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做他的孩子很辛苦吧
男人顿了顿，继续说：“今日本该是我的祭日。”
商喜睁着眼看他，错愕的神情挂了满脸。
男人下意识以为是自己这番话吓到了眼前这个小人儿，有些愧疚般地垂下了头。
商喜并不是因面前站着个死了的魂魄而畏惧，只是对今日是他的忌日而感到难过。
她的生辰，却是阿妩夫君的祭日。
老天啊，那今日阿妩在这人声鼎沸无比热闹的宴会上，该有多孤独多难过啊。
商喜歪了歪脑袋看着眼前的男人，问出了自己攒了许久的疑问：“你何故丧命？”
男人似是没想到她非但不怕，还敢与自己交谈，微微一愣。
他答：“战死沙场。”
看这男子威风凛凛，气度不凡，如今虽是鬼魂之身却依旧处处透着正气，眉眼凛凛，没有半点妖邪亡灵身上的污秽骇人之感。
商喜又问：“那你是个大将军？”
阿妩曾说她的夫君与暴君曾是旧友，既是暴君的朋友，想来绝不会是寻常的小兵小卒。
男人不卑不亢，躬身冲她施了一礼，开口道：“在下玄甲军主帅，卫尘。”
玄甲军，听起来很霸气的样子。
他打量着商喜，试探着询问：“你……是王上的女儿？”
说到点子上了。
虽然商喜很不想承认这个身份，可断然没有不认自己亲生父亲的理，便轻轻点了头。
也不知这卫尘生前与暴君有没有什么矛盾，倘或早已反目成仇，眼下要父债子偿连累到她可怎么办。
不过很显然，是商喜想多了。
卫尘轻笑，看着她的眼神里已然多了些长辈的慈爱。
“做他的孩子，很辛苦吧。”
老天！她居然找到了知音！
总算有人，哦不，有鬼说出她想说又不敢说出口的话了。
当暴君的孩子真的好辛苦！
商喜虽未曾说些什么，可眼底纠结明灭的神情却早已出卖了她内心的想法。
卫尘又是忍不住轻笑出声，嗓音温润动听。
就在商喜忍不住想要与他倾诉自己这一年里所受的苦时，忽地听到卫尘说了一句令自己全然无法理解的话。
“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你都别怨你父王。”
不论发生什么，都别怨他？
商喜瞪大了眼瞧他，觉得这人脑子似乎有什么毛病。
想不到看起来这样出众的男人，竟生了一副装满了愚忠愚孝的榆木脑袋。
商喜一边想着，一边不服气地反驳道：“他就算是有一日要了我的命，我也不能怨他吗？”
卫尘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唇角轻轻颤了颤。
“他……”他顿了顿，无奈之余又显得有些纵容，轻笑道，“你父王他不会的。”
商喜撇撇嘴，虽没立马出言反驳，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的不相信。
卫尘似也怕她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追问下去，自然而然地转开了注意力。
“你居然看得见我，真是罕事……”他轻叹一声，像是在回忆什么，“想来先祖常说小孩子能开得天眼，看得到鬼魂，此话非虚。”
商喜歪头听他自言自语，没有多说什么。
她总不能说我不是因为小孩子开天眼才能看到你的吧，我可是神仙。
卫尘正低声呢喃着，突然见倚着床沿浅眠的阿妩眉心紧蹙，身子也小幅度地动了两下，俨然是要醒来的迹象。
明明知道阿妩听不到他的声音，可卫尘还是下意识止住了声。
片刻之后不见阿妩醒来，他轻声对商喜说：“我得走了。”
走？去亡灵该去的地方吗。
商喜忽地想起阿妩眼角的泪痕，瞬间觉得心里头有些发堵。
她看着卫尘轻飘飘的背影，问道：“你会常来看她吗？”
卫尘顿了顿，回答得颇为艰难。
“或许不会。”
是啊，没了人间生气的魂魄经常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阿妩都绝非是好事。
商喜微微垂了头，“那我能告诉她你来过吗？”
卫尘张了张唇，似乎有些心动，可转瞬眼底的光芒便彻底散去了。
“还是……不要了吧。”
他怕吓到她。
他的阿妩胆子那样小，倘若因鬼神之事吓得难以入眠，他抱不到她，又有谁能来安慰她。
明明只是个鬼魂，可商喜竟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痛苦与无奈。
她忽地想到什么，拍拍胸脯朝卫尘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好好对阿妩的。”
不只是为他，更是为了商喜自己。
阿妩是个那样好的人，不该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卫尘微微侧首，半边身子已然在灯烛之下变得有些透明。
他宠溺地笑了笑，轻声说：“傻丫头，你自己还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竟已想着对旁人好了。”
那一瞬间，他似乎从小丫头身上看到了商扶伶年轻时的影子。
当年，是阿伶拼命将他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
他的命是王上给的，为王上战死沙场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哪怕是不得已抛下了身怀有孕的妻子独自守着这尘世。
卫尘犹豫了片刻，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了句：“对你父王好一些吧，这些年他过得不容易。”
不容易？她倒是觉得暴君容易得很，还有心思成日里挖苦讽刺她呢。
商喜撇嘴间，卫尘转眼却已然消失不见，只余下几盏桌灯昏黄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商喜在阿妩醒来之前蹑手蹑脚地溜了回去。
在床榻上躺下盖被的那一刻，她隐约听见外间的阿妩嘤咛了一声，像是醒过来了。
阿妩抚了抚酸胀的头，又晃了晃，“我怎么睡着了……”
一如往常地起身放缓步子去看公主的情况。
烛火昏黄，满室寂静，公主并没有醒。
商喜察觉到阿妩小心翼翼地将被子给她向里掖了掖，而后在她床边沉默着站了许久。
阿妩……在想什么呢？
眼前光影瞬间暗了几分，商喜不受控制地轻轻颤了颤睫毛。
阿妩的吻落上了她的眉心，宛如点水的蜻蜓，柔软得像是怕惊醒了她一样。
好温柔……
让她想起了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