却在早早就离开了家,也是家里学历最高的人,高中毕业和同校的同学谈了恋爱,那个男生考上了大学,要去很远的地方读大学,小姨要等他。可是却抵不过张家的两千块,最后小姨在绝食两个星期后,被外婆和小舅舅威胁着说要是不同意,就去那个男的大学找他,让他不得安生。
很久,秦桑就没再有小姨的消息。
直到外公离世的那一天,秦桑再一次见到小姨。可是她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不堪,她穿着一身紧身红裙,来到外公的灵堂。她走上前,在外公的香炉前插上了三根香,又磕了三个响头。仿佛这一生的所有,都清掉了。
下一秒,小姨哗啦一掀,外公的供桌上的食物应声倒地。外婆哭喊着,嘴里破口大骂。舅舅也要上前去打小姨,可是小姨身边站了两个高大的男人,懦弱的舅舅根本没有机会靠近,他们像提小鸡那样把舅舅提了起来。
小姨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了起来,悠哉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道:“这是你们欠我的,死也休想安宁。”
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沓两千块,唰的一下撒向了天空。
秦桑在那些咒骂声中拼凑了原因,小姨嫁给张大龙三个月,就在某天晚上逃跑了。至于跑到了哪里,大家都全然不知。近几年,才略有所闻,小姨在香港做着那些不堪的工作。这一次看到小姨,确实和之前有着很大不同,秦桑说不出来。但,小姨不再是那个躺在那张破草席上的那般模样。
小姨走的那天,她背着猪菜经过,看见小姨坐上一辆豪华车,这个秦桑从来没有见过。远远的,小姨招了招手让秦桑过去。
“桑桑长大了!”她帮秦桑把肩上的猪菜卸下来,摸摸了秦桑的脑袋,从口袋里拿出了几颗糖和几张照片递给秦桑。“桑桑,好好读书,以后考到大城市去,小姨带你出去玩。”
“好,小姨。”秦桑那会儿天真的认为,读书这件事情很简单。
“桑桑,一定好好读书,眼界别被这大山拘禁了,外面的世界一定比这里精彩。”她微笑着,原来小姨笑起来那么的美。
她低头,看着那些精致的糖和照片,照片是一些高楼大厦,有晚上的有白天的,秦桑才知道原来外面的事情是这般样子。第一次,秦桑想小姨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不堪,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读书的好处。
小姨走后,她拿着小姨给的糖回家,那些糖是那样的精致,她从来没有见过。可是最后,那些糖她一个没有吃到过。妈妈把那些糖都给了弟弟,秦桑有点不高兴,吃饭的时候摆了脸色,嘴里小声的说着:“我也想吃糖。”
不料,爸爸刚一坐下来就给了她一耳光子,怒斥到:“给你弟吃怎么了,小女孩吃什么糖。”秦桑含着眼泪,低头默默的扒着碗里的饭。
这个家的所有人都告诉她,弟弟就是王的存在。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再吃过一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