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庶子家主
源军占据景山城已有几日。尽管焉星吾多次派遣信使前往叔国国都——鼓舟城求援,但迟迟未见国君的回复,关外也看不到援军的踪影,这让焉星吾焦虑不安。
自从父亲被救回象关后,关长将自己最舒适的房间让出供父亲休养。然而,焉德幸的身体却日渐衰弱,起初一天中还有片刻的清醒,之后便开始胡言乱语,如今则整日昏睡在床上。
焉柏汝每日尽可能喂父亲一些稀粥。士兵们按吩咐将床抬到窗边,让阳光能直接照射,防潮防霉。
焉星吾则每日在关墙上巡守,一边探查景山城的状况,一边等待国君的回复。他也会抽出时间待在父亲床前侍候,虽然担心父亲醒来后怪罪自己,但更希望父亲能早日恢复健康。
“呜…这是哪?…”焉德幸缓缓张开双眼,只觉得喉咙干燥难忍,“水…”
正在一旁闭目养神的焉柏汝见父亲醒来大喜过望,连忙倒了一碗水,递到父亲嘴边喂他喝下。
“父亲,别急,慢慢喝。”焉柏汝激动得眼眶湿润。“父亲,这是象关。稍等一下,我马上去把星吾叫过来!”
“不必…”焉德幸一把拉住焉柏汝的手臂。
焉柏汝心中欣喜,卧床昏睡多日的父亲握住自己的手时竟如此有力,看来身体已经开始恢复。
“现在是什么时辰?”
“父亲,现在是丑时,您都躺了三天了。”焉柏汝把碗放到一旁,又用布绢擦干净焉德幸嘴边的水渍。
“这个时辰别打搅他睡觉了,明早再说吧。”焉德幸叹了一口气,慢慢挪动下身,居然从床上站了起来!
“父亲,您…”焉柏汝诧异,赶忙搀扶过去。“这些天您昏迷在床,好不容易醒过来,应该在床上好好休息才是。”
“无妨。”焉德幸的话语清晰有力,他的脸色已从最初的苍白变得红润,“好久没来到象关了,机会难得,儿子,陪我到关墙上看看吧。”
“哦,这…”焉柏汝愣在原地时,焉德幸已经迅速穿好了衣服,向门外走去,焉柏汝只得快步跟上。
关长施崇巍的房间建在关墙中间高度的位置,所以只有几步台阶父子二人便到达了关墙上。
“父亲,明日星吾知道您醒来,一定会十分开心。”
“星吾不是在景山城吗,怎么来到象关了呢?”焉德幸径自顺着关墙走着,他望着关外远处的源军,眼神中充满忧虑。
“呃……”焉柏汝一时哑口无言,不敢说出实情,怕让父亲刚刚好转的身体再次遭受打击,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景山城是不是失守了?”焉德幸轻描淡写地说,却让焉柏汝大惊失色。
“父亲,星吾他尽力了,是城内有奸细趁星吾不在时打开了城门……”
焉德幸抬起手,示意焉柏汝不必再说,停下脚步双手扶在关墙的垛口上,父子二人一时默默无言。
微风送来阵阵湿润而香甜的气息,轻轻吹动着焉德幸凌乱的发丝。焉德幸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这一切。
过了许久,焉德幸缓缓睁开眼睛,转身对焉柏汝说:
“上次站在这里已经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我还是焉家的少主,你的祖父说未来的家主应该来到这里多吃些苦。”
焉德幸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回忆着往昔,“如今时过境迁,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再次登上这关墙,只是形势已截然相反…”他重重叹息着。
焉柏汝脱下自己的布袍,披在父亲肩上,安慰道:“父亲,您别太过担心,等到国君的援军一到,我们会夺回景山城的。”
焉德幸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景山城,而是终于明白在这乱世之中,终究无一处平安乐土,人人命如苍苔,不能阻抗洪流。”
“起初为父以为景山城不会遭受战乱,故而常常与你发生争执,想不到真到兵连祸结之时,你这一身本领倒也有了用武之地。如今看来,为父确实是错了哈哈。”
焉柏汝静静听着父亲的话,没有回答。
就在这一刻,焉德幸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里猛地迸发出一缕奇异的神采。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一般,挺直了身子,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仿佛失去的精力和气势再次回到了他的体内。他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仿佛回到了昔日那个受人尊敬的城主。
“柏汝,焉氏先祖乃是古时朝廷虎庭将军——焉纲举,我们虽是分家,但本家早在【朝都丹士之乱】被天子诛杀殆尽,所以我们是焉氏最后的血脉。你和星吾日后一定要相互扶持,重振焉家。”
“等父亲养好伤病,我和星吾一定竭尽全力辅佐父亲夺回城池,将源军驱赶出姬绘郡!”
焉德幸欣慰地点点头,脸上略带疲态,轻轻抚了一下焉柏汝的背,说道:“父亲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原路返回。然而,焉德幸的脸色开始苍白,身体也随之颤抖。他摇了摇头,声音变得低沉而疲惫。
“柏汝,星吾,务必相互扶持……”说罢,焉德幸的身子突然向后栽下。
“父亲!”焉柏汝心中一颤,赶紧搀扶住差点栽倒的焉德幸。“父亲,您醒一醒!来人!来人呐!”
几名士兵听到呼喊,赶来帮忙,众人赶快将焉德幸背回关长房间。
“公子,少主让我叫您去焉大人那里,您父亲他……好像情况很糟糕。”传令官突然急匆匆跑到房间内,一脸慌张地叫醒正在睡梦中的焉星吾。
“我这就去!”焉星吾赶忙从床上爬起,心里隐约产生一丝不祥的预感,快步向父亲的房间走去。
父亲的房间在对面的城楼,中间要先经过一段漫长的路和台阶。
“父亲怎么样了?”焉星吾一边快步走着,一边问身后的传令官。
“据说半夜的时候突然醒了过来,少主便陪着城主大人在关墙上待了片刻,结果城主大人突然就不省人事了,大家把他抬回了关长的房间。”
焉星吾不敢细想,只能在心中默默祈求上天保佑,小跑了起来。
昏暗的房间里,烛火微弱地燃烧着,映照出摇曳不定的光影。焉德幸静静躺在床榻上,周围围绕着焉柏汝和束手无策的象关士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伴随着几声低低的叹息,显得格外沉重。
焉柏汝跪坐在父亲的床边,紧紧握住那双已经变得冰冷的手。他的眼神中充满痛苦和不舍,却强忍着泪水,不愿在父亲面前表现出丝毫软弱。其他人也都围在床边,静静看着这位勤恳治理、受人尊敬、如今却奄奄一息的城主。
“父亲!”焉星吾开门快步走了进来,烛火被突如其来的晚风掠过险些熄灭。
“父亲,是我,星吾!”焉星吾跑到焉柏汝旁边,伏在床边看着父亲。
焉德幸微微睁开眼睛,目光停留在两个儿子的脸上,仿佛想要将这一切深深刻入脑海里。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努力地微微张开嘴,却已经失去了发出声音的力气,只能发出哽咽的呼气声。
焉德幸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眼神逐渐涣散。他的呼吸变得愈发微弱,像是随时都会被轻风吹散的烛火。他的身体再次无力地陷入床榻,呼吸逐渐停止。房间内陷入无边的寂静,唯有几根蜡烛还在默默燃烧。
景山焉家第十一任家主——焉德幸病逝,享年四十岁。
焉柏汝紧握着父亲的手,泪水终于无声地流了下来。
阴沉的早晨,天空被厚厚的云层遮蔽,仿佛上天也在为这位一生为民却英年早逝的家主而哀悼。整个关内淹没在一片肃穆和悲伤的氛围中。
焉氏墓地已经被敌军占领,象关内也没有祭奠的用具,焉德幸的葬礼只能简单进行火化仪式后便匆忙结束。嫡子焉柏汝将焉德幸的骨灰葬在象关西北的箔山上,如焉家历代先祖一样,不带有任何陪葬品。之后在焉柏汝的极力推辞下,焉星吾正式继任为焉家第十二代家主。
焉德幸去世的消息传到景山城,街道上的百姓纷纷失声痛哭,城内的店铺则休业三日,家家自发在家中布置灵堂祭奠这位为了人民辛劳一生的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