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嫉妒
初冬的夏府,虽然没有其他三季一般的果木葳蕤,花卉斗妍,却自有一番山水错落之景致。原来主君夏端除了钻研典籍,尤好江南园林造景。
先郡主夫人在时,东瀛遣使团入西京。其中有一位园林设计大师,尤擅“枯山水”庭院布景。晏娥郡主将他请到府里指点过一番,夏端甚是喜欢,现在虽然斯人已去,景物犹在,不免让人心生感慨。
这枯山水,顾名思义,无山,无水,以石作山,以砂喻海,佐以苔、木等极简自然元素,移天缩地于庭园之中,纯净抽象,颇有禅意。
夏知霖极其喜欢这枯山水的庭院,尤其是到了冬天,西京即使多富贵人家,哪怕天家也不能阻止季节更替,草木荣枯的自然规律,庭院里一派萧瑟之态。唯有夏府匠心独运,虽发心人工,却得自然立意,真是如在画中的好景好院呢。
夏知霖如此赞赏,听得夏端颇为受用,引为知己。
一日,夏端又托人寻到一块太湖石搬到夏府后花园,夏知霖见那块石质地坚硬,叩之声如金玉,清脆悦耳。不由赞叹道:“烟翠三秋色,波涛万古痕”。
这实是白乐天吟咏太湖石的千古名句。夏知霖自己的亲生导师迷恋太湖石文化,故而她也略懂得一些相关知识。
夏端听她读出这句诗大为惊艳,心中感慨,果然这个女儿是最像自己的,脾气性格,品貌喜好,都和他同出一辙,父女天性,纯然发自肺腑。
当即把两句墨书下来,吩咐下人裱好挂到书房。
夏知雩心中不忿,父亲时常夸她的画,却没我有一幅能挂上书房的墙,二丫头胡诹两句诗,就喜欢的什么似的,还用青色楼台锦作包首,碧鸾绫作天头,白鸾绫为隔水,高丽纸拖尾。
她也配!
于是阴阳怪气在那里说:“果然二妹妹见多识广,什么太湖石,假山石的见得多了呢。我整天闷在家里,就没这样的见识”。
一旁俞夫人的脸色早变了几变。
“是啊,”夏端沉思片刻道:“霖丫头,你是何时懂这些的”。
夏知霖不慌不忙道:“父亲书斋里有许多涉及金石园林的书籍、图样。霖儿从小时就特别喜欢,经常偷偷溜进来观看呢,久了就都记住了”。
“原来如此,”夏端笑道:“你今后不要偷偷看了,爹的书房你随便进,这些书籍你随意翻看,看完以后有什么想法记得找爹爹交流探讨”。
“好的爹爹,”夏知霖露出甜笑:“女儿知道了,女儿谢谢爹爹”。
这一笑,夏端和俞夫人均是一愣,梨涡浅浅,眼角弯弯,活脱脱当年的晏娥郡主崔芙蕖。
夏端叹了口气,又装上了心事,把妻子儿女几个人遣散了,只独自坐在书房半晌没出来。
这边俞夫人等不及回到棠梨院,就把女儿拽到避人处道:“你刚才在说什么,什么见多识广,什么太湖石? ”
“我并没说什么。”夏知雩梗着脖子不肯认。
俞夫人叹气道:“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在想什么娘都知道。事已至此,不管她夏知霖能不能嫁到国公府,你都嫁不成宗政锦了。她妨碍不到你,你也妨碍不了她,说不定以后她高嫁了,还是咱们家的一个助力,你何苦算计呢”?
“高嫁高嫁又是高嫁!”夏知雩突然耍脾气,把那身边的绿萼梅使劲掐断几枝,恨恨道:“本来您和爹都只疼我,整个夏府也以为我为尊!看看现在,爹越来越向着她了,下人们趋炎附势巴结未来一品国公府的儿媳妇,连母亲也怕她”!
“我哪里是怕她,”俞夫人皱眉道:“我的儿,咱们没有必要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安排底下人跟踪菡萏里的事情?你以为我不知道花篮湖石林的事情?母亲当掌家娘子,是瞎是聋不成”?
“娘你知道?”夏知雩睁大了眼睛,她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锦簇使美人计从青山嘴里套出话来,母亲竟然早就知晓了。
花篮湖错综迷乱的太湖石林,和宗政家老宅的后花园连通,当年老太爷造这个宅邸的时候,匠心独运引入了花篮河的河水,开凿一方镜湖,又罗叠数块大小不一的太湖石,形成一片石林。
游人在外,只能看见石林嶙峋的风景,若是自家人在庭院里则可步入石林内部,曲径通幽,美意无限。
真是男女私会的绝佳场所,尤其是宗政老太公夫妇仙逝后,这处老宅平时是空的,就更便利夏知霖和宗政锦见面剖白心意,痛诉衷肠了。
自己埋的这根刺,果然扎的夏知霖坐立难安,甚至想到私会外男这种昏招。
她有些得意道:“母亲不肯说,这些女儿自己也都能查到的,等爹爹知道了,夏知霖她翻身也难”。
俞夫人警告夏知雩道:“你俩都是夏家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件事情你把嘴给我闭严实了,不许跟任何人提起。她名声毁了,你是她姐姐,你的名声会好听么”?
她顿了顿,看着自己一脸不服气不甘心不听劝的女儿,软语安慰道:
“放心吧我的儿,娘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的”。
黄昏时分,一辆马车停在了夏府后门的巷口,葱笼先下车,继而搀扶着一个穿雪缎斗牛绢女披风,戴着兜帽的身影下车步入夏府朱漆大门内。片刻,门内又出来蓊郁带着菡萏里的一众女使婆子开始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一件又一件,可真是不少。
这一切都被夏大姑娘看在眼里。
嚯,自己给自己收起起聘礼来了。
第二天她再看夏知霖时,脸上已经没有了凄楚之意,反倒色若春花一般。衣着打扮也不似寻常,那些头面首饰,也都是极其华贵之物。单单就那一对金摺丝镶四珠葫芦耳环,顶覆金叶,中间穿两珠玉圆珠若葫芦,中间处有一金圈,下端又用金叶托底,上连长至脖颈的金脚。技艺精湛,极其难得,夏知雩只在进宫的时候看到嫔妃戴过的。
夏知霖看夏知雩看自己的耳环,笑盈盈以手抚摸着自己的耳垂,又露出波光潋滟的翡翠蝙蝠戒指来。
从前也没见她这么招摇,果然是戴给自己看的。
夏知霖伸伸懒腰向蓊郁道:“冬日里总是有些犯困,吩咐下边人把爹爹给的《入春帖》拿出来,我要摹字提神”。
《入春帖》?
“可是前朝宋夫子的《入春帖》”?
夏知雩忍不住问道。
“姐姐渊博,”夏知霖懒懒摆弄着耳垂上的玉珠葫芦道:“是宋夫子的真迹呢,真如《书评》里说的那样:‘宋夫子书如少年女子,访云寻雨,体态妖娆,行步缓慢,多饰铅华’。精致贵气得很”。
自己求了那么多次,爹爹都没舍得拿出来!居然给了夏知霖。
夏知雩气的表情都要控制不住了。
夏知霖似乎看穿她的心思,笑道:“也没什么的,爹爹觉得我的字没有姐姐的写得好,金戈气太重,所以给了我书帖临摹。我并不擅长这书画,姐姐若是喜欢就拿去好了”。
“收起来吧,”夏知雩冷冷说:“再好的我也有的是”。
这个夏知霖,得了便宜卖乖,真是不收拾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