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告别
六月中旬，是夏天暑气开始令人生畏的时候，炎炎烈日的炙烤下，万物蔫得直不起腰，连蝉鸣都好似无精打采。
曾盏盏也变得慵懒嗜睡，情绪本就低落，外头酷暑毒辣，更加没有踏出大门半步的想法，可即使在冷气充足的屋内，汗水也依然时不时湿润衣衫。
又是睡到身体不愿意醒来的一天，在临夜时分，曾盏盏还是被母亲轻声唤醒。
姜绚由着她想睡就睡、不吃就不吃的日子好几天了，今天可不能继续了，“起来吃晚饭，中午你什么都没吃，今晚茸茸又不回来，你饿肚子怎么办？”
曾盏盏转身侧躺到另一边，抱着一团被子，“妈妈，我不饿，不想吃。”
“不行！多少吃点，你早上就喝了半碗粥，什么身体能扛得住！”
曾盏盏闭眼不理人，脑袋还在困顿中。
“妈妈也还没吃呢，那你就当陪妈妈吃个饭，吃完饭妈妈就回去了。”
曾盏盏揉揉眼睛，还是让自己清醒过来，“几点了？”
“六点。起来洗洗，淑姨已经把晚饭做好了。”
曾盏盏捋捋思绪，还是起了床。
吃饭的时候，姜绚特意向她提起：“28号你爷爷九十大寿，你要不要提前几天回家住，让爷爷高兴高兴？”
曾盏盏若有所思，“今天几号？”
“今天16号。”
6月16号了，算起来，已经12周了……曾盏盏犹豫不决，“妈妈，我……”
她内心忐忑又纠结，对于怀孕这个事，难以启齿。
姜绚还以为是她不肯提前回家住，不想勉强她，“那就28号妈妈早点过来接你。”
曾盏盏最终还是没勇气对母亲坦白，低头吃着碗里的食物。
“那个……”姜绚歪过脑袋注意着女儿反应，“中药明天继续喝吗？停了有段时间了，就怕……药效跟不上。”
这中药确实管用，她观察到这两个月以来，女儿的头痛竟没有发作过，止痛的药片没有少过一粒。
曾盏盏摇摇头，意思是不喝，她怕影响到孩子。
姜绚不敢再提，心想着，她这几天应该找顾森宁谈谈才好。
草草吃了晚饭，收拾过后，姜绚就带着佣人回了曾家。
今晚林茸去了临市出差回不来，曾盏盏躺在沙发上听着电视机里播放的新闻。
脑袋放空，起初是自动过滤电视里发出来的声音，偏偏“顾森宁”三个字瞬间令她惊醒！从听觉开始，在她体内激起千层浪，她立即回神！
“顾森宁因连日酗酒，错过签约仪式，重大跨国合作案终成泡影！”
“顾翼集团两月内三次痛失多国合作建设项目，涉及总金额约500亿！因与guo家利益碰撞，顾森宁很大概率面临问责！”
曾盏盏缓缓撑起身子，无意识地屏住呼吸，仔细听着……
“顾森宁亲自带领的多个项目被其强制终止，顾翼集团须赔付巨额违约金！顾森宁于今日下午四点露面协商，声称所有赔偿的款项由他私人账户划拨！”
“顾翼总裁顾森宁疑似被董事会罢免！”
曾盏盏惊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顾翼集团的股价一周内呈下跌趋势，跌幅持续上涨的话，公司形象严重受损，或将面临退市风险！”
“据知情人爆料，今天下午五点，顾森宁发布内部公文，主动卸任总裁一职，并于交接完毕手头上所有工作之日起，辞去顾翼集团一切职务。”
曾盏盏坐在沙发上，身体僵住，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怎么会这样？
关掉电视，她着急忙慌地摸到平板，赶紧上网搜索有关顾森宁的新闻！
各大新闻官网也确实在发布这些消息，全都是对顾森宁不利的言论！
关于顾森宁失误的事件不止一两起，现在闹得满端城风风雨雨！
曾盏盏心绪不宁，给大哥打去电话：“顾森宁的新闻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搞得这么严重？”
“我哪知道！顾森宁就是一疯子！”曾韬其实对他近期的行事作风也有些恼火，“上个月他对高校商务合作项目撂挑子，我就提醒过他别冲动别冲动，他非但不听还让我别插手！这段时间更是变本加厉，我好言劝说他喝酒误事，偏偏一句都听不进！把情绪带到工作上、被情绪左右前程的人是最愚蠢的！现在好了，他那是得偿所愿！要我说，顾森宁，他还是太年轻！”
曾盏盏听得心头狂跳，那就是说自己拒绝见他的这段时间，他一直无心工作而导致这种窘境，他根本不是一个会轻易被私事干扰到公事的人！
“你今天见过他吗？”
“昨晚见了，今天没有！”
“昨晚你们在哪里见的，他……”
“他没事，死不了！顾森宁不过就是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他钱多，没事的，大不了用钱息事宁人！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你放心！但是顾翼集团里边，那几个持股的老家伙，估计容不下他了，就算他父亲极力保他，也很难得人心！”
曾盏盏慌乱到脸色都变了，“他被罢免的，还是主动离职？”
“我暂时还不能确认，今天给他打了几个电话都不接！你别急，大哥会联系上他，或者我约他出来见个面，有什么消息会马上告诉你！”
曾盏盏愁意上涌，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管是他主动还是被动，都对他以后的路极其不利，“他会出事吗？会被问责吗？”
“这种事，不好说！要是一笔带过还能大事化小，现在是很多媒体都在报道，但已经很多天了，顾森宁还在顾翼集团正常处理事务，说明问题不大！你放心，顾森宁的手腕向来不简单，再说，他们顾家本就家财万贯，很难有什么可以撼动顾翼集团！”
曾盏盏分不清大哥是不是在安慰他，虽然那些是事实，可顾森宁做事一直沉稳，怎么接二连三出现重大过失！
曾韬在那边迟疑了好一会儿，似乎做了一个深呼吸，才慢慢说道：“今天下午六点左右，我收到一笔顾森宁的转账，是你的医药费，一分不少！”
曾盏盏怔住！她曾经让大哥给顾森宁发过一份支出清单，是关于她去美国三年的治疗费用，还有后续的检查及药物费用，想要那笔钱作为顾森宁对她的补偿！她多次叫他把钱转过来，然后两人一笔勾销，他都不肯，完全不当回事！现在怎么……
他把那笔费用转过来，还一分不少，是不是说明，他同意“一笔勾销”？
曾韬多少心中了然，顾森宁的转账意味着什么，难不成她真舍得把顾森宁给逼走了？能把医药费不带四舍五入地转过来，说明顾森宁也被逼得够呛了！
这个顾森宁也真是太不经磨了，这就受不了他妹妹，这么快就投降了！害他之前还佩服他的“魔力”！呸！
可他冷静下来又细细琢磨了许久，他们两个人之间，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你要是不想收这笔钱，大哥现在给他转回去？”
曾盏盏六神无主，仿佛有什么哽在喉咙间，闷闷地发疼……
“盏盏？”曾韬有些担心她！
“我考虑清楚再告诉你！”曾盏盏挂断通话，用力地抓着手机，总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顾森宁，到底要做什么？
于是又急忙打给林茸：“你不是说这几个月秦事都缠着你吗，他这两天有没有跟你说过顾森宁的事？”
林茸沉思片刻，顾森宁的新闻闹得那么大，前几天她精神萎靡赖在床上，还可以瞒着她，今晚应该是看到新闻了，“我最近也没见着秦事，估计在帮顾翼集团处理一些法务上的事，毕竟跨国合作项目，秦事在这方面比较精通。”
“顾森宁是不是疯了，他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曾盏盏的思路有些乱套了，偏偏急得不行又什么都做不了！
“你镇定点啊曾盏盏，悠着点，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我先警告你啊，别趁我不在，你又坐到天亮不睡觉，你要是不给我安分点，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绚姨你怀孕的事，你也别再花时间考虑了，让绚姨现在就把你带回曾家去！”林茸见她反应不对劲，一阵揪心！说实话，她一个人住，不管有没有怀孕，她都担惊受怕的！
“你能不能问问秦事，现在顾翼集团是什么情况？顾森宁会被问责吗？”曾盏盏现在一门心思扎进新闻的事件里。
“被约谈是肯定走不了了，会不会问责真不好说，guo家费时费力促成的三国合作项目，临门一脚了，因为顾森宁的过失而泡汤，谁都没法交代！”
曾盏盏四肢的凉意直冲脑门，“要是被问责，会有哪些后果？”
林茸尽量往好的方面给她阐明事实：“你真的不用太担心，我倒觉得凭顾森宁的本事能处理好的，况且，顾家是什么概念，在端城还是能够呼风唤雨的，能支配的关系你也清楚，所以你安心待在家里，该吃吃，该睡睡！我这边会联系秦事，有什么最新进展立即告诉你！”
也只能是这样了……曾盏盏无力放下手机，心口沉闷到喘不过气来，拇指指腹摩擦在数字“6”，那里是顾森宁号码的快捷键……
门铃声突然响起，不知为何，曾盏盏很笃定来的人是顾森宁！
她起身小跑着去开门，门缝拉开的那一刻，熟悉的气息和温度，果然是顾森宁！
他明明知道密码，为什么要按门铃？
顾森宁没想到她开门的速度这么快，披散的长发微微凌乱，跑着过来的？
八天没见面了，不是说天天养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吗，怎么脸色还是那么差？
这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顾森宁？”曾盏盏迫不及待喊了他一声。
“是我。”顾森宁望着她毫无焦点的双眸，正在努力探寻着眼前的一切，他就心疼得要命！
曾盏盏搭在门上的手放下来，示意他可以进屋。
“我就不进去了，就在门口跟你说几句话。”顾森宁语调很轻，轻到……仿若下定了某种决心。
曾盏盏诧异，心里开始慌乱，之前他不是想方设法都要进去的吗，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
“顾翼集团的新闻是怎么回事？情况很严重吗？”
“不严重，你别担心，已经处理好了。别相信新闻上说的，没那么夸张。”顾森宁压制住疯狂蔓延的悲伤，说得平静如水，“今天，我正式辞去了顾翼集团的总裁职务，不再管理公司，从此，做一个闲人。”
曾盏盏无法理解，她都替他接受不了，“不是说处理好了吗，为什么还要辞职？”
“我来，是跟你告别的。”顾森宁的目光痴迷地落在她脸上，眼皮一眨不眨，仿佛要把她的样子刻在脑海里，妄想着一眼永恒。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她的容颜了……
告别？曾盏盏眼神空洞游离，“什么意思？”
“我这两天把事情处理清楚后，会离开端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顾森宁紧锁的眉头似乎怎么都舒展不开，脸色阴沉凝滞，他有多舍不得，就有多挫败，他还是输给了自己的无能，做得再多都走不进她的心。
曾盏盏背脊发凉，毛孔有冷汗溢出，屋内25度的空调风瞬间浸透衣衫，冷得像入了冰窖，“离开？你要去哪里？”
“出国，去很远的地方。”顾森宁抬手捂住即将崩溃的心脏。
“为什么？”曾盏盏睁大着眼睛想要看见他，始终笼罩着一滩死水！
“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不会再来烦着你了。盏盏，你说得对，愧疚和爱，不是一回事。”顾森宁一想到她曾经有过寻死的念头，他就惶恐不安！
要是因为他不顾她的感受接近她，再次刺激她衍生这种想法，他情愿死的人是自己！她不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能让她后半辈子安安稳稳地活着，那么，他可以离开她的生活，从此不复相见……
曾盏盏执拗又害怕，追问到：“所以，你是承认你对我只有愧疚是吗？你现在才看清楚自己的内心是吗？”
虽然一直在苦苦相逼让他亲口承认这个问题，可是现在，她反而不信了！
顾森宁的视线一刻也没有从她脸上移开过，这个他怎么看都看不够的人啊……
“中药不要停，还剩两个疗程了，就算很苦很难喝，你也再忍一段时间，或许真的可以根治头痛的症状。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去见见那位老中医，我已经跟你大哥说好了，他会带你过去。”
曾盏盏不自觉地攥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他现在是不仅把公司的事情交代清楚，还要把她的后续治疗也交给大哥了吗？
她不甘心：“顾森宁，你回答我的问题！”
“进去吧，别站太久，早点休息。”顾森宁轻轻把她推回屋内，主动拉过门把手，关上。
他怕继续面对她，会愈发离不开！
一门之隔，隔绝了两人的心扉，恍若从此便是互不干扰的两个世界。
曾盏盏呆愣在原地，谈话简短，又充满了太多太多无解之处，她完全捕捉不到顾森宁真正的用意！可是……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她的生活，这是千真万确的！
一股悲怆刺穿她的信念，起初只是哽咽，而后是双眼炽热，滚烫的泪水迸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顾森宁死死握住大门把手，心脏像被剜掉一大半，空荡荡地刮着旋风，痛得他难受至极，却只能咬牙强忍，泣不成声……
曾盏盏被无尽的痛苦淹没，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而落，没有哭声，只剩身体微微抽搐和双肩抖动……
顾森宁心在割裂，一手捂着半张脸哭得伤心欲绝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温热咸涩的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渗出……他对她说了告别，却一句“再见”都没有！
曾盏盏，我们，再也不见了……
屋内，她缓缓蹲下，伸手抚摸在小腹处，啜泣声隐隐约约。旋即脚下一软，直接瘫坐在地，眼泪如溃堤的洪水般奔涌，在脸上肆意流淌……
这是她孩童时代后，第一次哭！
失去视力一年多，最绝望的时候没有哭！头痛发作到万念俱灰的时候没有哭！那三年的治疗、十几次手术那么难熬，她都没有哭！被人羞辱为残疾人、瞎子，源源不断地压抑施加而来都没有哭！以前向顾森宁表白、求婚被拒绝了一次又一次都没有哭！
直到今天，顾森宁对她告别，“还清”了她的医药费，说着以后不会再出现的话，她哭得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