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隐秘
依克姆普,曾经的草原之王,权势在手,不怒自威,如今大病初愈,死里逃生后,整个人像被削去了一大半,面上的横肉只剩下凸起的颧骨,双目无光,再无曾经的雄姿。
他这般病弱模样倒显得坐在床畔伺候的阿胡灵格外妖艳动人。
“不喝了。”依克姆普不耐烦地推开阿胡灵手里的汤药。
“大王,这可是巫医说的,少一次都不行。”阿胡灵哄着依克姆普将剩下的汤药连带着些许药渣尽数喝了干净,然后拿了蜜枣给他含着。
他问道:“寒儿还没有消息吗?”
阿胡灵摇摇头,神情有些冷漠。
“阿父。”
正在这时,依帕尔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阿胡灵,然后说道:“元风初寒回来了。”
“我寒儿回来了!”依克姆普激动的从床上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帐外。
元风初寒缓步走了进来,他停在门口,一双眸子平静地看着依克姆普,然后行礼道:“阿父。”
依克姆普按下阿胡灵搀扶着他的手,快步走向元风初寒,他激动无比地抬手抓着他的双肩,“我的好儿子,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路上有事耽搁了,阿父感觉身体恢复得如何?”元风初寒本是神色冷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能感觉到阿父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正在微微发抖,又看见阿父如今模样,心中不忍,抬手扶住他朝床走去。
依克姆普对阿胡灵道:“你和依帕尔先出去,我们父子俩说些话。”
“是。”阿胡灵点了点头,抬脚离开,冷漠的眼神扫了一眼元风初寒。
两人出了营帐,阿胡灵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帐下等候的沈云临,她竟然没死!阿胡灵又是震惊又是愤怒,抬脚便向她去。
“阿娘。”依帕尔立马拉住阿胡灵,“阿娘伺候阿父辛苦,先回去歇歇。”
沈云临也看到了阿胡灵,只朝她微微颔首。
阿胡灵冷哼了一声将长袖一甩,转身离开。
依帕尔朝三人走去,琅西朝他行礼道:“依帕尔少主。”
依帕尔点点头,看了一眼沈云临身旁的高辛晏夫,便道:“阿父与元风初寒许久未见,眼下定有许多话要说,琅西,你先带这二位贵客去休息,别在这等着了。”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沈云临对依帕尔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晚他对着她放□□,似乎他对阿令的警觉和反应很有把握,这个人的性情很是沉稳,不过冷淡居多,在阿令的三个兄弟当中,他对阿令的敌意最少,但也算不上关心。
安顿好之后,沈云临负手站在帐前,一双布满回忆的眸子望着王帐的方向,从武成逃到明州,再到定阳,最后被救来草原,那些经历如今回想,竟好似就在昨日,在草原的日子虽然不长,可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让她刻骨铭心。
可这一等,直至傍晚,一道巨大的雷声将沈云临惊醒过来,她本想坐在桌前看些地形图,也不曾想竟撑着脑袋睡着了,这才发觉帐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雷声滚滚。
她立马起身朝帐外走去,却见元风初寒走了进来,身上湿漉漉的,紧跟着进来的琅西也是如此。
她急忙走过去,伸手摸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你淋着雨回来的吗?你怎么了?”她柔声问着。
元风初寒一言不发地抱住了她,他很冷,而她,很温暖,闭上了眼睛嗅着她发间的清香。
沈云临看向琅西,琅西却只是摇摇头,一脸的难言之隐,她只得道:“去备些热水。”
琅西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你怎么了?”沈云临环住他的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她能感受到他身上从未有过的沉重和无助,他这么一个人,从来都是将所有心事咽在肚子里自己慢慢嚼碎。
“冷。”他吐出一个字来,将她抱得更紧了。
“琅西去准备热水了。”沈云临抬了抬头,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肩膀,湿透的衣服上雨水从她指间流转,“你去哪了?淋得这么湿。”
“去看我阿娘了。”他的声音低沉无比,夹杂着浓郁的悲伤。
“你去墓园了?”
“嗯。”
“你从墓园回来的?”
“嗯。”
“你阿父跟你说了什么?”沈云临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元风初寒睁开双眼,松开了她,他抬手整理着她鬓角凌乱的发丝,“抱歉,把你弄湿了。”
沈云临抬手用袖子认真地擦拭他脸上的雨水,可他的头发淋得太湿了,接连不断的水滴往下流,她忍不住皱眉道:“下次有任何事一定要先回头找我。”
“好。”元风初寒握住她的手放在脸庞,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嘴角渐渐上扬。
沈云临轻声一笑。
“少主。”正在这时,琅西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他们将热水备好后,沈云临让琅西也下去收拾一下,自己留在了营帐照顾元风初寒,等到琅西离开后,她回头看着那处屏风,依稀能看见他身影的轮廓,她转过身去,环视了一眼帐中,“阿令,你的衣服在哪?”
“柜子里。”元风初寒那双幽深的眼眸透过屏风一直望着沈云临的身影,视线也跟随着她移动。
“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做点吃的好吗?”沈云临站在柜子前边翻着衣服边说道,可是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她垂眸侧了侧头,只听得水声作响,她不禁唤道:“阿令?你在听我说话吗?”
语罢,还是没有回应,她立马走了过去,却听见他的声音响起:“好。”
沈云临顿时驻足,“那你等我一会。”语罢,她将衣服放在屏风上,转身离开。
等她端着热菜进来时,元风初寒合着衣蜷在床沿上睡着了。她无奈一笑,放轻了脚步将木盘放在桌上,然后走到床边弯腰扯了扯被子替他盖上。
手却被他一把拽住。
“你没睡。”沈云临低头看他。
他拽着她的手放进自己怀里,她只得坐了下去,他却顺势挪了挪将头枕在她身上,双膝往怀里再蜷了蜷。
沈云临什么也没问,只是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用手背探了探他额头的体温,还好没什么异常。
“扎纥没有骗我。”沉寂了许久的元风初寒缓缓睁开了眼眸。
“骗你什么。”沈云临看着他的侧脸。
“我阿娘的死,阿父承认了,是他亲手将阿娘淹死的。”
沈云临一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娘在中原有个意中人,后来那个人寻来了草原,要带阿娘私奔,那人却失约了,于是被阿父发现了,他亲手将阿娘按在水里淹死了。”
元风初寒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沈云临听得心中狠狠一揪,双眼顿时模糊,她将手放在他的肩上,“你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我心里很乱。”
沈云临想了想,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我知道。”元风初寒的声音很轻,将怀里的手握得更紧。
“今天一定很累,快睡吧,睡醒了一切都能落定。”沈云临心疼不已地抬手抚摸他的头发。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紧握的手松了松,他似乎睡熟了,等了一会,她起身将他放好,顺势坐在地上,拨了拨他额前散落的一缕头发,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到了第二天,琅西拿着新得的两份情报匆匆忙走进了营帐,一份来自大临,另一份来自勖州。元风初寒扫了两眼后不禁皱起了眉头,然后将字条递给沈云临,看向琅西道:“阿父那边晚点就会得到消息,你留意着。”
“看来炎台鲲没有说。”沈云临将字条还给琅西,“他下了狱,朝廷少了个中书令,乱上加乱。”
元风初寒道:“明州的消息回来了吗?”
琅西摇头,“还没有。”
元风初寒看向沉思的沈云临,道:“你有什么想法?”
沈云临心事重重地道:“萧诩提议武成会盟瓜分战果,观赏车裂大尤王,还把分封在外的各路亲王全都召回了京,不会是单单会盟这么简单,他一定还有其他的计划,比如效仿鸣台山之行。”
高辛晏夫道:“按照大临太子的品行,现在吞了大尤,恐怕下一个目标就是交建和元风部,眼下联盟军还未从大尤撤军,若是各国使者被扣在武成,大临军队调转枪头,那便不费吹灰之力。”
元风初寒想了想,摇头道:“大临军此次为主力军,军力消耗最大,此计得不偿失,不值得。”
高辛晏夫道:“那他此举意欲何为?”
元风初寒看向沈云临,“无论他意欲何为,此次会盟都是一个契机。”
沈云临点点头,“你说的没错,眼下我和武成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石玉和柳映那边怎么样了。”
“大当户。”
正在这时,帐外传来呼喊,琅西忙走了出去,不多时,他又拿了一份情报进来,却径直递给了沈云临。
她接过一看,见信封上写的是“元风部初寒少主转沈云临亲启”,落笔则是“交建阿依慕公主”。
信里的大概内容是交建派使团前往大临,阿依慕想要助沈云临一臂之力,让沈云临替代她的身份前往大临,已便行事。
高辛晏夫说道:“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毕竟使团队伍太招人眼球。”
沈云临只是看着信沉思不语。
元风初寒说道:“使团队伍确实招眼,不过正因为招眼才显得不那么显眼。”
高辛晏夫道:“按照交建的风俗,女子出嫁前不得以真面目示人,公主自然尊贵,虽说在王城潇洒了些,但为他国客人总要依距而行。”
沈云临开口道:“好,那我们便用这个法子进武城。”
打定了主意后,一行人告别了草原,前往与交建使团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