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奇鹿之缘
卓定深沉莫测量，心猿意马罢颠狂。
刻着戒心静意石碑的岩洞锁不住少年人的心猿意马。
五个人出了岩洞向着天元峰后山更高处爬去，不过片刻就已经深入密林了。
此刻五人身周俱是一眼望不尽、看不穿的郁郁葱葱，合抱的参天巨木比比皆是，就连阳光都只是如挂壁小泉一般丝缕渗下。
身侧便是岩溪，少年们本就是在岩溪旁看到的鹿，此刻正溯游而上，寻找着猎物的踪迹。
几个少年在戒心洞中住了许久，又是从未如此深入这无人的山林，自觉得万分稀奇，颇有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快活。
“啪”
岳知章伸手在脖颈处拍了一下，看着手中的被打扁，冒着黑色污渍飞虫，心中恶心，又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许万，你确定还记得回去的路？”
“放心吧，我小时候也随我爹进过山，以日头为比照，绝对不会迷路的。”
“嗷~”
远方忽地又传来一道不知是猿猱还是其他野兽的叫声，岳知章心中有些暗暗的后悔。
但此刻佳人在旁，他却没那个脸面直说要回去。
燕飞彤却是停住了身子，先开了口。
“贺子诚，咱们已出来了一个时辰了，你到底还能不能找到啊？”
岳知章看燕飞彤不满，马上也止住步子接口道。
“看这日头清纪便快要来了，再不回去，清纪怕不是会到景桓真人那告咱们一状。”
刚出发时几人还在岩溪附近的草地上发现了粪便，兴致勃勃地循着踪迹追猎，但是走了这么长时间什么都没找到，几人也开始泄了气。
贺子诚沉吟着。
魏平渊倒也无碍，他走在队伍最后，默默运转着功法，虽然比不得潜心静意地在洞中打坐，但也不算毫无收获。
看到小伙伴们有意返回，便开口道。
“或许是我们一路寻来没有隐藏身形脚步，那些鹿们听到便跑了。”
贺子诚点点头，自己一行人都还穿着白色的学生道袍，怎么看都不像密林中的原住民，远远吓跑鹿群也是正常。
应该就是这个道理了，不然怎么可能一个时辰了一只鹿也没见到。
想到这，他也大生退意，这些山野小兽多有天敌，鬼精的很，一次惊走了便要等上许久才会回来。
“嘿嘿，燕同窗，早说了可能空手而归……”
魏平渊耳旁突然听得一声异响，忙提醒众人。
“嘘！”
众人迅速静了下来。
只有肉食动物才有匍匐潜行、缓慢靠近的习性，岳知章之前便听说山中多有野兽，连嚎叫声也不绝于耳，生怕是有豺狼虎豹，匆忙四下打量。
若真是来了虎豹，虽说是木剑，倒也可堪一战！
想到这里，燕飞彤立马反手抽出腰间木剑警觉起来。
不远处草丛忽地一动。
魏平渊迅速捕捉方位，向那边一指。
贺子诚立马给几个小伙伴使眼色，但发现大家都紧张地盯着那处动静，才扯了扯身边的许万和岳知章。
打了好几个手势，两人才迷迷糊糊地知道了要散开准备围猎。
动静越来越大，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几颗长茎草被挤开，两棵甚至被压弯了草茎，倒在地上。
一颗头颅缓缓探出……
“嗯？”
出乎所有人意料，出现在大家眼前的不是粗壮健硕的猛虎，而是一只……
一只幼鹿？
魏平渊估摸着，这小鹿身长估计也就到膝盖了，四只蹄子提起来估计也才二三十斤，棕色的皮毛光亮柔顺，两只耳朵高高竖起，活像一只长着大长腿的大胖兔子。
那小鹿眨巴眨巴圆圆的眼睛，也是看见了几只“两脚巨兽”，当即想要扭头跑走。
贺子诚立刻大喊，“抓住它！”
第一个蹿出去的却不是别人，正是岳知章，看到不是虎豹，岳知章豪气干云。
颇是想大喊一句，你们一起上吧，我岳某何惧！
当即双腿灵力一鼓，一马当先冲向小鹿。
小鹿立马慌不择路掉头就跑，可它瘦小无力，哪里跑得过那穷凶极恶的“两脚巨兽”。
岳知章只是当头一抓，便钳住了小鹿细细的脖子，正欲一剑而下了结了它，却突然听得燕飞彤声音大喊：
“别伤它！”
燕飞彤看见那小东西圆溜溜的眼睛，毛茸茸的脑袋便想起了自己在家中养的两条猎犬，瞬间没了杀心。
烤肉什么的都见鬼去吧！
岳知章生生止住手中木剑，便见燕飞彤插回木剑，纵跃着也像只大肥兔子一般跳过来，一把将那小鹿抱在怀里。
小鹿受惊不浅，在燕飞彤怀中蹬来蹬去，一身白色的阁中衣衫都被弄脏了。
“哈哈！”
贺子诚也跑了过来，“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鹿头上。
“给小爷老实点！终于抓到这么个东西。
啧啧，虽然肉少了点，估计会更嫩……”
说着，贺子诚咂了咂嘴。
燕飞彤立马瞪了贺子诚一眼，娇喝道。
“这鹿不能吃！”
贺子诚一愣，旋即笑道。
“正是正是，先拴在洞口养它个把月……”
“不可！”
燕飞彤若不是双手抱着乱动的小鹿伸不出手来，倒想朝贺子诚来一巴掌。
贺子诚又看燕飞彤抱着鹿又拍又抚的，跟自己的姨娘哄孩子似的，哪里还瞧不出来原委。
暗暗翻了个白眼，转身看着魏平渊过来，拉着魏平渊便嘟囔道。
“这丫头就是麻烦，咱们出来不就是为了这口鹿肉嘛。
她倒好，善心一发，咱们白跑一趟。”
魏平渊笑道：“这么小的一只鹿，去了骨蹄拢共两三斤好肉，都不够你一人吃的……让燕同窗养了去，咱们洞中也多个邻居。”
“我就是气不过，咱们一起出来寻了一个时辰，她不让吃就不吃。
我也就是打不过她，要是我能打过……”
这时魏平渊突然眉头一皱。
突然一道厚重的嗓音突然在林中响起。
“几位小道长，可否放过我那族人？”
众人陡然一惊，回头看向声音处，只见一头三人高的巨鹿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这一下可吓得小贼们浑身一惊，连燕飞彤也也不自觉紧了紧臂膊，勒得小鹿“咩咩”叫了两声。
只见那巨鹿同是棕色皮毛，点缀着星星点点地白色花纹，头颅硕大，长着一双一人高的巨角，形状外弧多岔，仿佛是两把弯了柄的九齿钉耙一般，四条鹿腿粗壮有力，便是其中一条也和贺子诚的腰围也差不了多少了。
若是换作陆芝的腰，倒也足足能抵得上三个师姐了，魏平渊跑神想道。
魏平渊突然醒转冷汗直流，抽出木剑护在身前，如临大敌地看着巨鹿。
唔……
巨鹿眼看气氛紧张，不自觉也有点紧张，立马张开鹿嘴说道，“诸位小道长有礼了，我是天元峰后山的鹿培臻。”
说着，硕大的鹿头往下低了低，算是与大家打了招呼。
“妖……妖怪，说话了！”岳知章张大了嘴巴，双腿发软，惊奇道。
几人仅在课堂上听说过南疆有妖族，但也没见过这活生生的例子站在自己面前，一时不由得惊在原地。
魏平渊在鹿培臻说话之前便感受到了他，只不过没想到是这么大一头鹿。
听得这鹿好似没有敌意，甚至彬彬有礼，倒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是稍稍低了剑尖，往前站了站回声道。
“鹿先生。”
鹿培臻暗暗松了一口气。
自己是来讨要族人的，若是这几个小道士不问不答，事情便难办了。
对于他这种野鹿来说，几个小道士拔剑砍过来，自己修为虽然远胜他们，但他也是万万不敢还手的，要么站着让他们砍，要么转头就跑。
就算是他们砍完自己，再抱着小鹿回去，自己也不敢做什么。
开玩笑，这是重华道宫的地盘，自己若是敢伤了他们，一大家族的鹿都要被抬回去烤得连一撮鹿毛都不剩了。
他在这后山修炼，几乎没有见到过人类，自从炼化了横骨，便也只是和几个妖类一起说话，什么东西都是找那鹤族学来的。
第一次和人类对话，他感觉自己比眼前的小道士还要紧张。
但鹿培臻还是斟酌着，鹿嘴晃动之间先开了口，“各位小道长，我本是生长于天元峰后山的鹿，也经常听得何清灵老祖授道，并非来历不明的野鹿……”
鹿培臻自己也头大，晃了晃鹿脑袋，不知该怎么解释。
只想起了经常去重华观的何清灵偶尔会在后山，为一些开了灵智的小妖们讲讲修行上的事，也说过这人世间的规矩。
就连“鹿培臻”这名字，便是何清灵给取的，便想着抬出何清灵来与眼前的小道士们扯扯关系。
但鹿培臻不知道授道阁的存在，小伙伴们也自然不知道何清灵……
倒是魏平渊一听，这鹿培臻还是熟妖？何清灵真人这辈分都到老祖了？
想起那只庞大的优雅白鹤，魏平渊暗暗点了点头。
魏平渊心下有了底，壮着声说道，“鹿先生既在何真人座下听过道，咱们倒也是有香火缘了。”
鹿培臻听了心中一喜，有门儿了。
“培臻自然不敢攀附仙家，只是道长怀中那鹿是我血脉族人……恳请道长们放它一条生路，培臻愿再找来几只鹿族与各位道长，换定让道长满意。”
鹿培臻是妖，今日才算第一次和人族说话，自然没有人族的道德意识。
本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虎豹豺狼饿了会吃鹿，若是跑得慢了便会丢掉性命，怨不得旁人，这是自然的常理，也是烙刻在妖族心里的至理之一。
当然了，鹿厉害了自然也能踹死想吃鹿的虎豹。
本来鹿族在自然中便多有折损，总不能鹿族被吃了一头，自己便上去把老虎都杀干净吧。
那虎族自然也有妖，鹿族不让老虎们吃，虎妖便杀上来跟鹿培臻决斗吗？
那岂不乱套了，这是重华宫，不是南疆。
妖族本就修行不易，更别说在重华宫的妖族了，平日里没人管你，不代表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一群妖精真要到处斗法，搅得别人后山乌烟瘴气，惹得仙人们不高兴了，一把飞剑飞来全都灭了。
别说吃两头鹿，踹死一只老虎了，大家都别活了。
那大家还怎么过日子。
所以很久之前，重华宫的守纪妖族便在何清灵的见证下定下了规矩。
灵妖不管凡兽。
若不是被燕飞彤抱了去的那只小鹿是自己的血脉，天生灵性非凡，注定能修作妖，鹿培臻都不会冒险在人族面前现身。
话音未落，鹿培臻硕大的鹿头向下一低，魏平渊只见那硕大的鹿角划破空气发出一道道波纹，做出请求状。
魏平渊回头看向燕飞彤。
燕飞彤听鹿培臻说了原委，有些不舍得这好看的小鹿。
但知道怀中这小鹿的血亲都找上门了，自己也无强留之理。
只是放开怀抱，小鹿立刻蹦蹦跳跳，奔向鹿培臻身后的方向，钻进草丛消失不见了。
燕飞彤突然有点气这小鹿，自己从岳知章手下救了它的命，也不道谢便迫不及待地跑走。
“小没良心的。”燕飞彤暗骂。
鹿培臻眼看小鹿跑回自己的领地，当即回头再次说道，
“感念各位道长慈悲，稍后我就带着鹿来感谢各位！”
魏平渊他们只是想过把嘴瘾，眼看着鹿培臻口吐人言，这么文质彬彬，除了庞大的鹿身几乎与人无异。
怎么可能还恶趣味在他面前提起吃他的族人呢。
几人纷纷表示不用了。
鹿培臻一个鹿妖倒真不懂客气是什么，见小道士们连连说不要了，倒也没有再多说送鹿的事。
便又低下头去，巨大鹿角朝着向众人行了一礼，意欲离开。
只是此时，魏平渊脑仁一疼，一道破空声骤然响起，一柄飞剑陡然射来。
“兀那鹿妖，岂敢伤我道宫弟子！”
突然一道爆喝响起！
“呦啊！”
鹿培臻看见飞剑，顿时被吓出了鹿叫，大角一扫格开了飞剑。
只见一人飞跃而上，挡在魏平渊等人身前。
“清纪！”
此人正是清纪，眼看如此大的巨鹿，心里便也没底。
他自幼在道宫中长大，见过真人养的灵宠，也见过何清灵，但也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鹿啊。
但是他正四处寻着五人踪迹，刚一赶到便看到巨鹿鹿角正对众人，心下焦急，便御出飞剑。
他只是外门弟子，修为不显，但对他们授道阁供职的人来说，学生性命安危重于泰山，此刻危机也顾不上其他了。
伸手招来被击飞的佩剑，当即横剑怒对。
鹿培臻被吓了个七荤八素，往常总是被其他妖吓唬，说飞剑之威，见之即死。
到今天真遇上飞剑了！
当即睁着巨大鹿眼，也不敢乱动，生怕一不小心丢了这条老鹿命。
魏平渊几人眼看事情不对，连忙站出来，拦在一人一妖中间，迅速与清纪分说此间事宜。
清纪听了脸色不显，当即对着鹿培臻喝道。
“若是你日后敢伤了道宫弟子分毫，我手中飞剑必取你性命！”
“培臻不敢，培臻不敢……”
老鹿连头都不敢抬，
“既如此，你便滚吧！”
“是是是。”
鹿培臻一听仙人不予追究，一颗鹿心都飞起来了。
立马扬起四蹄，掉头跑进密林深处了。
清纪盯着老鹿的背影远去，直至灵识中再也感受不到，这才偷偷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众人啧啧称奇。
贺子诚竖起大拇指，跳出来拍着清纪的肩膀，“哈哈”笑道，“清纪，你可太靠谱了！”
其他几人也开始夸起清纪刚才的神气。
清纪这才回了头，看着大家的笑脸，长出了口气说道。
“他娘的，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