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生坏种
大众车内,一股陈旧的霉味从车子空调口伴随着热风被喷出来。白晓辉坐在副驾驶座上有点庆幸自己事先已经带好了口罩,否则他真的不好意思当着曹建平的面拿出口罩戴在脸上,显得自己有多嫌弃他的这台车。
原本放晴的天空并没有坚持多久,傍晚时分又开始下起稠密的雨,市中心街道上行人也因此变得稀稀落落。闪烁的红绿灯透过模糊的挡风玻璃,在两人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是不是觉得我家有点奇怪?”曹建平打开雨刮器像随口闲聊的问了一句。
“啊,没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白晓辉紧盯着前方不远处的红绿灯仿佛那灯特别的吸引人。
“小白你是不是也和很多人一样觉得我是个叛逆的富二代?”
“哎?这个真没有。”白晓辉被曹建平这么大拐弯的问句拉回了视线。“讲真的,曹先生,您是我见过最不像富二代的富二代,虽然到目前为止我也没有触过富二代。但是您和媒体上报道出来的是真不一样。”
“真的不用叫我曹先生,别扭。”
“您看,这点您就和他们就不一样。曹警官,您送我是假,想去见见我的弟弟和妹妹是真吧?”白晓辉机智的变换了称呼故意开玩笑的说。
“啊哈哈哈,确实还是想要多了解一点信息,当然送公民安全到家也是人民警察的责任不是?”曹建平见白晓辉不像一开始那么紧绷了也笑呵呵的展示了一点自己的小幽默。
“我们家都挺庆幸你能留下来做小环的家庭老师的。特别是我妈。”曹建平眼睛看了一眼白晓辉手腕处的那串念珠继续说,“我妈那边的家庭算是有资源的,但是越是在这样的家族明争暗斗就越是激烈,如果想要得到更多的资源就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通宝青耕’就是我妈最好的简历,但是这份简历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如此的耀眼的,在品牌创立初期也遭遇过重大危机,我妈那会年轻也很拼,你能想象一个回国不久中文说的都带点英式口音的小姑娘能背着一个比自己都高的包跑去云岭和一群大老爷们周旋杀价赌运气吗?那串珠子连同她带的那支发簪还有一串项链就是用她赌运气赢来的一大块玉料里最完美的玉籽做的,这么多年她也一直带着。”曹建平在说起自己母亲的时候语气里带着骄傲。
“太贵重,我不能······”
“你可别推脱,你看她成天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就应该知道她性子可倔了,我有点随她。”说到这曹建平嘴角咧开不自觉的笑了。
“可是您每个月都有付我课时费。”白晓辉将自己的旧棉衣袖子往外拉了拉,听了曹建平的话感觉他手腕上挂了一套房。
“那不一样,课时费是你应得的。那串珠子是我妈的心意。毕竟小环这孩子有些特殊。总是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一些困恼。”
“曹警官,其实我一直想和您说一件事。首先我得肯定小环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但是他有些过于沉稳了,这种沉稳不应该出现在他这个岁数的孩子身上,甚至可以说多少有些阴郁。他并不像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像个小孩。”白晓辉有些犹豫,他觉得在家长面前说他的小孩的缺点不是什么好的行为,但站在一个关心自己学生身心健康的老师角度他还是坚决的说完了。
“嗯,我知道,事实上我们全家人都知道他不同于同龄小孩,你是至今为数不多和小环能够‘相处融洽’的人。”
“什么?我!”白晓辉欲言又止。
“正如你今天看到的,这种情况在我家并不是偶发性。在我那所房子里生活过的人都遭遇过类似的状况,但是在之后又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也包括我。”
“啊?!”白晓辉发出惊呼,原本颈部已经松弛下来的肌肉再次收紧了。
“家里之前的菲佣就是受不了,辞职走了。也不知道pettet她这次有没有被吓到。”曹建平不自觉地又揉了揉自己酸胀的太阳穴,将车驶上环形高架。天色又暗了一些,天空中的雨水渐渐变成冰晶砸在车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那这些和小环有关?”白晓辉稍稍转动了一下脖子,能够听到颈椎骨节发出的“吱吱”声。
“嗯,你来面试家庭老师我一直有一件事没坦白,不过你和小环相处的很不错,我也就出于私心的一直隐瞒到现在。”
“什么事?”白晓辉心脏跳的有些加速,脖颈乃至背部的肌肉都快僵在座椅靠背上了。
“我之所以在家里请老师回来上课并不是为了凸显所谓的阶级感。你知道,我是最不感冒那种端着的教育。所以一开始我也是送曹环去家里附近的幼稚园,只是总会接到老师的反馈说曹环今天又把一起玩耍的小朋友弄哭了,久而久之就没有小朋友愿意和曹环玩耍。有一次幼稚园的老师在给曹环喂水的时候忽然失心疯的将水泼在了自己的头上,吓哭了不少的小朋友。但是当时只是说这个老师家里出了点问题精神压力太大,园方就给自行消化掉了。而我也没当回事,以为是原先家里太宠溺导致曹环他性格骄纵。直到后来曹环开始读小学一年级,开学没多久曹环的同桌就在上课的时忽然昏厥了过去,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当时的场景同样吓坏了好多小朋友。”
“额,这不能说明什么啊。”白晓辉有些疑惑的提问道,但身体依旧绷得紧紧的。
“是,没错。但是那孩子送医后医生诊断是受到惊吓导致的晕厥。并且清醒后便精神有些不太正常了,嘴里却一直叨念着‘曹环是魔鬼!曹环好可怕!’。”曹建平苦笑了一下继续说,“这真的就是怎么也洗不清了,加上我虽然不推崇那种端着的教育形式,但是和别的家长一样对于小孩的教育也还是上心的。所以选择的那所小学不能说在甲城出类拔萃吧,但是能进去读书的家庭也都是些实力的。”
白晓辉连连点头表示非常理解作为家长的望子成才的心情。
“加上当天确实不少同班的小朋友都被当时的场景吓坏了,学校的家董会派出代表要求学校出来和我谈,让我转校或者退学。我实在是招架不住,就同意让曹环转校了。或许因为家董会里的家长都有自己的小圈子的,弄的甲城其他几个不错的学校都知道了这件事,最终也都婉拒了我的转校请求。”
“没想到你家也有妥协的时候啊?”白晓辉不小心说出心里的话。
“事实上曹环升小学那会我没有和我爸妈住,那会我和我爸关系·····”曹建平顿了顿继续说:“认为自己努力的工作,踏实的生活可以不依靠任何人,所以那所学校并不知道我的家庭,我在学校家长调研表上填写的职业也只是警员。然而现实打脸总是异常迅猛,没有家里的背景,我连曹环转校的事情都搞不定。”
听到这里白晓辉不禁诧异的张大了嘴巴,转头直直的盯着曹建平。
“很幼稚对不对?那会我真的就是这么幼稚又可笑。完全不懂这个社会运行的规则。”
“额······”白晓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喉结摩擦声。
“为了不让这件事情扩大化,我还是很怂的回去和老曹说了,他费了些精力去打点将这事平息了下去。后来我妈联系了一所国际学校,因为那所学校的特殊性并不考究学生的素质而是更看重家庭的实力,所以很顺利的就让小曹环重新入学了。”
“嗯,嗯,这也是很好的安排了。”白晓辉认真的听着,并不想打断曹建平的讲述。
“入学没有多久,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学校是小班教学,在一节数学课上,老师让坐在角落里的曹环上讲台做题,原本曹环是不配合的。但有一个混血小孩或许有些欺生吧。当场说了一些不很友好的话,挑衅了曹环。于是曹环便上讲台进行解题。题目最终的答案应该是十七,但是当曹环写出十七后,老师还没来得及评价解题正确与否,全班除了那个挑衅曹环的小孩其余的小朋友都不约而同的站起身高喊‘revivre’。那名数学老师甚至转身将那名混血小孩一把掐住抵在课桌上,众人向约定好了一样一边口中高喊‘reviere’一边聚集过来将那个被掐住的混血小孩围住。当巡视老师因为听见喊声跑来教室的时候发现那个小孩已经被掐的奄奄一息,其余的人像提线木偶一样都翻着白眼高举双手大喊着那个单词。”
“等等,曹警官。我记一下这个单词。”白晓辉从帆布包里拿出他的笔记本根据曹建平的发音写下re-vivre,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随着笔尖的滑动正不停的立起又平缓下来。
“然后呢?”白晓辉极力克制住有些颤抖的声音,他不想让曹建平听出来。
“在巡视老师叫人一起救下那个小孩子后,他们看见曹环站在讲台的角落里,他在笑。”曹建平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不自觉的也有些颤抖,像是在极力抗拒接受某件事。
“天呐。”白晓辉没有忍住轻呼出声,手中的铅笔不小心掉落在双腿间跟随着车辆的行驶来回晃动着。
“总之这件事最后的处理结果就是那名数学老师不仅被开除了还因为蓄意谋杀罪进去了,那所国际学校就此停业。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老曹那里,老曹要求我搬回去住并且强硬的提出曹环今后在家里接受教育。当时我是极力反对的,但是老曹当时轻蔑神情和犀利的言语让我至今记忆犹新——‘你能活得如此滋润完全是因为你姓曹!失去家里的支持,你什么都不是!你除了会投胎,一无是处。我已经给了你我最大的宽容,我的孙子绝不能再活成你那样。我是你爸,你吃的用的以及你自以为是搬出来住带出来的那个佣人都是我的!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凭你那份付这套房子一半租金都不够的薪水?还是凭你那幼稚可笑的一腔热血?’”曹建平像是深深的陷入了那段回忆,双手里的方向盘被揣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脚下深踏。帕萨特“嗖”的一下超过了身边的一辆大巴车驶进越发浓郁的夜色里。
“曹警官,或许小环只是还没学会和同龄人好好相处。你看我,我和小环,好吧我承认小环和我相处的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融洽。事实上,曹环会对你展现出像孩子的一面,而对我他从未展现过,甚至可以说他没怎么搭理过我。他很聪明,有时会让我怀疑他根本不需要老师。”白晓辉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是很担心自己会因此丢了这份工作的。
“但是你从未出现过像今天看见的那种状况是不是?”
“是,没有。”白晓辉努力回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出现过昏迷失忆的情况,似乎自己除了有过两三次忘记将实验室门的钥匙拔掉其余的并没有什么异常,经过再三回想后他确定的摇了摇头。
“那就是融洽啊。”曹建平苦笑着摇了摇头,开启雨刷将挡风玻璃上的积水刮了刮接着说,“搬回了那座房子,一开始我会莫名其妙的在地板上醒过来。起初我是以为是自己工作太累了,有时候熬夜太晚昏睡过去翻身掉落床下自己也不知道。后来是家里的佣人会在做菜时总是不小心划破手指,但我们也没在意。直到有一次李管家在帮曹环定制书桌的时候,忽然发疯似的用头去砸墙壁,额头磕破后流出的血被她在墙上涂抹出了一个“冂”字。之后我妈也有过类似的遭遇,就类似今天。”
在短暂的安静后白晓辉有些不太自然的问:“曹警官,你们没想过带小环去看看医生?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们都怀疑这些与小环有关,小环可能有些攻击性,哦不,有些异于常人有没有去看看医生?”
“嗯,当然,但是家庭医生也没说出什么,后来莫名其妙的辞职。曹环成了我们家每个人心里的疙瘩,不会轻易戳破。”白晓辉看得出曹建平说这些关于家里隐秘的时候脸色十分尴尬,“之后小环在家里上课,但是家庭老师也都像那个医生一样不久就会提出辞职,一直到你成为小环的家庭老师。”
白晓辉的大脑在疯狂运转,回想着曹建平和他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话都在击碎他固有的认知。他没有办法相信就像他没有办法相信前一晚尹麟和文夏和他说的遭遇一样。他的理智一直在疯狂的让他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但终究是徒劳,许久他放弃似的问:“曹警官,您之前说我是为数不多可以和小环相处融洽的人,意思是还有别人也可以和曹环相处却没有出现过类似的异常情况?”
“嗯,我爸,曹环的爷爷。他也从未出现过异样,不过他也不怎么在家。他是家里最宠曹环的,曹环也是最亲近他的。”
“曹警官,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我很感谢您能和我说这些的。”白晓辉有些无奈又有些无措,车内再次陷入长久的安静,只能听见车外雨滴夹带着冰晶撞击在车窗上的声音。
“我所经历的让我相信你说的。”良久的沉默后曹建平说了这么一句。
此后两人又陷入沉默,似乎都在整理自己的思绪。呼呼的热风从空调口吹出来,让口罩后的白晓辉的脸开始有些燥热身体也逐渐舒缓了下来不再那么僵硬。为了缓解沉默的尴尬,白晓辉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您似乎从来没有提过您的妻子。”
“她去世了。”
“抱···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