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理解，是对未知安排的宽容
正经作为一个学员在庐州炮院，有无数个晚上熄灯之后，胡广、孙鑫、黄林贵叫去厕所一起抽一支临睡烟，也会有月末津贴耗磬，没烟挨个宿舍找人蹭烟。总之就是在正常活动之外，总要做些什么，来度过日子的百无聊赖，如果没有这样的事，那么烟草和酒就成为最好的发泄。军校生四年，很实际的结果是没有青春这段时间内，个人的任何经历、不少人还葬送过爱情，更多人是被打碎了自尊，又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建立适合部队的自尊。
当然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需要被摧毁又重建的那些人具备很强的理论功底或者是情怀境界，才能去试着去理解，至少不抱怨。之前提过的那个想要把我们培养成“美式”干部——教授领导科学与方法的教员给我们闲聊过一点解释学，大概意思是说人处于具体情境中，如何能对其他表现进行客观的理解。他提到这个学说的集大成者狄尔泰，他认为文化现象中的这个&34;理解&34;是一个生命&34;进入&34;另一个生命的过程。也就是说，理解一切社会文化现象其实就是试着把握创造者的主观精神世界。
如何解释我们那个年纪还无法理解的事情，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军政治教育工作有一句名言叫做：“政治工作实际就是做人的工作”。其实这句话是一句双向奔赴——做大哥的不光只是提出一个宏伟远大的目标，而且得理解小弟脑海中一些“没有见过世面”的疑虑，并在适当的时候耐心坦诚的讲明白为什么这么干，这么干我们能得到什么。当小弟的不光是要学会说“是”和“明白”，更要紧的是在自己稚嫩时期尽量跟上大哥思路，理解大哥的设计。小弟终将成为大哥，生生不息。所以我们很多时候的思政工作，就是让在集体中活得拧巴的人，心气顺一点，大家心靠得近一点，然后方便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办大事。
众所周知，五千年文化熏陶下的国人，大事上从来不需要讲大道理，一句“党和国家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自己原地就能提高层次，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去奉献。不然什么叫“苟利国家生死与”，什么叫“视死忽如归”？这些触及灵魂的精神印记，根本不需要讲大道理动员。“忠勇义薄”就源自于祖传。如果大家真正读懂“川军出川”、“远征军入缅”的壮烈，就能明白大义是存在中国每一个小兵心中的——即使活得清苦，即使在异乡为一个自己不明白的战略目的。我们还是愿意付出我们最朴素的感情，乃至生命。只是承平日久的当下，因为没有生死考验的机会，所以出现了没有经历过考验的无能大哥，也出现了精致利己吃不得半点亏的狂勃小弟。这便成就了很多单位大多数时候领导没那个耐心去读懂你的心理，也没有那个水平指导你把事儿想通透。你也没有那个能力去理解领导的谋篇布局，也没有那个胸怀去忍常人之不能忍，求田问舍，生怕被算计。所以一个“脱离群众”搞目标设计，一个“满腹怨气”在执行。
当然这一切想明白，我也是经历过环岛东路的历练后，才对这个身处职业所收的委屈有所宽容。因为后来我终于明白把这一切作为社会设定的一种，很多事就变得很合理。譬如当时军校的日常管理、教学、迎检等工作，其中让人觉得别扭的那部分——所有活动必须统一、制式、明明没有大事还要坚持流水账回忆一天的晚点名、永远横平竖直的内务审美。其实站在创造要求的“大哥”立场，就是为了在一定的时间成本下，最快筛选、改造出符合这个制度并具备一定意志品质条件的人。所以个性要服从于群体，因为军校毕业后我们是执剑的人，以后将要基于更多的群体进行决策，要为集体负责，首先是把自己改造成集体的性格。个人感情让位于集体意志，因为军人作为特殊职业，要求具备名为“奉献”的钢印。执剑者只能接受从地方青年到合格军人，从合格军人到优秀军人的塑造——这个过程合理的要求叫锻炼，不合理的要求叫磨炼。
写下这段的时候，我突然很想知道当初刚入军校时的情绪，还刻意翻看了当年在qq空间写下的说说。上面赫然记录着菜鸟的心声——第一次跑五公里时，那些临近终点喊着彼此女朋友名字冲过终点的人们；第一次学唱军歌，唱到新兵禁曲《军中绿花》时每个人在新训班长面前哭得不知所措的时刻；那时候千辛万苦地爱一个人没有结果的酸楚，或者怀念命运安排再也不会出现的人的无助，对比毕业后再没有轻易留下内心独白，再没有这样那样跌宕起伏的情绪外露。这么看来，曾经我们是如此崭新，如此年轻，如此令人动容。
而在路上逐渐学会沉稳冷笑。在路上理解命运的分分离离，未及断肠又是离行。这个过程矛盾不已，每个人也做出了每个人的选择。比如大一时不时冒出退学回去，重新开始的想法，但在厕所抽烟的时候又各自懂事的自我开解——亲身见识过现下这条看似鲜花盛开的路的好歹，重新开始也不见得其他看似多彩的路，又能有多鲜活。而人绝不能只为一个“感受”而活。再比如当年偷看徐峰森日记时，明明看到他在笔记本扉页上写了：“冷静，忍耐，决断、做最好的我”这样其志烈烈的话，奇怪的是随着三个月新训结束后，他可能真的看明白了什么，后来始终以大型活动泡病号，乐得安逸的形象出现在我们视野中。
“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无论怎样的方式，我们终将以一个让自己坦荡的方式去理解这个世界，然后以自己的方式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