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你让一让他吧
祁阳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面前是朱红色的大门,半掩着,隐隐透出里面的一双璧人。
“阳儿。”
皇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连嗓音也轻的只有两人能听见。
“随本宫过来一下。”
他终于收回视线,无声的转过身体,跟着端庄的妇人走向另一间更为华丽的宫殿。
至此,那个少女的笑声终于完全消失在他耳边。
“阳儿,你比清儿年长几岁,本宫平日也是拿你当亲生儿子看待的。”
祁阳握紧了腰间佩刀把手,什么也没说。
空旷的宫殿里,只有他们两人。
皇后说话时,脸上还是一贯的和蔼可亲,但又多了点什么。
非要细究的话,可能是——
一个母亲的无可奈何与自私。
“可我已快要半百之龄,可只有清儿这么一个孽障。
知子莫若母,我深知他性子执拗,凡事只要认定了就再也不会松手。
上次看到他病成那副模样,我是既恨他不争气,又心疼他求而不得。”
皇后眼眶微微泛红,素来挺直的背也慢慢朝祁阳弯了下去。
“算姨母求你,让一让他吧。”
这番话,不是以一国之母的身份而说,而是以他最亲的亲人身份恳求。
祁阳沉默了许久,终于慢慢松开握在刀柄上的手。
“待殿下登基后,卑职会自请镇守边疆,此生再不踏入皇城一步。”
皇后脸上又是歉意又是心疼,“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祁阳摇摇头,抬手打断了她剩下的话,却什么也没说。
恭敬行礼后,他大步走出含章宫。
经过御花园时,祁阳脚步一顿,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一片明镜似的湖水,倒映着春日湛蓝的天幕。
暖融融的夕阳倾洒在湖面,宛如一层淡金色薄纱。
他在湖边驻足片刻,突然抬手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份尚有余温的糯米鸡。
在结束沼狱一天一夜的审讯后,他换了新衣,将一身血气冲洗干净。
然后去排了许久的队,买到了它,用内力一直温着,紧赶慢赶进了宫。
“咚——”
水花四溅,薄纱微皱。
湖面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将男人的倒影不断揉碎又重组。
祁阳面无表情的转身,如同往常无数次一样,阔步走出这座偌大的宫城。
来往侍从皆对他噤若寒蝉。
公仪清在十六岁这年的上元节,被正式册封为太子。
上元节当晚,他随着帝后一同登上承天门,站在城楼上接受万民朝拜。
半烛被特许出席,她站在角落,头顶烟火猛然爆开,脚下万民山呼万岁。
真是又吵又无聊。
她习惯性去戳身边的男人,“你表弟将来会做皇帝吗?”
祁阳不动声色的后撤一步,避开她的手,沉声道:“待陛下百年后,太子殿下将继承大统。”
半烛戳了个空,手僵在凛冽的夜风中。
许久,她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收回手,慢吞吞的开口。
“那他也挺惨的,做了皇帝,就再也不是公仪清了。”
“此话怎讲?”祁阳拧了眉,“殿下永远是殿下。”
“你不懂。”半烛摇摇头。
人并非一成不变的,相反,他们最是善变。
往往走着走着,回头一看,自己都认不出曾经那个影子是谁。
因为他们早已适应了新的身份,并很快将过去的自己抛弃。
她看着夜幕中不断绽放的烟火,那是转瞬即逝的华丽灿烂。
“祁阳,今晚的星星真好看。”
祁阳也抬起头,如墨一般的夜空只有各色的烟火,没有半颗星辰。
他抿了抿唇,嗓音冷淡,“今夜无星,姑娘说笑了。”
半烛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下去,再也没有开口。
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
一支利箭穿透如水的夜色,刺进了皇后的胸膛。
山呼声戛然而止。
“皇后娘娘!”
“有刺客!”
“护驾!”
“保护殿下!”
……
那繁华祥和如同一张薄纸,被无数黑衣人用刀剑斩碎。
远处的箭矢还在射来,城楼上乱成了一锅粥。
太监宫女或是中箭倒地,或是护在各宫主子身边,嘶声力竭的高喊着“护驾”两字。
半烛靠在石墙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她素来不会插手凡人的生死。
早在第一发箭矢射来时,祁阳就拔刀冲了出去。
那伙黑衣人训练有素,个个身手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刺客。
打斗间,他伸手扯下其中一人的面巾,登时如同一盆冰水兜头盖脸的泼下。
素日锦衣卫里并肩作战的兄弟,此刻在这与他殊死搏斗。
刺客见身份败露,索性高呼道:
“大哥,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这天下该换个主人了!南安王才是众望所归!”
祁阳咬紧牙关,反手一刀砍下。
于是那人便永远闭上了嘴。
遍地都是尸体,血液浓稠的铺在地上,熏得人几欲作呕。
半烛眸子稍稍一转,立时便瞥见尸体里,多了两个“异类”。
公仪清抱着气息微弱的皇后,努力想要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母后,没事的,我去找太医,你会没事的!”
他后背中了一刀,血液慢慢洇开了明黄的蟒服,乍一看,好似寻常水痕。
“清儿,放下我吧,你快逃。”皇后撑着最后的力气推着他,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消失不见。
“往后没有母后了……你也要好好的……”
“母后!”刀光剑影中,公仪清一张脸苍白如纸,眼里满是茫然无措。
“母后,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这副蠢样让半烛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上前一把拽起他,强行将他拖离战场,语气很淡。
“你要不想她死不瞑目,就把你这条小命好好顾惜着。”
公仪清跌跌撞撞的跟在她身后,回头看了皇后最后一眼。
再回过头时,他用力擦掉脸上的水痕,神色坚毅。
“我知道一条密道,跟我来!”
他反拉起半烛的手,飞奔下城楼。
“别怕,我会带你逃出去的。”
半烛一怔。
公仪清的额角都是冷汗,他背上的伤口不断的流着血,一点一滴的带走全身热量。
他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的抓着半烛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口中不断的安慰着她。
半烛感受着他冰冷的体温,看着血色从伤口蔓延,最终浸透整个后背。
只要一个小小的术法,他的伤口瞬间就能好。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打破自己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