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怪病公子
“啪”!
一块磨得漆黑光亮的不知是惊堂木还是镇纸的物件被狠狠砸在茶摊木桌上,发出一阵沉闷响声,让纷纷议论的人群突然安静起来,引得旁边街上行走的人群纷纷侧目。
茶摊老板暗暗心惊:“这说书的也不知从哪听来的仙啊魔啊的怪故事,着实有趣。”
旋即心疼起自己的桌子来,又想,“就是手劲大了点。”
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者坐在茶摊,旁边便是一面“仙人指路”的小旗子,倒叫人分不清他平日里到底是算命还是说书。
他看众人不再议论,暗暗收回有点生疼的手,缩回袖子里悄悄揉搓起来。
“咳”他清了清嗓子,拿着架子继续道,“万年岁月对于人来说遥不可及,但对于天地日月,也不过只是一瞬之间。老夫走南闯北,曾见到一块万年前传下的石碑,石碑上留下……”
“万年前传下的石碑!”一道声音忍不住喊出声来,打断了说书人,“那岂不是比我爷爷的爷爷还早!”
旁边年轻农户不满他打断故事,便不耐烦地说道,“便是我也比你爷爷的爷爷还早,恁的多话!”
先前说话的农户见另一人出言辱骂,顿时热血上涌、怒容集聚,思考不得什么万年石碑,只站起身来对着刚才那人大声道,“朱重七,你小子说什么!”
那朱重七也是个老泼皮户了,各种紧张场面见得也多,见他生气倒也不惧,只是坐在茶位上捻起一文钱买来的茶水,故意斜着眼睛不看他,慢慢说道,“爷爷好话不说第二遍。”
先前那人登时火光大起,立马喊了一声“那让你尝尝爷爷这拳!”
一个猛虎扑食便猛地扑了上去,与朱重七扭打起来,茶摊上各种喊叫立时并起,左右熟识之人见到朋友乡邻吃亏,便也叫嚣着扑了进去,十几个人顿时乱作一团。
“哎哎!我的桌子!”茶摊老板心疼大呼。
“别打啦别打啦,诶你的茶钱没给!别跑!”
…………
看着街上的茶摊人群越聚越多,场面是越闹越大,这书怕是听不成了。
坐在最后的小少年挤出人群,失望地嘟囔了几句,“也不知那万年石碑上到底留下了什么……啊!差点忘了要去给魏公子送药。”
小少年随即一摸怀间,“药呢?”
少年又摸遍浑身上下,都找不到先前藏在怀里的药包。“这药可是难觅的很,若是再买可要到百里外的北阳城,千万不要丢了啊”,少年急的差点哭出来,忍住眼泪四下寻找,又挤回人群四下摸索起来。
…………
魏府。
一位衣着富贵的妇人在偌大的府邸正堂来回踱步,面容上焦急的神色都要燃起火来,旁边的丫鬟下人也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魏平!”妇人此时声音柔弱如常,却满含焦急道,“你到底去了药铺没有?”
“夫人,我前后去了两次,那药铺陈掌柜说早些时候就让他儿子来送药了。”
旁边的一个年长仆从急忙答道,“我已让府上下人都出去找那小陈掌柜了,想必已在回来的路上啦。”
“你也去,你也去!”夫人柔弱的声音让这催促愈发让人心疼,魏府上下都清楚,这药是给魏府唯一公子的救命药。
魏夫人心里想着,是做母亲的对儿子不住,儿子自从生下来就带着天生的怪病,一两岁时尚且不显,自从四五岁起,便终日筋骨乏力、头痛目眩,到了七八岁,一入白日便周身潮红、犹如滴血,魏府不论花费遍寻名医,才找到个缓解的方子。
想到儿子幼小时痛苦的模样,又想起那游方道士说自家骨肉孩儿活不过16岁的话,魏夫人心中一阵绞痛,扶着心口不自禁流下泪来。
旁边婢女见到自家夫人如此,也心疼起来。
魏府人丁稀少,魏家老爷致仕后才返回这里,除老爷夫人公子三人外就只剩他们这些下人。
不少下人都是或流浪、或失家的孤儿,魏府从小收养他们,夫人心善,向来待他们极好,这些下人也将魏府当做自己的家。
“夫人莫急,您身体也是禁不得这般。平伯已经带着人出去啦,必能马上带药归还。”
魏夫人因为自家孩子的怪病,曾经日日煎熬、夜夜伤心,在小魏公子年幼时,魏夫人也因伤心过度也落下了病根子,从此情绪激动时便会心中暗痛。
她听得这话,知道这药已经晚了两个时辰,奈何此药不入寻常药方,着实难以寻得。
就算是只有小魏公子一人吃这药,几年间上宁城的存药早就被魏府买完了,就连周边几座城的药都被魏府搬光了。
平日里魏府还以金银在城中悬赏此药,发动县乡百姓去寻去种,只是山野寻药仅凭运气,种在地里也生长不得,几年了也是收获寥寥。
魏夫人心中一再内疚,怪自己因以往药材未断而疏忽,下次定让魏平带人再去远些的地方多买些来,将家里填满了才是。
不管心中怎么想,但现在只能强打精神等着魏平的好消息。
“小春,扶我去看看渊儿。”魏夫人勉强道。
魏小春赶忙去扶起自家夫人,慢慢走到后院,几个老妈子在小公子门外等候。
进入小魏公子的卧房,一个大夫和一个老妈子还在房中照看着情况,而魏府的小公子则闭着眼躺在床上,满身潮红,未盖被褥,周身未着片缕,身边放着地窖挖来的冰块。
魏夫人心中自然是痛苦极了,知道几年过去,绝脉发作已不知还能撑多久。
小魏公子的情况,若是普通大夫来看,也只当是发烧风寒,但小魏公子脉象强劲有力,活脱脱的一个体健如牛,服下风寒煎药也无好转,连连试了多种药剂都无甚大用,这才让众多医者摸不到头脑。
只等到一个游方道士来到魏府所在的上宁城,听说了魏府这等常行善事的人家出现这等怪病,便到魏府上来看看,才有了转机。
魏夫人看着眼前变成了小红人的儿子,脑海中又回想起当时的情况。
时值小魏公子不到八岁,魏府上下久求无医,自然来者不拒,那道士来到痛苦的小魏公子身边切了切脉象,稍一思索,运起掌来,朝着小魏公子周身几处挥了几手,点了几下,不一会便潮红尽去,小公子人也清醒了不少。
魏府上下大喜过望,将这唤做风玄子的道士奉为座上贵宾,意欲以千金让道士留下。
但这道士只是拒绝,并说道:“魏公子此异状,实乃天生,老道我也不知对魏公子是福还是祸。”
魏老爷魏夫人均是一愣,此等怪病哪还有福可言。
道士顿了顿,仿佛斟酌言语,随即又道“魏公子此谓之阳绝脉。这种情况……若想彻底根治,那是不可能的……”
魏府上下脸色大变。
看着魏家两人面色戚戚,魏夫人几欲流泪,道士是心善之人,赶忙又道,“总也有法子缓解,我稍后便为你们开一方药,若是照着方子煎药定期服下,便可几年无忧……但若等小公子年岁愈长,这尘世间便难有救治之法,最晚16岁,小公子或便救无可救、药石无医了。”
魏夫人听到此话,再也难以遏制心中痛苦,旋即身子一软,给道士磕头哭道:“求道长再想想法子救我孩儿……”
道士连忙扶起魏夫人。
魏老爷爱子心切,也是激动道:“道长若能救得我孩儿,我愿散尽家财为道长修观筑宫、奉满香火。”
那道士“哎”地长长叹了一声,挥挥手道,“不是我不愿救,哎……能否借一步说话。”
待到魏老爷遣出下人,房中只剩魏家三人和道士,道士向着城外某处看了一眼,这才斟酌着字句缓缓道出实情。
“魏公子此种情况,实际上已与阴阳之道背道而驰,天地大道、阴阳调和……”
“但魏公子因为天生绝脉,自身已不再生出阴气,反而自身阳绝脉带动周身大穴源源不断,阳气如海、出涌不息,年幼时身体先天不足,倒也可以阴性奇药调和缓解,稍前我便是封住几处大穴,度入些许灵……咳,以为稍稍缓解。”
“如若魏公子成年,五脏六腑与日俱强,阳气质量俱增,凡俗之法便再也不成啦……”
魏老爷魏夫人二人听到风玄子所说,俱是心痛难当。
道士看着二人样子,心中也有不忍,又说道,“我不懂阴阳之道,也不曾认识此道道友,只能在随后的云游中帮你们寻寻了。”
魏老爷连忙感激,道士仿佛又想起一事,赶忙道,“此事相关……属实重大,若不到紧急关头,切不可找些三教九流、来路不明之人来看小公子。”
道士回头一想,其实自己在那些人眼中不就是三教九流、来路不明之人的嘛。
这才又道:“哎,就当我没说吧,终究要看小公子的造化。”
随后要来纸笔写下一方,让魏府马上找大夫准备药材。
其中也确有几味少见之药,倒叫大夫啧啧称奇,即使难找,但这几味药用在其他药方中的也是少见,所以存药还有,一时之间倒是也集齐了。
在小公子服下煎药后,身上潮红渐消,各种症状也随之消失,魏家上下也放下心来。
道士见状,对魏老爷道,“既然如此,老道我便为你们找上一找,这便走啦!”
魏老爷感念风玄子之恩,知他四处云游帮忙打听阳绝脉,便拿出百金相赠。
道士只是摆摆手,只是又嘱咐了几句药方的相关事宜便飘然而去。
魏夫人眼中婆娑、思绪飘远,耳旁突然传来仆人声音。
“夫人!夫人!”
“药找到了!在北城门茶摊找到了!”老管家魏平的脚才迈一进魏府便大喊。
魏夫人闻后大喜过望,迅速说道:“小春,快去让后厨煎药!”
魏府上下忙忙活活喂小魏公子服药之后,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魏夫人坐在小魏公子床边,看着儿子身上潮红渐消,也放心下来。
床上躺着的小魏公子服药之后,气息平稳、幽幽醒来。
睁开一双微微带红的大眼睛,看着坐在床边的魏夫人,弱弱道,“娘,我又晕倒了?”
魏夫人心里一酸,道“吾儿,你只是刚才读书太困了,睡着了而已。”
小魏公子“嗯”了一声,说道,“那我就再睡一会,功课稍后再做,可以吗娘亲?”
魏夫人听到儿子的话,愁容稍减,不禁苦笑了起来,点了儿子的额头一下,“你总是这般贪睡,好好休息吧!”
说完叫来几个下人撤去冰块,拿出衣物被褥看着小魏公子心满意足地抱着被子继续睡起大觉来,又是坐了一会这才离开。
上宁城中魏府外某地,一道人影从房上跳下。
“果然如此,不枉我辛苦在各地寻觅,哈哈哈哈哈……如此一来,我宗便复兴有望了……倒是如何将他带走呢?要想法子甩脱天师道这帮牛鼻子才好……”
当夜寅时,魏府。
“魏平渊……魏平渊……”一道声音响起,魏府独子魏平渊听到一声呼喊。
“谁在叫我?”
“修行之人,寻福缘于天地,修魂灵为长生,三千妙法一挥而发,山川大地尽在脚下。如今你天运已至,大道机缘近在眼前,来吧,我在后院的池边小亭处等你……”
熟睡中的魏平渊蓦地睁开眼睛,看到漆黑的帐顶,他稍一偏头,看到院中石灯笼少许火光映照进熟悉的房间,不禁嘟囔一句,“怎么做了这么奇怪的梦……”。
魏平渊闭上眼睛翻个身准备继续睡下去,但不仅睡意全无,而且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刚才的话怎么都挥不去,好像有一个人一直在他耳边说话似的。
被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声音折磨的再也躺不下去的魏平渊突然坐起,心里想着,“什么大道机缘、池塘假山,怎么我一直能听到这些……烦也烦死了!”
眼看着唠唠叨叨的话语搅得他睡不着,索性从床上下来,拿着灯台便推门出屋了。
从石灯笼处接了火,魏平渊迈步走向后院的池边小亭走去。
此时魏府中人也不知是因为白日里的寻药之事折腾的还是其他原因,都在房中熟睡,府中静悄悄的,只剩魏平渊一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但他耳边却依然响着睡梦中的几句话,好似幻听,“好了好了,我这不在去了嘛,别再说了!”
他不自禁加快脚步,耳边的声音也随着脚步加快而逐渐减弱。
湖边的假山逐渐出现在魏平渊眼中,他向湖心的小亭子望去,眼前的景象顿时让他惊呆了。
月光下的湖心亭中站着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身着月白色的长袍,身体周边错落漂浮着许多宛如繁星般的明亮光点,整个小亭都充满了白色的柔光,湖面上弥漫着丝带般柔顺的氤氲雾气,仿佛银河中的仙人在以星为弈,整个庭院都因此人显得光亮起来。
魏平渊在上宁城中只见过灯会和焰火,哪里见过此等仙家景象,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亭中人知他来了,缓缓转过身来,白光之后面容并不清晰,魏平渊也看不真切,只听见与脑海中的一般无二的声音响起。
“吾乃天运宗石清泉,观你已受天命,特来赠你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