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熟睡的人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似有火星闪烁。
“路迪亞。”伊蒂丝眼神阴鸷的盯着黑暗中一处无人的角落,她压抑着怒火,一字一顿的说。
随着她说的话,那无人角落的沙发上,有个人影正逐渐浮现,来人俨然是路迪亞。
“噢——怎么了?我的宝贝,是想我了吗?”他用一个很了不起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翘着双腿搭在扶手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卷着发梢,“啧啧啧,你可真是让我看了一出好戏呀。”
她沉声质问,嗓子里翻滚着危险的哮声,“你他妈居然敢阴我,你是不是疯了?”
“哦呀哦呀,这可真叫人伤心呐。”路迪亞随手一挥,一个暗紫色的圆逐渐膨胀扩散,最后将整个房间笼罩其中,以防声音传到外面去。做完这一切后,路迪亞作出一副伤痛欲绝的表情起身朝她走去,边不时地用袖子抹去他那鳄鱼泪。
他俯身坐在床沿,丝毫不在意眼前正处于爆发边缘的女孩,顶着那仿佛要将他拆之入腹的目光,伸出手指撩起她垂在耳边的发丝,将其别在耳后。
慢腾腾地说:“这怎么能怪我呢,我的宝贝。我可什么都没做…”
他顺势拐过她的脸,极具魅惑性的声音低沉又磁性,像是赋有某种能将人拖入万劫不复中的魔力,“毕竟把我关起来的人不正是你吗?”
路迪亞装作一脸无辜的望着她,认真的扮演着一个被冤枉者。
但伊蒂丝会相信他吗?显然是不会的,她熟知他那惺惺作态的面具之下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她一把擒住那覆在她脸上的手,目光凶戾的盯着路迪亞,用着咬牙切齿的口吻,“收起你那副嘴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动作。”
“上次的账我都没跟你算,现在还敢跟我玩这出。”说话的同时,伊蒂丝的手部迅速地覆上一层坚硬的鳞片,那介于人类与野兽之间的手微微发力收紧,细长的指甲也随之陷入路迪亞的皮肤之中。
被握住的手腕周遭的肌肤先是微微泛白,接着冒出点点朱红,随后响起一阵像树枝被折断的清脆声响,伊蒂丝狠狠地甩开路迪亞的手。
“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跟你同归于尽,路迪亞。”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座随时爆发的火山。
“阿拉,真是粗暴呢。”
路迪亞甩了甩那极不自然扭曲着的右手,幽怨的看着她,似在控诉对方的野蛮和不讲理,“看看你,你现在就像个推卸责任的小屁孩似的,真真是难看极了。”
“闭嘴。”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你不过是用愤怒来伪装自己罢了。其实内心深处,你觉得自己孤单又无能,是个离了我就办不好任何事的可怜虫。”
伊蒂丝怒不可歇的拽住他的衣领子,“我让你闭嘴。”
路迪亞对伊蒂丝的暴怒无动于衷,甚至还嗤嗤地笑了一会,接着不徐不疾的说:“承认吧,你不过是在为自己找借口罢了。看看你,我才离开十天你就连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了,要不是你把我关起来,你刚刚至于失控?”
“亏我还想尽办法冲破禁锢出来帮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说罢还扬了扬那断手,示意她看看自己是多么的狼心狗肺。
伊蒂丝顺着视线望去,看着那疲软耷拉着的手她突然就歇了火,觉得没意思极了。因为路迪亞说的对,她只是不愿意承认那么懦弱的自己罢了,况且就算她再怎么发怒也无济于事。
伊蒂丝松开手,可心里却没什么愧疚感,只是有些埋怨意味的说:“你明明可以更早的,如果你早一点那他就不会发现了。”
路迪亞耸了耸肩,他没有接伊蒂丝的话,只是自顾的修复自己的右手,“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是么?”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
“哦,天呐——宝贝,你不能这么贪心。”
伊蒂丝没回答他的话,他也不着急,转而扬起手反复查看,像是不太满意似的,把刚接好的手给折了,随后又接上,如此反复几次方才罢休。
良久,他低头看着那手满意的握了握拳,接着又徐徐说道:“你总想着不给别人添麻烦,一味地为他人着想,妄图减轻他们的负罪感。殊不知那只会给你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烦,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我乐意这么做。”
伊蒂丝沉默了一会,这种事她当然知道了,可是她没有办法。每当她看着身边的人露出那满含愧疚的目光时她都觉得难受极了。
曾经她以为只要她把所有的前尘往事都忘了就会没事的,只要她不提起就能粉饰太平,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真的是这样吗?
显然不是的。
就算大家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从来没有提起过,可总归会有例外的时候。
当她发现那些平日里的寻常举动,亦或是那慈爱的目光以及关怀,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同情和怜悯时,都会让她感到异常的不适。
不论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
那几乎是一种精神上,乃至灵魂出窍般的孤独感。
无处宣泄,无法对人倾诉的。
她自然明白那是出自长辈们的善意,可那些举动和目光都在刹那间显得刺目无比,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将被无限放大,一切仿佛都在无形的提醒她。
如同身上那再也不可能被掩盖住的伤痕一样,时刻提醒着她血的教训。
她不需要,也不想要这种感情。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平凡和普通,就像看待一个普通人一样的,不掺杂任何异样情绪的。
这种感觉在过去的几年里愈演愈烈,她也清楚的意识到这只会助长她的孤独感,可她发现这些负面情绪无处发泄,并且从来无法与人分享。
因为她害怕别人会说她矫情,害怕被拒绝。
她只能自我调节,努力的扮演一个豁达的普通人,表现的非常积极,当好他们口中的“乖孩子”,不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只求他们别再用那样的眼光来看她。
可试图应付的沉重负担,是无法承受的,并且爆发疯狂,她没有办法只能向路迪亞寻求帮助将那个丑陋的“自己”隐藏起来。
“所以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所以你置旺达和阿修于险境之中?所以你把所有的过错都扣到我头上来,只因为你乐意?”路迪亞乐了,他笑得前俯后仰,“哦对了,你还拉上了一大帮子的人类。啧啧啧,要是你那可笑的计划失败了,那得多少人给你陪葬啊?哈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太棒了!!”
伊蒂丝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不解释也不反驳。
过了好久,路迪亞才堪堪止住笑意,他抹了把挂在眼角的生理性泪水,清了清嗓子说:“…咳嗯,作为你的同伴,我只想说你这人真他妈的自私。可作为一个恶魔,我由衷的为你感到敬佩。”
说完还对着伊蒂丝伸出大拇指比了个赞,可下一秒他像是被自己的话逗笑了似的,憋不住笑出了声,边说:“伊蒂丝,你可真是个人渣。不过无可否认,我为这样的你所深深着迷。”
伊蒂丝耸肩,无所谓的道:“……也许吧,随你怎么说。”接着便背过身埋首抱膝,不再搭理他。
路迪亞努了下嘴,对伊蒂丝的反应感到无趣至极,他百无聊赖的看了屋里一圈,最后又把视线定格在伊蒂丝身上。
坐不住的路迪亞自娱自乐地把玩着她的发丝,接着又从她的翅膀上拔下一根羽毛,再用那羽毛去撩她的耳朵,脖子。
伊蒂丝被他弄得好生厌烦,于是便搡了他一把让他别闹,到一边去。可没消停几秒,路迪亞又缓缓从她背后将她揽住。
伊蒂丝现在是真没那心思管他了,她泄气似的摊着,由着路迪亞静静地抱着她,任思绪漫无目的的飘散。
一只病殃殃的蜘蛛正无精打采地在角落处结网。
伊蒂丝出神的盯着那蜘蛛,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它不知疲倦的布下一层又一层的新网,而后茕茕独立的在那网中等待着猎物。
她几乎可以预见这可怜的家伙最后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毕竟那个位置除了它之外,不会再有它这么蠢的虫子会经过那里的。
它最终只会是作茧自缚,然后被这些新网和破网一同困死在那里。
明明只要离开这里就能过得更好。
真是蠢死了。
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你等不到的,死在这里吧,她想。
“你在笑什么?”
伊蒂丝瞟了他一眼,说了句关你屁事后,调整位置继续舒服的摊着。
这该死的人生既然挣不脱,那就躺平吧,她想。
路迪亞倒也不生气,他勾唇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揶揄的说:“如果你是想通过那样的方式去减轻他人的负罪感,那么我只能告诉你,这个方法蠢透了。”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伊蒂丝像是没听见似的,沉默着坐起身,往旁边的位置挪动,自顾地整理着枕头和被褥。
等她做完一切躺下后才悠悠的说:“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我不会再信你的。”
“为什么不呢,宝贝。”路迪亞捂住心口,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的作态。
好吧,虽然他没有心。对,各种意义上的没有心,但做做样子还是要的。接下来他开始了他那又臭又长的长篇大论。
他先是狠狠地谴责伊蒂丝在隆美尔王国的时候不该把他困在意识海内,甚至单方面的切断联系,如若不然她也不至于失控。
虽说这么做是为了限制他的行动,剥夺他一切可能影响她的手段,这可以算是一种另类的惩罚方式。
当然,这种惩罚某成度上算是非常成功的。
毕竟这对过惯了恣意潇洒的生活方式的路迪亞来说,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就如同让他回到那该死的封印里一样的枯燥难熬,每分每秒都是精神上的折磨。
可这也意味着路迪亞不得再干预她的任何行动,包括压制她的所有阴暗面。
就算一开始不明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路迪亞施加在她身上的术法也会随之削弱,消散,最终再一口气的爆发,届时一切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你怎么能怪我呢?从你禁锢我开始就错了,错的离谱。毕竟没有我帮你压制那些阴暗面,你连简单的日常生活也难以维持。
你的失控是必然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紧接着他又把自己架于道德的制高点,扳着手指述说着自己多少次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又是谁把她从那深渊底里拉到阳光之下。
他说做人不能忘本,想想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谁赋予的。
他甚至还信誓旦旦地说,这世界上任何人说的话你都可以不相信,但唯独我,你不能不信。
因为唯独我不会抛弃你。
唯独我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
可无论路迪亞怎么说都好,伊蒂丝依旧是毫无波澜,无动于衷,她就是不理他,装睡。
但这能阻止路迪亞吗?
显然不能。
路迪亞凑到伊蒂丝的耳畔低声道:“你对他们掏心掏肺,到头来你那些所谓的亲人,乃至你的生父都能对你见死不救…可我没有,亲爱的,是我救了你呀。”
伊蒂丝仍旧没有睁开眼睛,她淡淡的开口,用讥讽的口吻说:“…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还会道德绑架?明明是个恶魔罢了,开什么玩笑啊。”
“还有,他们只是身不由己,别让我再说第二遍。”说完便转过身背对着路迪亞,想要终止话题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可路迪亞要真那么识趣的话,那他就不是路迪亞了。
他厚颜无耻的将她圈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下,毒蛇般的手游走在她身上,他用那如同情人间亲昵的耳语,低声地说:
“如果他们真的在乎你,那他们为什么不阻止那些人呢?他们甚至连事后都没来看你,哪怕一眼。尤其是你那生父,他甚至连着几日不回家。”
伊蒂丝缓缓的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盯着前方,可脸色却是唰的一下白了,就连声音都带着点颤音,“…不,不是这样的,他们只是不知道,他们不是故意的。”
“哦——亲爱的,你怎么这么傻,到了现在还要给他们找借口。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里可是马林梵多,那些人可是直接闯入你的家里,就在这个房间里。”路迪亞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
伊蒂丝的眼瞳骤然一缩,像是被戳中最痛的点,却又极力克制,“…你也是个不遑多让的人渣呢。”
“好吧,虽然我不是人,但我当你是在称赞我好了。”路迪亞听见这话乐了乐。
可下一秒,他又怜惜的顺着她的发丝,认真的为她解析,就好像他真的有多么为她感到不值:“你想想,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完全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但是他们没有,因为他们不在乎。他们在乎的从来都不是你,他们只在乎自己的权利和地位。”
“而你,我的傻姑娘,你居然还妄想从他们身上汲取那可笑的亲情。”
“…我不在乎,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我一点也不在乎…”她垂下眼睑,喃喃道。
她不想去探究他们刚刚的这段对话到底揭露了些什么,可思绪还是不由自主的被他的话所牵动。
这样就很好,这样也许到那时候她就能了无牵挂的离开吧。但在那之前,就让她继续沉溺在这美好的梦境中吧。
即便是南柯一梦,她也不在乎。
她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尽量的感受那为数不多的温暖。
即便梦终将醒来,她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