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秀秀没有被送往刑部大牢, 而是被带到了掖庭的一个关押人的小屋子里,她扶着门框进去,只见里头阴冷潮湿, 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老实在这里呆着 ,可别犯浑,否则爷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身后那个叫苏标的一声响亮的粗吼,震得烛光抖了三抖,秀秀转了身,只听‘吱呀’一声响, 门被关上, 门外那苏标和薛崇明的身影很快被挡住。
那门不隔音, 在里边很容易听见外头人谈话。
“苏大人,怎么不叫人检查她身上?”
“怎么检查?难不成叫我这大老粗去扒人衣裳?我可做不来,要不薛大人你去?”
……
两个人互相拌着嘴,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秀秀静静听着,她身上的烧刚退,如今正虚着, 站得久了, 只是没力气, 便理了裙摆随意坐下。
不多时, 门开了, 只见进来一个宫女, 她垂了眼,并不作声,走至秀秀跟前,等她出去后, 秀秀的脸已经大变样,瞧着与市井里普通的民妇无甚区别。
秀秀坐在那里,只听她在门外道:
“回大人,里头那位背上并无任何胎记。”
很快,她便听到了薛崇明的质问声。
折腾了半晌,秀秀着实有些乏了,便倚着墙壁闭上眼睛。
到了此刻,她才知道崔道之为何叫她安心跟来,原来他早就在宫里安排了自己人……
半梦半醒之间,只听门又开了,一阵脚步声传来,秀秀知道此刻有人在看自己,但还是佯装睡着,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长这模样,哪里能跟王氏扯上半分关系?”
这回,是个尖嗓子的男人,秀秀听说,宫里的太监因去了根,说话便是这个样子。
脚步声再度远去,秀秀睁了眼,轻咳了两声,立即听见外头有人道:
“来人,拿一床棉被来,这要是在这里冻死了,咱们都没得交差。”
不消片刻,便有人扔了一床棉被进来,秀秀拿过来,拍了拍尘土,随即铺在榻上,躺了上去。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秀秀闭着眼,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知道,等到天一亮,迎接她的只有两个结局,一个便是崔道之接她回去,而另一个则是皇帝将她赐死,同她那个连话都没说过的亲生母亲一道,死在这皇宫里。
其实在她看来,第二种结局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听闻当今皇帝是个眼里揉不得渣子的性子,王氏生前作恶多端,是天下公认的妖妃,他若认定自己是王氏的私生女,不管是为了私情还是公事,大抵都不会放过自己。
而此时,崔道之若要保全她,便是在拿整个家族来与皇权对抗,她不认为他会当真为自己做到这样的地步。
或许,今夜便是她生命的最后时光。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门忽然‘吱呀’一声响,一束强烈的光透进来,秀秀被刺得眯了下眼。
身后传来脚步声响,一声一声,踩在人的心上。
秀秀眼睛适应好光线,起身回望来人。
崔道之站在光影里,看不清神色,片刻之后,他展开手中的大氅,过来将她裹着抱起。
“走吧,回家。”
-
初秋的天气,难得出了大太阳,天上掠过一群南飞的大雁,秀秀抬头看了眼,随即便收回目光,被崔道之抱着出了掖庭。
宫道狭长又幽静,满眼都是大红的宫墙,像是永远走不到头。
崔道之的脚步沉稳轻缓,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离得近了,秀秀恍惚间闻到一股药味,但她只当是从他身上香包里散发出来的,并未当回事。
过了将近一炷香时间,两人才终于出得宫门。
往日寂静的宫门外,此刻显得有些热闹,不少大臣也不知在等什么,这时还没离去,见着崔道之抱着那女子出来,都忍不住撩起帘子看。
想起方才在朝上发生的那一幕,众人还是忍不住感叹。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叫大将军那样的人在朝堂上当众为她赌咒发誓。
若陈氏为王氏之女,便叫他崔道之无嗣而终!
这样的誓言不可谓不毒,便是陛下听了也很是震惊,大梁朝的人对鬼神很是敬畏,一般从不轻易赌咒发誓,便要发誓,也势必不会拿子嗣之事开玩笑。
大将军既敢这样说,想必外头那传言多半是假。
再加上大将军托出他同那陈氏已经在外成亲一事,众人便愈发怀疑起外间的那个传闻来。
大将军对王氏有多恨,众人都心知肚明,他会娶她的女儿?简直是无稽之谈。
众人心里明了,此事多半是有人想往大将军身上泼脏水罢了,官场上的那些腌臜手段,不就那么回事么……
察觉到众人的视线,崔道之将秀秀的脑袋往怀里一按,飞快抱着她上了马车。
秀秀一夜未睡,此时难免有些发困,她半掀着眼对崔道之道:
“……没想到我真能出来。”
崔道之似乎是身子有些不舒服,“你应当信我。”
秀秀点点头:“我是安全了么?”
“暂时。”
秀秀仔细琢磨着他这两个字,不作声,这个意思便是,只要皇帝在位一日,她的性命便时时悬在刀刃上。
秀秀在心里叹了口气,抬手解下身上的大氅递还给崔道之:
“多谢。”
崔道之最是见不得她这样待自己,好似自己是个陌生人一般,时时刻刻想着跟他划清界限。
“穿好。”他没接,起身下了马车。
外头赵贵注意到崔道之的不对劲,有些担忧地去搀扶他:
“二爷……”
崔道之推开他的手,只道:“送她回去。”
赵贵急得不行,“可二爷您这……”
“……照我说的做。”扔下这句话,崔道之便转身重新入了大内。
等他出来时,赵贵已经送了秀秀回来,一见他的面,赵贵眼‘唰’的一下红了,只见崔道之面色惨白,走过的地方全是血。
“二爷——!”
赵贵并几个府兵急急跑过去,发现崔道之身后的那块布料一片通红,几个人急忙扶他上了马车,掀开他的衣裳一看,后背已经血肉模糊,一股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赵贵一个大老爷们,眼泪唰唰的往下落,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
“那帮黑心的,怎得下了这样的重手……”
虽然知道只有这样,陛下才会相信二爷的话,放夫人回去,可……可二爷昨日才被老夫人用藤条抽过,夜里因为担心夫人忙得连药都顾不得上,伤口发了脓,如今又挨了四十军棍,这可怎么得了……
崔道之听他哭得头疼,“回去。”
“是是!”赵贵连忙反应过来,二爷的伤耽误不得,便催车夫快走,“二爷,大夫早已请好了,如今就在家里候着呢,您别担心。”
闻言,崔道之只道了句:“叫他先到夫人那里去。”便闭了眼。
赵贵一愣,这才明白自家二爷还惦记着夫人昨日着寒发热的事,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二爷对夫人这样好,时时刻刻惦念着她,然而连他这样在身边伺候的人都瞧得明白,夫人对二爷半点不上心,但二爷却好似瞧不见似的……
赵贵有些替崔道之觉得不值,可又想起从前崔道之是如何待秀秀的,最终也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
都是孽啊……
国公府的人瞧见崔道之满身是血的回来,惊惧不已,忙作一团,老夫人听说后,更是差点晕过去,被人搀扶着过来,瞧见崔道之,眼泪‘唰’的一下流下来,跺脚道:
“孽障,孽障……你是要把我的心给掏空了呀……大夫,快叫大夫来……”
众丫头婆子忙得脚不沾地,端着一盆盆的血水从屋里出去。
大夫终于从秀秀那边过来,一进门,便闻见一股血腥气,再瞧见崔道之的背,不禁倒吸一口气。
忙活了将近两个时辰,大夫才扶着腰从里间出来,向老夫人那里复命去了,只留几个丫头婆子还有赵贵在里头伺候。
赵贵正给崔道之整理新换的衣裳,却见他眼睛微微睁着,看向外头。
“……二爷,您要什么?”
这个时候,别不是饿了,“奴才这就叫人端饭过来……”
饭端来,崔道之却闭了眼,问:
“……她知不知道?”
“什么?”赵贵反应片刻,这才明白崔道之问的是秀秀知不知道他受伤的事。
大夫是被从她那里叫来的,她如何不知呢。
赵贵一时垂下脑袋,端起一碗粥,拿勺子舀了下,顾左右而言他:
“……二爷,您快一天没进食了,好歹吃点,我们做下人的也心安……”
崔道之脸色有些难看,道:“出去。”
赵贵一愣,放下碗,“二爷……奴才这就去请夫人过来……”
说着,便起身飞快跑出去。
这时,老夫人进来,坐在床边,看了眼一点没动的饭菜,半晌无语,最终,也只是起身,被人搀扶着缓步出去。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赵贵终于回来,却只是垂着头在外间来回转悠不敢进去,待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才掀帘而入。
崔道之虽闭着眼,赵贵却知道他醒着,就等他的回话。
他使劲低垂着脑袋,道:
“二爷……夫人她身上的烧已经退了,正歇着,怕是来不了……”
崔道之冷冷睁眼看他,赵贵立即将实话说了出来:
“奴才将您的事说了,夫人只说二爷您如今需要的是大夫,她帮不上半点忙,便不来添乱了……”
赵贵大着胆子抬眼,看见他们家二爷忽然自嘲般冷笑了一下,眸色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猩红。
下一刻,只听‘哗啦’一声,碗筷尽数掉落在地,随即便是一口黑血喷洒在上头。
“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