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回忆（五）
“你七哥，他已经回宫了。”
商扶清愣住了。
什么？
七哥被流放的方向与他相反，身边只有义父相伴，怎么会赤手空拳回宫去呢……
他不顾自己尴尬的处境，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
“我要回宫！我不能把七哥一个人扔在那恶心地方……”
魏冉知他心急，忙忙地拦住了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
“阿清莫慌，他托人给你带了信。”
商扶清慌慌张张地接过信来。
通篇只有一个意思。
七哥让他不要再回去……
不过自从那日之后，七哥时不时会传信来。
从七哥的耐心安抚中，他似乎察觉到父王在暗暗回心转意，大有将权柄交托给七哥的打算。
总算看到七哥的好了吗。
日子渐渐过去，商扶清也慢慢放了心。
在跟着魏冉四海行医的过程中，他度过了一生中最轻松愉悦的时光。
七哥的处境渐渐好转，身边有阿冉陪着。
没什么比如今这样更好的了。
“阿冉，你看好不好看？”
魏冉从一堆药方里抬起头，见商扶清举着一副墨痕尚未干透的画。
画中的人是他。
魏冉脸皮薄，顿时涨红了脸。
虽然不想让商扶清失落，可碍于周围还有病患在，他只好压低了嗓音道：“……好看。”
偏生商扶清半点都不顾忌，一个劲儿地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你喜欢吗？喜欢吗？”
察觉到周围病患或诧异或异样的目光，魏冉红了脸，没吭声。
商扶清“啧”了一声，瞪了那些人一眼。
“真是的，喜不喜欢嘛……我可画了好久呢。”
魏冉不语，默默开着方子。
其实他想说……
喜欢，很喜欢。
不管是画，还是人。
“不说算了，以后再也不画你了，”商扶清轻哼一声，把画随手一卷，“我画我哥哥。”
语罢竟真的没再搭理他，自顾自跑走了。
当天晚上，商扶清画完他那宝贝哥哥之后还是来找他显摆了。
的确是个谪仙般的人物。
在画的最后有落款数语，是商扶清亲手写上的。
上钟二十九年冬，清亲笔。
……
两年后。
上安政变，祸起萧墙。
得知消息的商扶清几乎是当场就收拾了行囊返回上安。
魏冉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上安王宫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你不能去。”
商扶清闻言顿了顿，更加坚定地看着他。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哥哥被吃进去。”
父王这两年的重用并不是迷途知返，而是为了在政事之中抓住七哥的错处，除掉这个儿子。
谁料这场密谋也彻底引起了上安王宫巨大的内乱。
三王谋反，各怀异心。
所有人都想爬上那至高无上的王位，把手足至亲毫不留情地踩死在脚下。
唯有七哥寸步难行，举目无亲。
七哥不能没有他！
商扶清定定地看着魏冉，一根一根强硬地掰开了他的手。
那一刻，他的眼睛似乎在说话。
魏冉知道，自己就算用强硬手段留下了他的人，却终究困不住他的心。
一旦上安王城里那个人出了事，阿清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
可此去上安九死一生，要是……
看着他沉重的脸色，商扶清忽然笑了，“阿冉，如果我还能活着回来，你给我一个家吧。”
少年的牙齿齐整洁白，眉眼弯弯。
“我吃得不多，稍微挑了点儿，你多担待，”他耸耸肩，故作无所谓，“我不会白吃你的，我去卖画，肯定卖的特别好。”
魏冉忽然觉得这个人离自己好遥远，似乎怎么也抓不住。
他真的很想抛下一切跟阿清走。
可是他不能。
那时他正在全力救治染了瘟疫的村落，没办法跟阿清一起回上安。
阿清为了自己的使命远赴故国，而留在这里，就是行医之人的使命。
宸国政权交替的消息是在两个月之后传来的。
商扶伶胜了。
那个善良内敛的七公子，成了宸国的新王。
这下好了，阿清再也不用担心这个哥哥了。
他终于可以安心回到自己身边来，两人一起有个家了。
阿清，我一直都想跟你有个家。
我们一起游荡江湖，行医救世，不必在意世俗的眼光，永远在一起。
就这样，魏冉满腔欢喜地等着阿清回来。
可是……
阿清死了。
死在那场宫廷政变里。
听闻发了狂的七公子商扶伶性情大变，在金銮殿前亲手斩杀了所有的父兄。
为了让这卑劣且见不得光的消息被彻底埋葬，那一夜，商扶伶血洗王宫，无人生还。
参与宫斗的，没有一个活着出来。
他发了疯似的要赶去上安，却被千百人一道疯狂制止。
“你是大夫！怎么能抛下我们这些病人，独自逃命去呢！”
“你不能走！治不好我们村子，你活该陪我们一起死！”
“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懦夫！不许走！”
“不许走！把他绑起来！”
不久前还把他奉若神明的村民，只不过是因为他要去找自己的爱人，眨眼间就将他贬低得一文不值。
“我一定会回来！我要去找阿清！他有危险！”
一张张不屑又冷漠的嘴脸。
“两个男人，真是恶心！早就觉得你们两个不对劲了……”
“死断袖！他是需要救，我们就不需要了吗！”
当一个三岁的孩童跟着母亲冲他吐口水说“恶心”的时候，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这就是他为之奔忙了数月的地方吗。
真的值得吗。
阿清，你呢，你所做的一切，又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