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再相遇
次年三月,国会经过投票选出新一届的内阁成员,康峻被任命为司法部长。
四月,一年一度的全国律师代表大会在海港城举行。乐菲儿接到邀请函时,手上还有好几桩案子没处理完。她本来不打算参加,但是转念一想,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带孩子去旅个游,何乐而不为呢。
趁着吃晚饭的时候,她对小峻逸说:“想不想去海港城度个假?”
“离我们这儿远吗?”
“不远,坐飞机一会儿就到。”
“那我可以去海里钓鱼吗?”
“可以,但是海里的鱼可不好钓。”
“这样才有意思,”小峻逸一本正经地解释说,“有难度才值得挑战,如果毫不费力就能逮到大鱼,我还没兴趣呢。”
他说话的语气跟他父亲一模一样。
“你说得对。”
“除了钓鱼还有什么好玩的?”
“去了就知道了。”
“只要别再去什么美食街就行了,全世界的美食街都一样。”
这话他父亲也说过,“去过了这座城市的美食街,就等于去过了全世界所有的美食街。”
“妈妈,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你说。”
“带廖阿姨一起去,她平时照顾我很辛苦,我不忍心把她自己扔在家里。”
“你真有良心,没问题。”
周六上午,三人登上去往海港城的航班。一路上乐菲儿和小峻逸趴在窗户旁边望着云层之上的景象,叽叽喳喳聊个不停。但廖阿姨却是第一次坐飞机,显得格外紧张。
小峻逸安慰她说:“廖阿姨你别怕,飞机是安全系数最高的交通工具。”
“但是就怕万一……”
“那也不用害怕,假如飞机失事,最多就痛苦一秒钟。”
听到这话廖阿姨更紧张了,脸色吓得煞白。
两小时后,飞机在海港城机场降落。三人乘坐特约的出租车前往下榻酒店,酒店建在地势平缓的山坡上,面朝大海,周边围绕着一大片白色的郁金香。
刚把行李放下,小峻逸就吵着要出去玩。于是三人乘车前往市区,先是去码头附近的广场上观看跳水比赛,接着乘坐专门为游客准备的吉普车去海边兜风。阳春四月天气格外的好,大海宛如一幅闪闪发光的蓝色油画,浪花翻滚着无尽的诗意,如跳跃的音符,发出轻柔有节奏的声响,
直到落日的余晖彻底消失在海平面上,他们才意犹未尽地返回酒店。
酒店顶层的自助餐厅人声鼎沸,铺着粉红色台布的长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多得令人眼花缭乱。有新鲜的龙虾,螃蟹,鲑鱼,各种热带水果、烤肉和香气迷人的甜点。小峻逸吃了满满两大盘子烤肉才心满意足地往椅子上一靠,“妈妈,明天我想去玩帆船。”
“明天不行,明天我去开会,让廖阿姨陪你在这附近转转。”
“那我能下海游泳吗?”
“不行。”
“去礁石上探险呢?”
“更不行,你最好在岸上老老实实待着。”
“好吧,那可以吃冰激凌吗?”
“可以,最多两个。”
“成交。”
第二天,乐菲儿早早起床,穿戴完毕,准备前去参加会议。临出门时她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打扮,感到非常满意。虽已年过三十,皮肤依然水嫩白皙,状态不输二十四五岁的姑娘,漂亮得很。她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跟廖阿姨打了个招呼,叮嘱她照顾好孩子,然后换上高跟鞋出门。
宏伟壮观的的会议中心由东西南北四座大厦构建而成,其间通过回廊巧妙相连。大厦周围平整翠绿的草坪上点缀着各具风格的雕塑,给整个建筑群平添了几分艺术的厚重感。
大会在能容纳五千人的主会议厅举行。
乐菲儿门口的登记处签名,步入大厅。现场挤满了人,其中不乏经常打交道的熟人朋友。大家都换下了平时的正式着装,穿着颜色鲜艳的休闲服,就好像是来这儿度假似的。由此可见,选择在海港城召开这次会议不无道理。在这座热情奔放的海滨城市,人们可以纵情欢乐,沐浴在热带的阳光之下,不必再穿戴得衣冠周正。
进门时,乐菲儿拿到了一份会议日程安排,但那会儿她正忙着跟朋友寒暄,没注意看。
台上的主持人拿着麦克风大声说:“请大家赶紧入座,会议马上开始。”
人们开始各自寻找位置,现场逐渐安静下来。乐菲儿坐下后看到有五个人登上了主席台,最中间那个人竟是康峻。
整整八年,乐菲儿只在电视和报纸上见过他,他依然如从前那般英俊,那样光芒四射。
早知道康峻也会出席这次会议,乐菲儿无论如何都不会来海港城,八年前戛然而止的爱情,对两个人来说都是解不开的心结,如今再见,仿佛是命运的捉弄。最让乐菲儿感到不安的是,康峻和小峻逸此时正处在同一座城市,如果父子俩阴差阳错地相遇了,她该如何应对那种境况?
乐菲儿站起身打算离开,可偏巧主持人发现了她:“那位女士请您坐好,会议要开始了。”
许多人闻声看向这边,乐菲儿赶紧又坐下了,幸好康峻还没有发现她,看来只能待会儿再找机会悄悄溜出去。
主持人说:“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大家莅临本次盛会。今天,我们很荣幸地邀请到了新上任的司法部长康峻先生,相信他的出席将为这次会议增添更多光彩。众所周知,康先生曾经也是一名律师,在业界有极高的声誉和影响力,相信在座的许多人和他是老朋友,大家一定非常期待与他再次相聚。那么接下来就把时间交给康峻先生,请他为我们带来精彩演讲!”
康峻起身接受大家热烈的鼓掌声,他走近话筒,环视整个大会议厅,目光准确落在乐菲儿的身上。
乐菲儿也望着他,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女士们,先生们。”康峻收回目光,进入演讲正题,他的声音圆润,洪亮,言语之间透着权威,整个大厅变得鸦雀无声。
“今天我们欢聚于此,为了阳光,为了沙滩,当然最主要的是为了交流看法,讨论一些新的观点。就我个人的感受而言,当前的律师行业比以往任何时候受到的批评都要多,就连最高法院的首席大法官也公开表达了对律师界某些乱象的不满。”
乐菲儿屏息静听他说的每一句话,她不在意自己听到了些什么,只是呆呆地注视着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聆听他的声音。她看到他在演讲时下意识地抬起右手将前额的头发拨向右边,心不由得猛地一颤,那不正是小峻逸习惯的动作吗?果然有些习惯是刻在基因里的。若是康峻得知他的儿子那么聪明可爱,该有多么开心。
站在台上的他声音越发洪亮有力:“在座各位有相当一部分是刑事案件律师。一直以来,我们都将刑事案件视为司法活动中最重要的部分。在刑事案件中,律师常常肩负着关乎生死的重任,这是一份高尚的职业,值得我们所有人为之自豪。”
“然而现实中却有那么一部分人……”康峻说到这里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他们背弃了自己最初的誓言,也忘记了律师这个职业赋予他的责任担当。众所周知,确保每个公民都享有接受公正审判的权利,是司法制度的基本原则。但近年来这一原则正在受到挑战,有相当一部分律师把他们的时间、精力和想象力用错了地方。他们千方百计,运用各种不光彩的手段剥夺公民接受公正审判的权利,这是对法律的蔑视,更是对宪法的挑战,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严厉打击这种行为。”
康峻停顿了几秒钟,目光从左到右掠过在场每一个人,“朋友们,我相信,我们对于任何背弃职业道德甚至触犯法律的行为都深恶痛绝。一直以来,政府都在努力打击有组织的黑帮犯罪活动,但我们的调查时常遭到某些人的阻挠破坏。我曾亲眼目睹法官收受贿赂,做出有违公正的裁决;证人受到恐吓不敢出庭作证;甚至有检察官与被告沆瀣一气,对受害人进行打击报复,以至于真相被掩盖,正义遭到践踏!黑帮犯罪活动如同一条毒蛇,正在肆意破坏我们的经济,侵蚀良好的社会秩序,挑战法律的尊严,更威胁着我们的生命安全。在此我想正告那一小部分人,他们以为他们能凌驾于法律之上,但是他们错了。他们所依仗的不过是暂时的权势与金钱,但正义的天平终将会向我们这边倾斜。很快他们就会为他们的傲慢无知付出代价,为他们犯下的累累罪行付出代价!我的话讲完了,谢谢。”
现场几乎所有人都站起来为他鼓掌,接着又有几位法律界的专家上台发言,乐菲儿无心关注那些老学究们你来我往的争论,一直在想怎么找机会溜出去。
终于捱到会议结束,乐菲儿迅速起身挤出人群,向大厅门口走去。可偏巧一位姓郑的律师拦住了她:“乐律师,好久不见,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抱歉,我下午还有事。”
“那明天怎么样?”
还没等乐菲儿回答,又有个老熟人走了过来,“朋友们,一起去参加游艇派对吧,据说本地的椰子酒味道独特,还有热带烧烤和大型狂欢秀。”
乐菲儿说:“听起来好吸引人,但可惜我有事去不了。”
“那可真遗憾!”
只一会儿的功夫,乐菲儿的身边围了一大圈人,有之前跟她合作过的律师,也有过去法庭上的对手。她现在是知名律师,所有人都想跟她当面聊聊。就这样直到半小时后,乐菲儿才得以脱身,急匆匆向门外走去。然而这时康峻已经跟了过来,在她身后呼喊她的名字,“菲儿,你等等。”
她本想装做没听见,但又不想当着众人的面让康峻感到难堪,便决定简单打个招呼再走。
“好久不见,”乐菲儿说。
康峻径直走上前来握住了她的手,丝毫没有在意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他注视着她的双眸,如同当初热恋时那般。目光交汇之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俩,周围的喧嚣早已感受不到。他们静静地对视着,无声地诉说着八年来的思念。
良久,康峻率先打破沉默:“我们找个地方喝点什么好吗?”
“抱歉,我还有事。”乐菲儿仍在想着逃避。
“把其他事放一放,”康峻不由分说挽起她的手臂,带她走向二楼熙熙攘攘的酒吧间,找了张空桌子坐下。
“八年了,你不接电话,也不回信,”康峻凝视着她,言语之中带着些许责备,“你怎么能失踪这么久?”
“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乐菲儿故作轻松地说。
“说到底你仍然没原谅我,其实我也没法原谅自己,失去你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都过去了,”乐菲儿岔开话题说道,“这几年我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你,我为你取得的成绩感到骄傲。”
“谢谢,”康峻犹豫了一阵说,“我也经常听到你的消息,你似乎跟兄弟会有些业务上的往来。”
乐菲儿笑了笑,“原来你也听说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跟他们来往呢?”
“只是业务上的往来。”
“那也不行,现在司法部正盯着莫绍谦,我准备逮捕他。”
乐菲儿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道:“这里人太多了,我们不谈这个问题。”
“那么在哪儿可以谈呢?”
“哪儿都不行。”
“怎么?难道你我之间的谈话他能听见?”
乐菲儿皱了皱眉,“总之你听我的,想逮捕莫绍谦,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康峻听后忽然笑了起来,“菲儿,你知道吗,听你这么一说,我很高兴。”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康峻耸了耸肩,“我就知道外面的传言是假的,你不可能跟兄弟会是一伙的。”
“谢谢你相信我。”
“现在谈谈咱们俩的事吧,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乐菲儿望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庞,不知该笑还是该哭。直到现在康峻都不知道她当初怀了他的孩子,不知道八年来她独自把他们的孩子抚养长大,也不知道那天程芊芊对她说的那些恶毒的话。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把一切都告诉他,可最终忍住了。
“为什么不回答我?”康峻又一次问,“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
“还不错,工作顺利,经济宽裕,经常周游世界各地,好的不能再好了。”
“那你想过我吗?”
“想过。”乐菲儿平静地说。
“那就别再离开我了,好吗?”
“那你的妻子和女儿怎么办?”
“对不起!”康峻面露难堪之色,“是我辜负了你。”
“没事,都过去了,以后过好你的生活。”
康峻幽幽叹了口气,又说:“下午有时间吗,去海上逛一圈?”
“算了吧,你现在是公众人物,不合适。”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
“你也不用在乎!”康峻语气无比坚定,“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你必须答应我。”
乐菲儿脑海中闪过无数拒绝他的理由,可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此时在酒吧另一侧隐蔽的角落里,常大龙正直勾勾地盯着这边。他此次来海港城,是为了秘密会见几位跟兄弟会有合作的律师。他本打算靠近一点听听乐菲儿和康峻的谈话内容,可是碍于身边还有其他同伴,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