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神丘论功
叔国诸柳城坐落在姬绘郡的中部，景山城以西五十余里的平原一带。与景山焉氏不同，尧河指来到诸柳城担任城主不过刚满五年。
说来也巧，昔日叔国爆发嫡子之争，正是尧河指在此地阵斩了诸柳城的前任城主尉功华，最终的赢家勾文昭继任了叔君之位后，任命他在此地担任城主至今。
尧河指并非关怀民生之辈，常年横征敛财满足私欲，在城守府中修建高至五丈的望台，取名为“升楼”，城内的百姓在任何地方都能远远望到那座建筑，于是一段歌谣在百姓间流传开来：
“锄烂溅汗泥，青壮筑劳不得息。升楼银器接云霄，下城老幼衣不蔽，风吹惆怅雨。”
百姓们对尧河指自然并无好感可言，诸柳城防也不像景山那样坚固，对于源君来说，攻下这座城池应该不会花太久的时间，所以尧河指没什么拉拢的价值。
焉星吾所派的景山城援军也很快抵达了神丘，这支部队只有两千人，由施崇巍率领，姬麟视看见这支老弱残兵，倒也没有苛责，而是让施崇巍率领队伍作为进军向导，毕竟这些人都是姬绘本地的兵。
五月十六日，京齐羽率领的军队终于和源军主力会合。是夜，源君在神丘举行论功。不过目前为止，源军进攻姬绘未曾发生交战，并无斩首计功。所以宣令使念了寥寥几人的功绩后，终于轮到了众人期待的战功前名了。
“将军京齐羽，智取景山城，不战而胜，然焉德幸俘而复失，且擅自折磨致其死亡，失景山之民心，故功列第三，赐红瑙石一盒、桑叠瓷五件。”
这个结果几乎让所有在场的士兵都大吃一惊，众人面面相觑。京齐羽如一座雕像般伫立在众人之间，众人的目光全都投在了他的脸上，火把映来的微弱光线映照在他紧蹙的眉头和深邃的眼神中。
“将军只排第三？”人群中出现了窃窃私语。
“肃静。”京齐羽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声，周围的士兵便不敢再议论。“且看何人排在我前。”
源君姬麟视站在宣令使身后，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所有人的反应。
“叔国降将衡玉琅。”宣令使面色凝重，高声喊道。“衡玉琅与国君里应外合，成功赚得焉德幸，使我军顺利接收济肥港，得以登陆姬绘。此为战功次名，赐琵马城！”
衡玉琅早已前往琵马城上任，不过这再次让众人骚动起来。
“衡玉琅一个投降的，怎能排在将军之前？”
“是啊，偌大的一座景山城，将军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来了，功劳还比不过衡玉琅？”
“我看是论功不公，将军真是委屈。”
京齐羽轻轻地哼了一声，仍然沉默无言。
“谋臣司纬谋，劝降焉氏，兵不血刃通象关之道，使我军粮道无需绕南而运。此乃战功之首，加赐国都五田邑。”
京齐羽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果然司纬谋排在了战功之首，虽然宣令使给出的理由自己也能理解，但他心中仍充满不甘。
论功结果分晓，人群渐渐散去，京齐羽也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他踱步到帐篷内的架子旁，猛地一拳打在架子上。京齐羽眼中的充满了怒意。
京齐羽和司纬谋不和已久在源国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京齐羽为源国攻城拔寨，军事才能让他一步步获得了如今的地位。但自从司家两谋加入源君麾下，源国的作战风格就愈加偏向了谋略与外交，这给京齐羽为首的一干军功派将领带来了强烈的危机感。
而且，司家兄弟二人还向源君建议打击和削弱旗幡将领的领地与待遇，京齐羽首当其冲，这亦让他对司家两谋心怀怨恨。不过，司家兄弟此时受国君以国士之礼相待，京齐羽只能用战功来证明自己对于源国的重要性。
京齐羽的胸中的怒火久久不能平息，但他此刻的脸上并未表露出过激的情绪。
此时，副将腾知距走进帐内，看到京齐羽的神情，便知道将军心中不快。他来到京齐羽身边低声劝道：“将军，今晚论功，切不可因一时高下而动乱心性，姬绘诸城仍未攻取，将军之才尚有广阔之用。”
京齐羽看了看腾知距，点了点头，走回帐中坐榻，说道：“腾大人，今日来我帐中所为何事？”
腾知距深施一礼，恭敬地说道：“在下奉国君亲口传命，施崇巍已绘制路线，将军须于后日出发按照路线包围诸柳城西门，我军主力将包围东门与南门。”
腾知距从怀里拿出地图，放在桌案上，又小声地说道：“来时，国君和在下说：‘京齐羽居城久在边地，夺取姬绘之后，鼓舟城当封与将军。’将军啊，切勿灰心，国君统一天下之业，非将军之力不逮。”
京齐羽目光一亮，点头道：“知道了，我明日就率军出发。”
腾知距离去后，京齐羽站在桌前，轻轻展开地图，随着地图缓缓展开，从右手卷起的羊皮纸里面漏出了一块细长的铜牌。
“这是……”京齐羽瞪大了双眼，他拿起铜牌仔细地端详着。
铜牌的上面刻着几个笔锋苍劲的字。
“源，姬绘鼓舟城主，京氏齐羽。”
源君已经先将鼓舟城主的刻印雕刻好了，这便是姬麟视对京齐羽信任的证明。
京齐羽释然一笑，胸中的不甘烟消云散，他满意地将刻印掖到枕头下，脑海中迅速盘算起攻城的策略。
诸柳城城防不如景山城，尧河指应该不会困守城池坐以待毙，而且叔君勾仲焕恐怕不会再像之前坐视不管。诸柳城并非坚城，但此战未必会比景山顺利。
“来人，去把秉固叫来。”
片刻过后，京齐羽的副将原秉固进入大帐。
原秉固是京齐羽的府臣，跟随京齐羽行军多年，两人早已培养出难得的默契。此时原秉固在京齐羽部担任副将，一进帐看到京齐羽面带微笑，便知道了京齐羽必然对论功的排名不再纠结。
“在下刚刚来到这里的一路上，外面的士兵众议纷纷，都为您感到不平。见到您才觉得将军真大将之风，宠辱不惊豁达大度，真是令末将佩服。”
“哈哈哈，来。”京齐羽拉着原秉固走到地图边。“国君大人命我尽快前往诸柳城西门，国君大人会率领主力包围东、南二门。”
“包围吗？不过依末将愚见，诸柳城墙低矮，士兵惰钝，包围恐怕不如强攻快啊。”
“你言之无误，不过国君一直主张速攻姬绘，自然不会明知包围乃取慢之道。”京齐羽的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指着地图上诸柳城的西边。
“尧河指乃支持叔国先君勾文昭争位的汗马功臣，诸柳城被围，勾仲焕应不会坐视不管。”
京齐羽的手指沿着地图上的道路向左上方鼓舟城的标记划去。
“莫非，国君想诱叔君出战，一战定国！”原秉固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京齐羽抿着嘴唇，点头赞成道：“没错，国君的目的恐怕就是如此。只要擒获或阵斩叔君，叔国也就瞬间灭亡了。”
原秉固看着京齐羽，还是有些半信半疑，“此事恐怕难如登天，听闻叔君怯懦，岂会亲自率军以身犯险？”
京齐羽咬着嘴唇上的死皮，显出思考的神情，说道：“虽说我现在无法确定，不过我想国君的目的是在这里吧。”
说罢，京齐羽指向地图上鼓舟城东边，诸柳城上方的一片林地之中。
“叔君勾仲焕怯懦畏战，然而却极其孝顺，林中这一带乃是勾家墓地，若我军将此处占据，我想叔君必会亲自出战。”
京齐羽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道：“虽说我不介意今日论功之高下，但国君将我派往西门，看来是想将俘获叔军的头功故意让给我啊。”
“哈哈哈，既然如此，末将愿为将军赴汤蹈火，让那群文臣们见识见识【钢原上槊】的军威！”
“嗯，秉固，你跟随我有十年了吧。”京齐羽看向原秉固，略带动容地说道。
原秉固点点头，他不知道京齐羽突然对自己表达情感所为何事。
“此次攻取姬绘之后，我打算向国君引荐你，这样你就是国君的幕臣了，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封地了。”
原秉固听到这番话，赶紧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连连磕头。
“末将昔日不过是山野之贼，承蒙将军赏识，肯给一口饭吃，对末将有再造之恩。此后侍奉将军，末将平生所愿足矣，岂敢妄谈封地之事！”
京齐羽眯起眼睛，真诚地看着原秉固说道：“秉固，你的才能，为将可成翘楚，然而做我的府臣，每次出战始终为副将，每每念及此事，我常常心怀愧疚。”
原秉固想要说什么，却被京齐羽眼神示意阻止。
“夺取姬绘之后，你我变为同僚，当同心共进，效力国家，这便是你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原秉固热泪盈眶，再三拜谢京齐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