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山野间,溪水缓缓流动,石桥上的青苔被几双草鞋踩了又踩,一个不注意,有一人身子一趔趄,差点摔到水里去。
同行的人连忙扶住他,大咧咧笑道:
“小心点,今儿可是闻兄弟的好日子,你若是摔下去,耽误了他娶亲,就算是他再好脾气,怕是都要同你不愿意,我看你喜酒也别喝了,干脆现在就回家陪你媳妇去吧。”
这些人都是村里的庄稼汉子,平日里同闻正青交好,今日是特意前来帮忙抬轿,去迎新娘子的,听见这话,都忍不住哄笑起来。
那人在石桥上蹭了蹭鞋底,白了他们一眼,道:
“去去去,我就是脚底打了下滑,瞧你们一个个乐的,跟二傻子似的,有什么好笑的?”
说着,他挠了挠头。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这桥都走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回回无碍,偏这次打了滑,他们待会儿要办的是喜事,还没到便出这种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此时,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忽然远远飘来几朵乌云,黑压压连成一片,很快将日头遮蔽起来。
“这天气,别不是要下雨。”
“真是奇了怪了,昨夜我瞧天上满天星斗,明明该是个艳阳天,怎么……”
众人互相对望,满心疑惑,就在此时,忽听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并且越来越响。
众人回头眺望,只见一群人正骑马飞奔而来,他们大多数人身着铠甲,显然是军中士兵。
而为首的那个男人,着石青色长袍,身形高大、目光炯炯、神色阴翳,动作之间,衣袍翻飞,气势凌人,叫人不敢直视。
这些人没有走窄小的石桥,而是直接纵马跃入溪中,飞速往岸上而来。
几十只马蹄踢溅起巨大的水花,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震耳欲聋。
那几个汉子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家汉子,哪里见识过这种阵仗,不由吓呆了。
这显然是哪里来的贵人,还是有兵权的那种,县里的李县丞在他们面前怕是都如同蚂蚁一般,随时能被碾死。
他们还以为这些人是冲自己而来,一时间,都惊恐不已,不由有些腿软。
然而那些人上岸后,却连看他们一眼都没有,便飞速纵马离去。
等到这时,众人才终于重新活过来,却还是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这些是什么人呐,怎么瞧着像是往闻兄弟那边去了,难不成也是来吃他的喜酒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
崔道之一路飞驰,等到了闻正青的院外,方才下马。
隔着篱笆,只见数不尽的花草正在院中随风舞动,花气香醇,翩翩然钻入鼻端,而不远处,一顶大红的花轿显得尤为刺眼。
崔道之冷笑一声,抽出一名士兵的刀,大步往里走。
刀尖在地上划过,发出冷冽的刀光。
他没管花轿,直接步上台阶,走至门前,劈手便往关闭的木门上砍去。
片刻之后,只听‘轰隆’一声,木门轰然倒地。
只见闻正青正站在里头穿衣裳,闻声回转过头,看见崔道之,脸上并无惊吓之色,一边穿婚服一边回转身问道:
“这位朋友,你可是来吃喜酒的?”
他视线落在崔道之的刀上,摇头道:
“一来就拆了我的门,这可不是应有的作客之道。”
崔道之持刀进去,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大当家,给王馥郁当狗使唤这么多年,倒是练出了几分胆识,我从前竟不知有你这号人物。”
听见崔道之直接道出他的身份,闻正青抬眼:
“这些日子调查我的,就是你?让我猜猜,阁下就是崔相礼的二公子?”
崔道之将刀刃一偏,闻正青颈间很快渗出血丝。
“别用你的嘴叫我父亲的名字,你不配。”
闻正青哈哈大笑。
“二公子,不,大将军,你说的对,我不配,可说实话,你怪不得我,你父亲本可以安心颐享天年,可谁叫他偏要多事,要调查馥郁,他活该。”
崔道之眼底升腾起浓浓的杀意,可他并没有急着杀他,而是道:
“你还真是王馥郁的一条好狗,可惜,她用完了你,怕也要除之而后快。”
闻正青闻言,终于变了脸色,可是很快,他又神色如常坐下,道:
“这是我欠她的,我愿意。”
一个人能自甘堕落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一种奇观。
崔道之抬眼,冷冷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见他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闻正青忽然问道:
“二公子,你怎么还不动手?我可也算是你的仇人,若我是你,早就把这颗头砍下来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崔道之依旧冷冷看着他,没有动作。
闻正青挑眉,“你是怕小姝恨你吧。”
崔道之目光微闪,握紧手中刀柄。
见自己猜对了,闻正青叹道:“你还当真是为她来的,这是造的什么孽。”
“二公子,你是想用她在皇帝面前揭穿馥郁,还是单纯的不想要她死?”
闻正青举目观察着崔道之,片刻之后,笑了下,道:
“看来是后者了,二公子,你也不是那样心疼你父兄啊,竟然放任自己喜欢上仇人的女儿,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么。”
崔道之眯眼:“闭嘴。”
闻正青见状,却兴奋起来,道:
“可是小姝好似一点都不喜欢你,甚至很是厌恶,知道么,我曾经试探过问她从前的事儿,你猜,她当时是什么眼神?”
闻正青轻声开口:“就跟你现在看我的眼神一样,厌恶,冷漠,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声音平和,却字字如刀,无声地割在崔道之心上。
“你杀了我,她会更厌恶你,所以你怕了。”
崔道之心中升腾起滔天的杀意,再次冷声道:“我叫你闭嘴。”
闻正青瞅准时机,在他动怒松懈之际,飞快将脑袋转到刀刃另一面,随即从八仙桌底抽出一柄藏好的长刀,向崔道之劈去。
崔道之冷笑一声,扬手回击。
这个人在利用秀秀脱身。
不可饶恕。
几个回合下来,闻正青已经隐隐有些手抖,只能尽力维持自身镇定,不让崔道之看出蹊跷。
而崔道之略微一抬眼,下一刻,又飞身劈刀,却是往闻正青下盘而去。
只听一身闷哼,闻正青右腿已经生生被砍断,露出里头森然的白骨。
崔道之抬手挑起他手中长刀,下一刻,长刀落到门外。
闻正青脸色发白,面无血色。
他忽然想起从前年少时,自己跟在父亲身后练武的那段日子,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想,全然不知世间爱恨疾苦。
那时多好啊,再回不去了。
他抬头望向崔道之,决定做最后一搏,道:
“……如今小姝正等着我去接她,你杀了我,她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言语之间,丝毫不提及自己计划要将秀秀在新婚之夜杀掉的事。
崔道之看着他身上的大红婚服半晌,随即将视线移到桌面上,只见一张展开的婚书正静静躺在那里,于是目光森然,利落扬刀。
下一刻,只听‘哗啦’一声,一道热血喷洒在崔道之衣襟上,闻正青人头落地。
崔道之静静地看着他,道:
“我说过了,闭、嘴。”-
秀秀身着自己绣好的大红嫁衣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冯嫂子给自己梳头敷粉。
“好了。”冯嫂子将一只大红绒花簪在秀秀发髻上,俯身扶着她的肩膀,望向梳妆镜,叹道:
“真好看。”
只见她脸白唇红,目如秋波,眉似山黛,比平日里更显明媚娇艳,别说是男人,便是她一个妇人家,看了都移不开眼。
秀秀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与镜中的自己对视片刻,微微出神。
“呦,这是被自己给美着了。”
听见冯嫂子打趣自己,秀秀回过神来,微微扯动了下嘴角。
外头的雨淋淋漓漓的下,等了近两个时辰,迎亲队伍还没来。
冯嫂子起身将窗户微微开了一条缝,叹了口气,道:
“这雨下的,真不是时候。”
又回头对秀秀道:“别急,定是被雨给耽搁了,再等会儿。”
秀秀心中其实不急,闻言只点了点头。
又半个时辰过后,人还是没来,冯嫂子不禁站在门口急道:
“这是怎么了?别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正说着,忽听外头隐隐响起唢呐声,不禁拍手道:
“可算是来了,回头我得好好说说正青不可,怎得让新娘子等那么长时间,着实太不像话。”
秀秀闻言,只笑了下,拿过绣好的盖头盖好脸。
她被冯嫂子扶着出去,进了花轿,不一会儿,只听外头冯嫂子发出了一声状似惊讶的微呼声。
秀秀正想问她发生何事,花轿却已经被抬起,伴随着吹吹打打的乐器声离去。
秀秀坐在轿中,视线里,盖头上的穗子随着轿身不断摇晃着,她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打开,将爹爹给她打的那只镯子戴上,随即又拿出另一方帕子,将里头的糕点放进嘴里。
等她把糕点吃完,轿子忽然停住落下。
秀秀抬手将盖头拉下,就要去掀轿帘。
只听外头静极了,只有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秀秀不知为何,心头猛然一跳,掀轿帘的手顿住。
然而下一刻,她眼前便猝然出现一道光亮,她眯起眼,尚来不及适应,便模模糊糊瞧见崔道之的脸出现在眼前,满脸阴翳地看着她。
她张了张嘴,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却见他提着什么东西扔到她脚下。
她的下巴被狠狠箍住,有浓烈的血腥味钻进她的鼻端。
“乖秀秀,你真叫爷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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