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范阳卢氏（一）

    因为邺都是东朝国都，加之市令衙署给出了极为低廉的房租，所以，接到张循邀约的洛阳商户中十家有九家都作出了积极反应，更有十几家商户为了在戚里争得位置较好的店面，于接到邀约的当天即筹备货物，调派人手，开始赶赴邺都开设分号。

    张循今日便是来向头一批抵达邺都的洛商表示感谢，并为他们协调，安排合适的店面的。当听莫小丰向那位一身汉人装束的柔然使节介绍自己是洛阳着名的铜驼街主，东朝首屈一指的大商时，张循心领神会，躬身向土诃作揖道：＂洛阳商民顾方箬拜见大人，在下不过是一介草民，方才承太原公过誉了。＂

    土诃上下打量张循，见他面皮白净，举止斯文，与自己在漠北见过的那些胡商颇为不同，遂哈哈笑着问道：＂太原公说顾先生是洛阳铜驼街主，我没大听得明白，顾先生操的是哪种营生啊？＂

    莫小丰代张循向他解释道：＂顾先生做的可是大生意。他出巨资从洛阳官署购得了整条铜驼大街，尔后将沿街店面租赁给各式各样的商户，向商户们收取租金。＂

    土诃只知道贩卖货物牟利的商贾，从没听说过买下整条街，单靠租赁商铺收取租金便能赚到大钱的商家，困惑不解地望望莫小丰，又看看张循，试探地说道：＂哦，原来如此呀。龙城也缺少一座市坊，顾先生如果有兴趣，不妨到龙城去看看。＂

    张循惊讶地望望莫小丰，含混应道：＂承大人瞧得起，方箬日后或会到漠北一游。＂

    柳十三娘趁土诃与张循寒暄的机会已先行回店里作了相应安排，此时笑盈盈地走来请莫小丰等人到店里酒宴。莫小丰一眼望见卢先生急急忙忙地走来，便叫上他一起去＂笑春风＂。张循推说有事，和小德子，顾迟先行离开了。

    卢先生为＂笑春风＂安排的店面恰巧和原先的宝林尼寺相距不远。当莫小丰走至店门前，抬头望见前方寺院大殿的屋脊，忽然想起了件事，便问土诃道：＂俟斤在漠北可曾见过敝朝的定襄公贺澈？”

    土诃正贪婪地闻着店内飘来的缕缕酒香，听了通事的传译，先是一怔，旋即摇头道：“贺澈是谁？没见过这人。＂

    莫小丰已瞧出他在撒谎，并不急于进店，手指前方，说道：＂俟斤瞧见没有，那里原来就是定襄公的宅邸。两个多月前定襄公忽然失踪，至今不知去向，有传言说他是出关投奔了柔然。俟斤既说没见过他，看来此前的传言并不属实喽。＂

    他有意留了个话缝给土诃，本想诱引土诃询问贺澈因何弃家北奔，哪知土诃根本没接话茬，两眼直盯着店内摆放着的十二两个酒坛，哈哈笑着赞叹道：＂果然是好酒！闻着这酒味儿竟比漠北的‘二泉酿＇还要香咧些！＂

    柳十三娘一边请他进店，一边说道：＂大人可真是有口福，前几日新店走水，连带着将店内的一百多坛＇玉窑春＇都给烧毁了，只剩下了落在老店里的这十几坛。要想再酿啊，至少也得等到三五十天后喽。＂

    土诃打量着店内的陈设，大摇大摆地走至东侧的主位落了座，冲莫小丰招招手，示意他坐到左首来。

    莫小丰见他如此无礼，心下暗恼，有意踱向另一侧，对柳十三娘说道：＂这才两天的时间，店面就布置得如此整洁，大娘子果然治店有方啊。＂

    柳十三娘是何等伶俐的人，早已瞧出土诃反客为主，抢先占据主位的举动过于霸道，此时一面应承着莫小丰，一面叫过来一个伙计，轻声吩咐了几句，尔后笑盈盈地望着随后走进店来的卢先生，冲莫小丰说道：＂这都是仰赖卢市令为小店拣选了间上好的铺面，省却了民妇许多气力。＂

    莫小丰将土诃晾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在店内绕了一匝，转头正看见两名店伙计在土诃左首的位置已并排安放了张几案，遂微笑着冲柳十三娘点了点头，这才走过去入了座，端起酒樽，敬土诃道：＂俟斤远道而来，请品尝品尝这＇玉窑春＇的滋味吧。＂

    土诃因昨日叶驰掰手腕输给了莫小丰，今日有意扳回一局，便也端起酒樽，与莫小丰各自一饮而尽，呵呵笑着赞叹道：＂这＇玉窑春＇入口香醇甘甜，的确是好酒啊！只可惜不如我们漠北的‘二泉酿＇浓烈，似这般软绵绵的酒，不知太原公能饮得几坛啊？＂

    莫小丰穿越前就不擅饮酒，听到这话，只得据实说道：＂贺嵩酒量甚浅，俟斤请自便。＂

    土诃哈哈哈大笑着摇头道：＂太原公过谦了吧。在漠北，部落之间每年进行勇士竞技，往往要接连比试三场方可推选出真正的勇士，太原公想知道是哪三场吗？＂

    莫小丰明知土诃心存不善，也只好硬着头皮问道：“愿闻其详。＂

    土诃端起酒樽，回敬了莫小丰一樽酒，尔后得意地说道：＂三场比试的头一场是比骑术，由主持比武的长老事先挑选出若干匹未经驯服的劣马，交给每位参加比试的勇士当场驯服，以谁先驯服劣马评判胜负；第二场是比箭法，各位勇士须骑着各自驯服的劣马去猎获糜鹿，以猎获多者为胜。太原公可知为什么要比试猎鹿而不是别的野物吗？＂

    莫小丰摇摇头，表示不知。

    土诃颇为自得地解说道：＂这是因为射鹿与射雉，射兔这样的小物不同，不仅要较量谁射得准，而且还要比试谁的力道强，能够一箭射倒一只麋鹿。＂

    见莫小丰只微笑着颔首，并没有表现出他所期待的惊诧，土诃哼了一声，又道：＂这第三场比试嘛，便是比拼酒量。怎么样，太原公愿不愿意和我比比酒量啊？＂

    莫小丰既不愿答应又难以拒绝，向陪坐在一侧的陈山提投去了求助的目光。陈山提略微一怔之后随即起身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坐在身旁的卢先生抢先说道：＂俟斤之言差矣。向闻漠北勇士角力，只比骑射两场，怎会平白无故地多了一场比试酒量？＂

    适才莫小丰并没向土诃引见卢先生，因此土诃也未特别留意这位长相奇丑的中年文士。此时听他竟然当面指责自己信口雌黄，不由得大怒，瞪着眼睛问道：＂你是何人？＂

    卢先生挺身站起，拱手答道：＂范阳卢续见过俟斤。＂

    土诃愣了一下，问道：＂你是范阳卢家的人？＂

    卢先生颔首道：＂正是。不才受太原公之提携，现任戚里市令。＂

    土诃罕见地拱手还了一礼，口头上却不肯服软地诘问道：＂卢氏虽然是范阳望族，对漠北诸般情形甚是熟悉。但先生就没有听说过比酒大会吗？＂

    卢先生哂笑道：＂不才只听说过各部落通过比武公推出勇士之后举行的比酒大会，可从没听说过以酒量大小推选勇士的比酒大会。＂

    土诃被他当众揭穿了谎言，既羞且怒，兀自争辩道：“你，你只是听说过，又没参加过比酒大会。你说的不对。＂

    莫小丰强忍着笑，正要劝解两句，缓和一下气氛，就听卢先生说道：＂俟斤应当也是位漠北勇士吧。不才区区一儒士，今日斗胆想陪俟斤饮上几坛‘玉窑春‘，咱们不醉不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