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阳篇:雪
我不敢确定。
蒋风豪在我心中的形象,始终挥之不去的,是头一次见面那个黄毛模样,一个彻头彻尾的混社会的混蛋。
说的好听些,可以叫玩世不恭。
他眼中时常流露着对生活的不屑,就好像他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耍而存在,一切能耍的,一切好耍的,才能跟他沾上边。
可偏偏他认识何总这样的人,并且关系匪浅,每天不是在吃喝玩乐,就是在吃喝玩乐的路上。
他和我过去的四年好像,又似乎一点也不像,他从没有因为工作,因为钱发过愁。
把这一切捋顺之后,他的身份好像便呼之欲出了,可我不想主观臆断,我想听他自己告诉我的实话。
我们的交涉到这里就结束了,两个人全身心投入这场球中,虽然我打的很烂,但蒋风豪确确实实在用心教我。
“回来了,打的怎么样?”
阿卿风风火火地回来了,脸上洋溢着笑容。
我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和她很不相配,她让我想到了红楼梦里的王熙凤,可偏偏她叫阿卿,一个温柔,让人垂怜的名字。
“还行,好歹能连带着白球来个一箭双雕。”
我自嘲道。
阿卿嗤笑了一声,我没在意她什么语气,若是放在以前,我指定要冲上去和她大打一架。
是啊,我的脾气好像真的变了许多,小优说的话似乎有些道理,我并不是一个习惯于孤独的人,如果有一位愿意把我当成花来养,那我也是可以成为一朵玫瑰,而非烂在路边的狗尾草。
又打了几场,时间也快到了,蒋风豪拉住阿卿的手,去看电影了。
我披着外套,看着他们两个打打闹闹离开的背影,忽然又回忆起了我的大学时光,那时候我刚从宿舍搬出来,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陪江梧桐逛街。
我们也是这样边说边笑。
可我们之间总是需要时间来缝缝补补伤害的褶皱,破镜重圆,也会有零碎的粉末再也融不进去了。
平淡的过了几日,下午,江梧桐连着发了几条消息给我。
今天是她代言广告的最后一场,问我要不要去见她,这是自然,我当然要去见她。
“等我,马上到。”我如是说。
没有理由,因为是她。
我徒步走了过去,最后一场的位置定的很巧,就在我经常闲坐的河边,江北的冬肃杀了一切,可唯独这条河,受到人们的眷恋,上游放了水,才让它重新活了起来。
江梧桐老远的就和我招手,我也笑着回应她。
她今天很美,没有那种雕饰的冗杂,简约,充分的衬托出她傲人的气质。
只是穿的有些薄,是扛不住这寒冬的风的。
她小跑过来握住我的手,凉意刺得我浑身一激灵,皱着眉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怎么穿这么点儿?多冷!”
我的语气带着微微嗔怒,像是自己的珍宝被人漫不经心的丢在桌子上一样,心疼捧起她的手,哈了两口热气。
“没事,最后一个镜头了!”
她却浑然不顾,脸上一直挂着灿烂的笑容。
“等下拍完我请你去吃海底捞!怎么样?”
我点点头。
得到我的答复后,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枯萎的草地上猛地绽出一朵花,把这肃杀的冬日摸得五颜六色。
然后她开始絮絮叨叨的和我分享这一天发生的有趣的事。
她的生活好像充满了乐趣与槽点,总是能在乱糟糟的生活里发现值得自己留意的事,哦,她的生活并不是乱糟糟,这是形容我的生活的词语。
听着有人分享她的生活,我又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好像本就该如此,一个人滋润着另一个人,把一缕阳光抛洒在贫瘠的土地上。
显然,她就是这样的角色,滋润着我。
如果要我成为那个滋润别人的,恐怕很难。
换作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12月21号,与蒋风豪喝酒。”
“12月22号,网吧打游戏。”
“12月23号,江边钓鱼,下午,喝酒。”
…………
我的生活总是被这些烂事充斥着,可偏偏这就是我的生活!没有理由!
上进的是罗阳,这样浑浑噩噩的也是罗阳。
“拍完这一场,也快元旦了吧!”我忽然感慨道。
“是啊,又一年过去了。”她顺着我的目光,沿着这条河蜿蜒着奔向远方,然后忽然转过头,笑着将手指抵在我微启的嘴唇上,迎着我的目光说:“我没忘,今年说好了要去淮唐跨年的!”
我的心猛地被这句话刺激到,浑身的血液逆流冲上了大脑,让心脏在这一刻也漏掉了一拍。
我从未觉得有人答应你会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可唯独今天,她的一句承诺,把我冲昏了头脑。
“江梧桐,准备好了吗?”
“哦,来啦!”她挥挥手向监制示意,然后又把羽绒服脱下塞到我手里,“先帮我拿着,马上就拍完了!”
说完,就一溜烟的跑过去了。
这丫头,还是那么认真。
何馨也在场,江梧桐走后,我们的目光终于交叉在一起,我笑着和她打声招呼。
“最后一场啦,结束以后你们小两口就有时间过二人世界了。”
何馨嘴角挂着微微的笑,眼睛里闪烁着不太明亮的光,我站在她的身边,莫名觉得一股淡淡的忧伤笼罩了我们两个。
我说不出来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只是这样觉得。
“前几天和蒋风豪打台球了。”我吐出一口烟雾,没有去看何馨扭过来直视我的目光,它太炽热,像是一层烙印打在我的脸上。
旋即,这种目光就变得温和。
甚至给了我一种错觉,我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又换了个女朋友,很有个性的一个人。”
我见她没有搭话,便接着说道:“他猜到有些话是你故意说给我听得,他没说什么。”
“嗬,还真像他啊。”何馨自嘲似的笑了笑,可这个笑还是凝固在了脸上,被江北冬日的风禁锢在原地,扬不上去,也降不下来。
“这次他主动和我介绍了这位,看得出来他很上心。”
我向她客观陈述着发生的事情,可这并不能代表我的话没有掺杂我的主观判断,她的表情又恢复了在人前那种处于高位的云淡风轻,可我却能听到一颗心在这片土地上撕裂的声音,那是多么痛苦的哀鸣。
她几次张开了嘴,却只吐出几个简单的字。
“他开心就好。”
是啊,开心就好。
我听得出话里的无奈与可惜,这并不是我要去关心甚至安慰她的理由,这是她与蒋风豪那个浪荡子的事,我不该多问,甚至连传话员这个身份我都不应该接受。
“有时间多和他待待吧,蒋风豪啊,将来是要干大事的人。”
“谁让他那么绝情呢。”
说完,何馨把手里的包递给助理,转身回了车里,漆黑的车窗将两个世界隔绝,我侧着头看着车窗里的人,车窗里的人好像低着头,任凭一颗心拍打着车窗,也无动于衷。
直到杀青,我也没见她再出来露面。
我掐了烟,江梧桐的眼神这才放缓了许多。
……
她今天很开心,一向不喝酒的她破天荒的主动要和我共饮一杯。
几杯下肚,她的脸上也慢慢起了红晕。
我只得坐到她身边,免得她大手大脚的碰洒些什么东西。
“你干嘛离我这么近?我男朋友知道会不高兴的!”她嘟囔着嘴,瞪着一双迷离的大眼睛,丝毫不在乎鼻翼呼吸间吹出的热气,“我男朋友可是个大醋坛子!你离我远点!”
“男朋友?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用力推了我一把,却重心不稳倒在我的怀里。
她忽然眯起眼睛打量着我:“哦,你是罗阳!”她挥舞着双手,从下面环过我的脖颈,我低下头,两张脸,四双眼睛,交错着视线。
她忽然傻嘿嘿的笑了:“罗阳,我跟你说,刚才有个男的离我特别近,我把他推开了,我好不好?”
“嘿嘿,我还跟他说,我男朋友是个大醋坛子,要是不赶紧离开的话,他会生气的。”
“唉?你怎么不笑了?嗝……是不是吃醋了!”
我没有说话,伸手夺过她的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哎,你喝我的酒干嘛!”她毫无征兆地挺起身子,狠狠地撞在我的下巴上。
“啊……疼……”江梧桐微眯着眼揉了揉头,然后慢慢地从我怀里坐起来,侧着身子,一只手臂环在我的肩膀上,一只手揉着我的下巴。
“磕疼了吧,呜呜呜,给你吹吹,就不许再皱着眉了!”
我任由她没轻没重地捏着我的下巴,甚至还恶趣味地揪下一根胡子。
“你怎么不笑了,还在吃醋吗?”
她捧着我的脸,让月亮洒在眉间的一层纱,朦胧了那双眼睛,让那目光变得迷离,鼻翼轻轻的抽动,湿热的风将暧昧吹在这张脸上,我听得到两颗心隔着肌肤有力的跳动着,恍惚间,有什么东西遮挡住了我的视线,沁人的香味顺着我的嘴唇冲上了大脑,炽热让浑身的细胞彻底宕机,唯独嘴角的焦灼,战胜了我一丝仅存的抗拒,让我沉沦于温存。
……
“下雪了。”
我拍了拍一瘫烂泥似的江梧桐,她只是嘟囔了两句话,又瘫在我的肩膀上,把全身的重量都依偎在我的怀里。
“是啊,下雪了。今年的雪,又晚了些。”
我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立下的约定,只知道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分享每年的第一场雪。
那时候的雪才下,倒显得天气没那么冷。
在中断了四年的联系后,我们也是再一次见证了江北的冬在此刻的降临。
这是我们度过的久别重逢的第一场雪,也是未来的起始。
我坐在出租车上,把手背贴在她红热的脸上,看着车窗慢慢起的雾气,模糊了这城市霓虹的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