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玉琅俊美之将
夕阳的余晖洒在狭长的芦苇原上,芦苇在被傲慢的疾风分割成一道道白色的波浪与远处的海浪一同沙沙作响。泥土与死亡的低语笼罩着无垠战场的每一处。士兵的草鞋深深地陷在寒冷潮湿的污泥,双方士气低落,每个人都希望这场战争赶快结束,但都在祈祷当战争的结局到来,自己是胜利的那一方。
此地名为糕河口,这股只有五千人规模的叔军被安排在这里负责阻止卤国盟友,內江之雄——圳君公犬镐舟的军队前往主战场会合。保证叔军主力侧翼的安危。
但是圳国国君率一万五千人亲征必不会无功而返,而衡玉琅的兵力却捉襟见肘。
一马平川的战场上,双方部队的情况都没有隐藏的可能,衡玉琅所率的五千人训练有素且皆为盾刀兵种,圳国的部队情况则是由先头的六千矛兵,中军分为两翼的五千刀兵,三千弓兵与护卫圳君的一千重甲亲卫组成。而且,叔君向衡玉琅做出承诺,只要主战场的决战结束,便会立刻安排骑兵火速支援这里。
衡玉琅不能扎营固守,凭己方的兵力扎营据守只会被包围起来,然后白白遭到敌军弓箭的屠杀。因此衡玉琅在明知兵力劣势的情况,仍然做出了决定——在野战中凭一比三的劣势取胜……但并非是完全不可能!
“来!拿好你们手里的武器。”衡玉琅翻身上马,高举手中那柄剑格缀有白银的佩剑,他的身影在中军的红色大旗下显得挺拔威武,“如果这场仗我能活下来,我将上呈国君,所有斩获首级超过本人者,皆可获封土地!”
圳君——公犬镐舟的旗号是【犬之差牙】,颜色为黑。衡玉琅注视着对面渐渐逼近的成片黑旗,右手稳稳地举着佩剑。
“大人,敌军先头部队保持鱼鳞阵型推进,距我们不到一里了!”一旁的传令官大喊道。
“将士们,一会儿我将率先冲入敌阵!只要我们能和敌军接战,敌军的弓箭手就没了用处,大家要砍翻看到的所有敌人,听清楚了吗?”
“遵命!”众人洪亮的呐喊声响彻整个芦苇平原。
“突击!”衡玉琅挥剑冲锋。
如他所言,衡玉琅冲在了整个叔军的最前面,护卫的骑兵亲卫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步卒见状士气大涨,持着盾顶着叔军弓箭部队的射击,咆哮着向前的将军冲锋,目标只有一个——杀死所有挡在前面的敌人。
衡玉琅张弓搭箭,瞬间射死一名圳国的马旗手,接着在乱军中左砍右突,杀得浑身是血。叔军士兵士气如虹,与三倍于己的敌军浴血厮杀。
不过,人数的劣势仍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虽然双方陷入混战,弓箭手如预料中很快就失去了作用,但圳军的指挥将领命全军逐渐变阵为雁形阵,让富余的士兵从两侧夹击叔军。面对三个方向的围攻,叔军渐渐展露颓势,衡玉琅也身负多处创伤。
“各位,今日杀敌,有死而已!敌军已心生畏惧,若我战死,诸位可将我首级带回国内请赏!切不可落入敌军之手!”
“誓死追随将军!”叔军士兵见将不畏死,也纷纷杀红了眼。
这时战场上,出现了神奇的一幕,圳军左翼的士兵被愤怒的叔军震撼开始动摇,停止交战向后退却,但叔军士兵则以为是敌军打算拉开距离方便射击,立刻死死黏住对手,于是在叔军的猛攻下,圳军两倍于叔军的兵力竟被打得溃逃。
衡玉琅远远望见左翼的敌军被撕开了个大口子,长时间的战斗让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此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把握住左翼溃逃的这个机会,直接冲入圳君所在的重甲队也不是不可能。”
他甚至没有多想,便双腿夹紧马肚,向着敌军溃逃的左翼冲去。这场战争,如果能杀掉圳君,即使自己无法生还,胜负也已经决定了,何况敌军统帅还是敌国的国君?若能成功,自己便会名垂青史!
各种短暂的念头从衡玉琅的脑海中闪过,但他现在已经无法冷静思考了,此时的他如同一个酩酊大醉横冲直撞的纵马酒鬼,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只想踏破敌军的防守,冲到远处那面最显眼的黑色大纛下——那便是圳君所在之处!
不过,这个疯狂的想法似乎很快就被对方的指挥将领察觉,敌军的弓箭手开始向疾驰在友军中的衡玉琅放箭。
“簇——”衡玉琅的战马应声倒地,衡玉琅的小腿和肩膀也各中了一箭,重重地摔在地上。
头晕脑涨的衡玉琅强迫自己从地上站起,强烈的杀意虽然使他麻木,感觉不到肉体上的疼痛,但也恢复了理智,想冲到敌军中军大旗是不可能的。
回过神来,衡玉琅看到溃逃的敌人逐渐恢复,重新从左翼反攻,叔国的士兵再次陷入苦战。这一刻,衡玉琅决定以死报国,他摘下银色的头盔扔到地上,感受着芦苇平原吹来的微风为他带来凉爽的舒适,身负重伤的他砍翻一个又一个面前的敌人,气喘吁吁。
“寸土不让!”衡玉琅在此战中没有割下任何首级,他希望每个活下来的将士都能受到封赏。
很快,叔军开始被圳军击退,飘动的红色旗帜在战场上越来越少,叔军士兵的喊杀声也失去了刚才的气势。圳军的指挥将领见叔军兵力已经无力主动进行混战,便命前军后退,弓箭部队接着向叔军轮番射击,叔军士兵顶着盾后撤,似乎胜败已定……
“今日之战,我已尽兴,命全军撤离战场!”衡玉琅指示好撤军后,拔出佩剑准备自刎。
“今日战败非将军之过,将军何故自刎?”传令官按住衡玉琅的手臂泣不成声。
“国君命我抵挡圳军,如今我军撤退,若圳军抵达辉杏野,我军危矣,故而以死谢罪。”
一旁其他士兵也纷纷劝阻衡玉琅,突然远处一阵骚动,来自敌军的射击也诡异地戛然而止。
在敌军后方,一面面黑旗东倒西歪,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衡玉琅定睛一看,竟是叔军的骑兵已经不知何时突进到了圳军的后方,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弓箭部队遭到了叔国骑兵的无情屠戮,整支队伍混乱不堪。
“将军!看样子是我们主力的援军到了!”传令官欣喜若狂,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那是…焉德幸大人的骑兵队!”衡玉琅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全军听令,再次突击!此番上阵,记得多拿首级领赏!”
“遵命!”所有士兵大受振奋,再次冲向了对面陷入混乱的圳军。
……
“哼哼,当年糕河口之战那位玉琅俊美之将可真让人怀念呐哈哈哈。”焉德幸和衡玉琅坐在庭院中交谈甚欢。
来到此地已经快一个月,不过源军的大船停在济肥港以外五里的海面上迟迟没有行动,这让焉德幸颇为不解,不过粮草皆由港口提供,衡玉琅又为景山来的士兵们安顿得舒舒服服,所以焉德幸继续驻守此处也没有后顾之忧。
“别提那个恶心的称号了。”衡玉琅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那场仗打完,我就只得到了那个恶心的称号和满身的创口。”
“这么多年你还是对先君耿耿于怀啊。”焉德幸叹了一口气,拍拍衡玉琅的手背表示理解。
“难道不应该?”衡玉琅情绪明显开始激动起来,“糕河口那次,圳国国君都差点被我俩生擒,焉大人你还失去了一个儿子,结果最后旗幡反倒给了别人。”
旗幡是每次国家有重要的战争时,国君会声明此次战争会立幡,明确在战争胜利后将旗幡作为赏赐给战争中表现最出色的将领,拥有旗幡则可以在作战中拥有自己颜色与旗号的旗帜,甚至拥有了封国的资格,是一种许多将领追求的荣誉。
说到这里,焉德幸眼皮沉了下来,陷入往事的回忆中,那年他带着十六岁的庶出长子焉怀弓出征,在突入圳军弓箭队伍时,不幸被一只流矢夺走了生命。
“结果战后呢,勾文昭不仅没有任何封赏,还拒绝了我为幸存将士请求领地的要求,让我的承诺变成了狗屁!说白了还是因为当年我支持着公子伯乞做继承人,有时我真怀疑自己的效忠是不是一种笑话。”
“但是先君把你封到济肥港,这可是个好地方。”焉德幸笑了笑。“比我的景山城好太多了,先君称我们善战,所以才把前线的领地封给我们。”
“你永远都选择相信别人,焉大人。”衡玉琅哼了一声,“你的景山城说是前线,象关都已经几百年不打仗了。勾文昭知道我善于野战,却让我在港口处理海盗,我每次一上船想到要去和那帮善于逃跑的乌合之众作战就气得发笑。哼,勾文昭从来没信任过我们。”衡玉琅闭目养神起来,“这里的富商倒是挺多,却个个比那些谋算的幕臣还贪婪狡猾,一旦从他们身上获得了任何东西,这群人就会暗中聚在一起商量怎么让你难堪。”
“唉。”焉德幸也为这位好友感到一丝惋惜,曾经的衡玉琅作战勇猛,野战常常能打出漂亮的战果,但物是人非,昔日的野战猛将如今被圈在这座港口中,活生生变成了如今臃肿肥胖的模样,心生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