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夏知霖(一)
我是夏知霖,西京城夏祭酒家的二姑娘。我的父亲夏端,正和十三年进士,现任熹朝国子监祭酒,从三品。虽然官职说不上大,但本朝重文轻武,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位置。
我的母亲晏娥郡主,是本朝文皇帝唯一的女儿清平长公主嫡女,世人都说她的美丽堪比传奇,秉性聪慧又才华横溢。我不记得她了,我也没有遗传到她的聪慧和才华,偶尔有人说我相貌酷肖我的郡主母亲。但是戴妈妈私下和我说,长大后的我更像我的父亲,连神态举止都像。
明明也没有陪伴我很久,却长成了他的模样,有他眉头紧锁的沉郁,负手而立的孤独,还有写字喜欢咬笔杆的小动作,多名贵的湖笔也不能幸免于难。
小时候父亲十天半个月才来菡萏里一次,每次都对着那堆咬坏的湖笔摇头,却没有制止我。戴妈妈又说了,公子心事重,幼年延学时发愤用功,每每有疑虑也不肯丢开手,只在那里咬笔头。姑娘从小在绮罗从里衣食无忧的,居然遗传了公子这个毛病,可见父女天性。
父女天性我不懂,我只是很羡慕父亲对姐姐的疼爱。我的继母是个看起来很好的人,贤良淑德,通情达理,具备了一切做正室大娘子的优良品质,对我也细心周到。我父亲和继母感情很好,所以他基本上都会去棠梨院,陪在继母、姐姐和弟弟身边。
他会一笔一画教姐姐写字,姐姐的书法丹青启蒙也都是父亲,后来父亲觉得自己的画风偏于写意峥嵘,还给姐姐请了宫廷画院的画师做师父,专攻细腻华贵的工笔画。
家宴的时候他们几个人都言笑晏晏,饮酒聊天,我也想参与进去,但是常常不知道说些什么很好。府里的下人们偷偷叫我木头姑娘。我在假山后面的池子旁听到过,葱笼跳起来要去揪住他们打板子,我制止了她,就算是管得住人家的嘴,管得住人家的心吗,再让他们挨一顿板子,徒增他们的怨憎,却对我无益。
后来这件事还是被我的继母俞夫人知道了,她狠狠的惩罚了那些下人,父亲听说后,还怪她太过严厉。父亲不想让人觉得他苛待下人,他爱惜官声,如同白鸟爱惜自己的羽毛。
姐姐那天穿着桃红洒金的绣袄罗裙,跑过去撒娇说“娘亲也是为妹妹出气,爹爹不许欺负娘亲。”又天真又甜美,谁不喜欢大姑娘呢?爹爹马上就转怒为喜了。
虽然姐姐比我大一岁,但比我更像个小女孩,她不喜欢我,也不讨厌我,在我戴着母亲留给我的华丽的钗环的时候会莫名发脾气。所以后来我就很少把母亲的东西拿出来了,我把它们收到盒子里,在每年生辰的时候拿出来,擦一擦放到桌子上陪我对饮,就当是我那郡主母亲给我过生日了。
这样孤单的灰色日子随着他的出现有了明丽的色调。
我从小就知道,我有一个未婚夫,我未来的郎君,他叫宗政锦。总有一天他会娶我过门,把我接走,成为我温暖的依靠,陪伴我走完以后的人生。
我有一个父亲,但是父亲不只有我一个小孩。但若我有一个丈夫,我会是他唯一的妻子。
蓊郁跟我说,不同于大户人家三妻四妾的习俗,国公府家风清正,是有不允许纳妾的家训的,除非正妻不能产育。国公的兄长,礼部尚书宗政良才有九个孩子,皆是正房嫡子嫡女。宗政家的门第又高,整个西京城想嫁入他家的贵女数不胜数。
偏偏我有这个好运。
做梦都能笑醒。
不光是因为没有妾房分宠,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喜欢他。
夏知霖喜欢宗政锦。
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他的模样,大家都说宗政公子仪表堂堂,我见过最美的男子就是我爹爹了,难道能比我爹爹还好看吗?
后来我见到他的时候,发现他确实比我的爹爹,当年熹朝第一美男子还要好看。
浓丽的眉宇,灿若寒星的眸子,完美的下颌线和窄腰长腿,完全是我喜欢的菜好吗。
我内心已经欢呼雀跃了,但脸上还是很勉强才挤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知霖见过宗政公子”。
他回我一个微笑,也是浅淡的。
那是在城门口,他随父亲出城打猎,我们姐弟三人由我那个不太着调的舅舅带着去京郊霞飞山看日出,两驾马车一个交错,一个颠簸,打开帘子的我瞥见了我未来的夫君。
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他就觉得喜欢他,或者说没见过他的时候,在我孤独的少女时代日日夜夜描摹的就是他的眉眼。
在知雩那些贵女名媛圈小姐妹的嘴巴里,本来木讷的我竖起耳朵,听她们说宗政公子年少有为,清俊无双,又是多么人品贵重,从不拈花惹草。从俞夫人和那些贵妇宴会时的家常话里,本来木讷的我竖起耳朵,听她们说寒梅夫人如何不同凡响,管理儿郎又是如何严苛。甚至在家里饭桌上,父亲大人偶尔发一发高见,亦或者牢骚,本来木讷的我都会竖起耳朵,捕捉着宗政这个姓氏。
本来木讷的我,因为宗政锦爱意活脱,不宣于口,重于心。
上苍很快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和他重逢。
鱼儿山,有我母亲的陵墓,小时候父亲还会瞒着后母,牵着我的手去给母亲扫墓,渐渐的不来了。但是我还是每年都去,清明寒食,或者单纯想和母亲说说话的时候都会去。
那年清明,戴妈妈和葱笼都染上了时疫,家里本不许我出门。可我想着,要告诉母亲,告诉她我遇到她给我订的夫婿了,还是决定轻装简行,一乘小轿,带了寥寥几个仆从去了鱼儿山。
回来的路上,有人一身是血的闯入我的轿子,我吓的尖叫起来,很快我发现,是他。
透过帷帽的细纱我看到他满是血的脸,我日思夜想的宗政锦,他好像说了什么就马上晕过去了。
我不知道朝堂上的风波暗涌,我只知道他遇到了危险。
所以我把他藏在我的轿子里,让轿夫快快的走,期间有人来盘问,我就说我是西京夏祭酒家的二姑娘,闺阁名声贵重,不容他掀开轿帘盘查,如若不听,以死明志。
来人犹豫了,近些年我父亲无意中多了些迂腐的名声,极重视纲常名教的,闹出人命也不是不可能,于是他讪讪离去了。
也是因为这些纲常名教,我不能带他回家,于是把他放在路边的农家,给了银钱让两夫妻好好照料。不料他身体这样好,中间竟然醒了追了上来,说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于是木讷的夏二姑娘说出了一生最大胆的一句话,我说:
“那你就以身相许吧”。
后来他还给了我一块竹节梅花白玉佩,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我看知霆弄来的话本,上面说,这就是定情信物了,我这时候才非常的后悔。
因为,那块玉佩这时候已经被知雩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