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往日不返
源君姬麟视受降后，并没有再召见过焉星吾。象关道补给路线打通，便不再需要绕远从海路运粮，姬麟视任命司纬谋为象关关长，自己则马不停蹄地率军前往景山城西五里处的神丘一带驻扎。
几日后，焉星吾接到源君的正式诏令，前往景山城担任城主并确保姬绘远征军的后勤补给路线。
“大人，我们到了。”施崇巍勒马停在城外，看着焉星吾，这个少年脸上的表情苦涩而复杂。
“嗯，没想到还能活着回到这里。”焉星吾看着高大的城门，上面已经插上了源国的金黄色旗帜。
“按照源君的诏令，我们先去城守府去见京齐羽将军。”
“好，我们现在就进去吧。”
焉星吾骑马缓缓进城，他回想起从象关出发前司纬谋对自己的嘱咐：
“焉大人，如今您接受我的劝降，对我来说是大功一件，京齐羽的战功被我抢走了必会心生不悦，我亦知京齐羽将军害死了焉大人，您必定心中有恨。故我甚为忧虑，请您交接城池时，勿要和京齐羽发生争执为好。”
焉星吾一行人骑马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许多百姓见到焉家家主回到了城内，纷纷聚集在两旁迎接。看着众人各种各样的表情，焉星吾心中五味杂陈，只觉脸上烧得火热，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坐骑的行进速度。
焉星吾来到城守府外，他从小便居住在这里，但此时他只觉得站在这里的人都好陌生。让焉星吾意外的是，京齐羽已经与几名随从站在府外等候了。
焉星吾下马来到京齐羽的面前，他的身高才刚刚到京齐羽的腰部。“将军怎知我今日要来？”
“方才阁下进城，百姓们都聚到城门围观，有人向我禀报，我便在此等候便是。”京齐羽穿着一身浅红色的交领长袍，气势威严而沉稳。
京齐羽接过源君的诏令，简单扫了一眼，将诏令交给一旁的下人。
“请进吧，焉大人。我在府内的议室间已经把需要交接的东西准备好了。”
“嗯。”焉星吾看着这个曾对自己父亲百般折磨，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恨意。
但他又对京齐羽的态度有些意外，他起初以为京齐羽会像司纬谋所说的那般对自己傲慢少礼，但到此时为止，京齐羽始终面无表情。即使这个小孩子将从他手中取回城池，他也丝毫没有失礼不满的表现。
焉星吾一行的其他人停在府外等候，两人缓缓向府内走着，并无再多的对话。
焉星吾知道这个身旁的高大男子就是间接害死自己父亲的仇人，但形势如此，他只能将这股仇恨勉强压抑在心中，努力让自己不去想父亲的事情以保持平静。
京齐羽也显然清楚这一点，两人缓缓走入议事间，里面的桌子上摆着城守的刻印，纸文档案等一些城主的工作相关的物品，但焉星吾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的目光如铁钉一般锁定在桌案旁的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身上——皋虎儒。
皋虎儒坐在桌案边，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心虚，又或者两者都有，他的目光下沉，不与焉星吾的视线碰撞。
京齐羽也注意到了焉星吾的反应，几乎没人注意到他抽了一下鼻子，他接着说道：“焉大人，我军未曾劫掠城中百姓，府中的东西也都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你，焉家从前的府臣也继续跟着你。”京齐羽突然停顿了一下，“不过那个叫封闻升的老头被我们抓住时宁死不降，在狱中绝食，几日后就把自己饿死了。”
“封老…唉。”焉星吾知道自己的兄长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定会非常难过，又追悔莫及，封老侍奉焉家忠心耿耿，而自己昔日却更信任皋虎儒。
焉星吾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怒与悲伤。他知道此刻并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京齐羽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
“将军，多谢您的体谅和协助。”焉星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心中却是波涛汹涌。他扫视了一眼议事间的布置，眼前的一切虽然熟悉，但又显得如此陌生。
“无须多礼，焉大人。”京齐羽点了点头，语气淡然，“那么我便不打扰你们君臣重逢了。今天我会将军队驻扎在城外，尽量减少对城内百姓的干扰，明日出发与国君的部队会合，只希望焉大人能尽快稳定局势，确保补给路线的畅通。”
焉星吾点头应诺，心中却在思索着接下来的事情，京齐羽满意地点点头走出了房间，现在屋内只剩下君臣二人。
“焉大人。”皋虎儒终于打破了沉默，抬头缓缓看向焉星吾，他的脸色显得从容而又有些疲惫。
“皋大人，你之前出使源国带回来的那封信，是真的吗？”焉星吾嘴唇在不停的哆嗦着，他终于要得到这个让他彻夜苦思的答案了。
“看样子您全都知道了，十分抱歉。”皋虎儒缓缓弯下身子，伏倒在地。
终于，焉星吾得到了他早已接受的答案，他恍惚地慢慢坐到座位上。
“为什么…你要改掉那封信？”
“京家门庭显赫，家主在朝都担任右仆尉，京齐羽虽是源国将领，他在朝廷的官职却位在国君姬麟视之上。”
“你说这些干什么？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背叛我父亲！”
“公子，请您耐心听我说。”皋虎儒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有些失落地说道：“适逢乱世，诸侯争战不休，唯有朝都与世无争，无人敢犯，故在下最大的心愿便是能获得天子封赏的微末官职，得以在朝都颐养天年。”
“在下出使源国之时，拿到司纬谋给我的那封信确实是劝降信无误。但很快京齐羽便暗中请我到其府上，并且许诺我，只要我修改掉信中劝降的内容迫使德幸大人作战，之后源国攻下景山城之时便会向天子奏请封我为朝都常事。”
焉星吾紧咬着嘴唇，他已经弄清楚了一切，此时他的所有疑惑全部转化成了愤恨，他在心中对自己昔日对皋虎儒的信任咒骂不已。
“为什么？为什么京齐羽不愿意让父亲看到劝降信？”
“即便源君姬麟乃天纵之才，也难以阻止幕臣之间的明争暗斗。若司纬谋提出的劝降成功，源国不费吹灰之力，便获得象关与景山，那谋臣派在国内的话语权必将大增，而主张进军姬绘的京齐羽则会威信受损。故而京齐羽才会想方设法让战争发生，这样武将派的功勋才能得以积攒，不过天意弄人，最后司纬谋还是把您劝降了。”
皋虎儒摇摇头，焉星吾这才注意到他已是老泪纵横。
“河跃公、德幸公皆待我不薄，在下从未想过谋害德幸公，救援济肥港时在下也曾劝阻，从未想过德幸公会因此丧命。”
“那当时我率军出城诱敌时，也是你打开西门让源军进城的，对吧？”
皋虎儒长叹一口气，低头承认了。
“那时细作找到了我，我当时觉得少主和您一定能救出德幸大人，但源军势大我军终究无法抵挡，只要城池沦陷，这场噩梦就都可以结束了，却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成了如今的局面。”
事已至此，焉星吾也已无话可说，他呆滞地看着桌案上的杂物出了神，脑海中浮现着往日的一幅幅画面。
“在下随您多日，公子天资聪慧无人能及，在下常有感慨，公子日后必当光复焉氏。今日讲明原委，在下死而无憾矣！”
说罢，未等焉星吾反应过来，皋虎儒拔出焉星吾一旁架子上的佩剑，自刎而死。
施崇巍、焉柏汝听到了拔剑的动静，赶紧从门外撞了进来，看见倒在地上的皋虎儒，众人皆唏嘘不已。
“毕竟是跟随爷爷和父亲的府臣，妥善下葬吧。”焉星吾第一次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了自己面前，他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