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失明也依然在画画
曾盏盏再次睁开眼睛,四周没有任何声音,摸到时钟,是凌晨四点半。
昨晚的记忆没有断片,她痛到失去意识之前,顾森宁来了,找到了她的药……
她从床上爬起来,身上没有以往发汗后的难受,迷迷糊糊间,他好像拿了毛巾在给她擦额头、脸、脖子、手……
他离开了吗?他离开了吧。
其实顾森宁没有离开,此时正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在她从卧室出来,即使没有穿鞋子,浅眠中的顾森宁还是惊醒了过来!
看着她一步步走来,脸色总算好了许多。
行至客厅,曾盏盏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往沙发那边侧了侧脸,难道……
顾森宁与她面对面,屏住呼吸,做贼一样没敢发出声响!
应该是她想太多了……曾盏盏不免取笑了一下自己,顾森宁怎么会在。
她垂下头,继续走向画室。
顾森宁也没有穿鞋,跟过去。
他刚才没有关灯,此时曾盏盏落坐在画架前的高脚椅上,头顶的射灯刚好直接对着她,灯柱之内,凌乱的发丝在充足的光线里,无风荡漾,她就像一个泉着光源的精灵……
曾盏盏伸手摸到眼前的画架,摸着事先夹好的白纸,陷入了沉思。
顾森宁就站在她旁边,一米的距离,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她对着画架愣了老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曾盏盏又摸向画架旁的小桌板,她画画的所有东西摆放的位置都是固定,她很容易就找到砚台、墨汁和毛笔。
熟练地捏住瓶身,对着砚台按出了几滴墨汁,再拿起毛笔,指腹轻轻揉搓了几下笔尖的毫毛,再放进墨汁里四五秒。
她要画画还是写字?顾森宁除了意外,还挺好奇的!
曾盏盏面对着画纸又是愣了好一会儿,再抬起左手扶到画纸边沿,闭上眼睛,抓笔的右手离开砚台,顺势刮掉了笔尖多余的墨汁,不再犹豫,落笔于白纸间……
在她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瞎掉的时候,她就每天不断地练习蒙着眼睛画画,不断地画不断地画……她的每一支笔是特制的,所用的颜料也是特制的,不仅有盲文标识,而且每一种颜色都有她设定的味道,她一闻就能辨别出来。
顾森宁看着她落笔后就不停地在画“圆圈”,一个两个三个……她在匀速转圈,每一圈与上一个弧度间距完全相等,没有丝毫偏差!
不禁感叹,她的控笔能力太强了!
画面中出现的每一道轨迹,随着她手的摆动而跃然于纸上,有条不紊。这丫头,手稳得堪比圆规啊!
三分半钟,她就完成了这幅“画”!
从开始落下的第一笔和最后一笔的抽离,都在同一个点,完美吻合!数不清多少个规则的旋转圆结束,终点即起点!
顾森宁都看傻眼了!他得利用繁花尺才能画出来的花样,她徒手就给画成了!
而且,她用的是软笔!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的眼睛看不见!
不敢想象她的功底有多厉害!
对于视力正常的人来说,硬笔的控笔都不一定能稳到她这个程度,普通人要利用繁花尺才能画出来的“繁花”,她却不用借助工具一口气画了出来,就已经是极高的难度!
她用的还是软笔!她还眼睛看不见!
曾盏盏停止动作,笔悬在半空,睁开眼睛……心脏又是被剜空的痛觉,她无从得知自己究竟画得如何!
她不知道,但她依然每天坚持画画!
她不能放弃,她已经没有了视力,她不能连仅有的肌肉记忆也消失不见!
她从三岁就开始学画画,画了二十几年,有很多图案,她在十岁就可以蒙着眼睛画出来,她不相信失明了就做不到,失明了也不可以让她认输!
画画早就融入了她的生命,她不能没有它!
可是……她就是看不到了……
她以前蒙眼可以画,但睁开眼睛能够看到自己画成了什么样子!可是,她现在睁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了!
曾盏盏如今活得有多痛苦只有她自己清楚,每天都如同挣扎在死亡边缘……
顾森宁还处在惊讶当中,她的画功真的不足以用“震撼”来表达!
曾盏盏气愤地扬起手臂就扔掉手中的笔!应该打在玻璃窗上,发出一声脆响,回弹之后,落地!
顾森宁回过神,他知道她在恼什么……
扔了笔之后,曾盏盏又摸到了刚才画好的那张纸,她要撕掉它!
顾森宁上前想要阻止,捉住了她的手,“盏盏!”
曾盏盏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退,从高脚椅上摔下来!
顾森宁扶住她,她脸色“唰”得发白,愧疚得要死,“对不起,吓到你了!”
“顾森宁!”曾盏盏脑袋空白片刻后开始大喊,手脚并用地打他、踢他!
顾森宁没有松手,转变为拥抱,让她发泄吧……
曾盏盏推不动他那个大块头,捶也捶不痛他的样子,摸到他的手臂就一口咬下去!
顾森宁吃痛,拧着眉硬是挨住了,连手臂都不敢发力,怕她咬不动……
曾盏盏松口后,又用力推着他,“顾森宁你别碰我!你滚出去!”
他是不是一直都在这里看着她!刚刚是不是全被他看到了!
他竟然偷看她画画还偷看了那么久!她要被气疯了!
顾森宁箍住她的身体不放,如果打闹过后能让她冷静下来,他倒希望她用的力气越重越好。
曾盏盏伸手摸到小桌板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拿起来就往他身上砸去!
下手之后才反应过来是砚台!好像砸在了他的……头上?
顾森宁额头被重重地砸了一下,踉跄了两步,一只手却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臂,生怕她站不稳又摔倒!
曾盏盏愣住了,她确定砸到了顾森宁的脑袋!砚台她知道,挺有份量的……
“我,我警告过你了,是你,你自己不放开我!我让你出去的,你自己不走!”
顾森宁摸摸额头,砸中的那个点在发烫,开始鼓包了,墨汁洒在他白色衬衫的胸前……再疼再脏,他也不会跟她计较,“你还想再扔什么,我给你拿,下次别用砚台了,那么重,万一你没拿稳,砸自己脚上了怎么办?”
曾盏盏无语,他是疯了吗?还是被砸到脑袋,变傻了?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刚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为什么没有离开?昨晚我就让你走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顾森宁又把她拉进自己身边,“头还疼不疼?”
曾盏盏气得把头扭开,她的狼狈都被他看尽了!还偷看她画画!他肯定觉得一个瞎子还在画画很滑稽很搞笑吧!
顾森宁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正常,便牵起她的手出了这个房间,直把她带到厨房的清洗池。
“你要干什么?”他们好像进了厨房。
顾森宁无奈,拉过她的手,放在水龙头下面,开了小水,给她清洗刚刚拿砚台砸他时沾到的墨汁。
带着凉意的水流滑到皮肤上,曾盏盏安静了下来,清晰地感觉到他在冲洗她的手指、手心、手腕,动作极其温柔。
顾森宁关掉水,从墙壁上抽了两张纸巾,又细细地给她擦去手上的水份,还顺便注意了一下厨房里的东西,“你想吃什么?”
突然而来的柔声细语,曾盏盏不明所以。
“你肚子都叫了好几遍了!”顾森宁扔掉纸团,走到冰箱面前,打开来看了看。
“你可以走了,我家里人会过来给我做早餐!”
“现在是凌晨五点十五分,据我所知,你家里来人,得八点半之后。”顾森宁不在意她的逐客令,“这三四个小时,你就打算一直饿下去吗?”
曾盏盏的精神状态有所放松,但她不能让顾森宁继续留在这里,“你听不懂人话吗?请你离开!”
顾森宁心里已有了主意,推着她的肩膀出了厨房,让她在餐厅坐好,“我给你蒸鸡蛋吃,你等着。”
“不需要!我不吃鸡蛋!”曾盏盏的言外之意是:我不吃你做的鸡蛋!
顾森宁觉得有趣极了,她顶着一张粉嫩的小脸在生气,还真是可爱,“你吃完我就走,好不好?”
曾盏盏没再说话,听着顾森宁转身进入厨房,又开了一次冰箱,然后他拿了碗,磕了两个鸡蛋,接着是打鸡蛋的声音……
他要给她蒸鸡蛋?他还会做饭?
待鸡蛋上锅蒸的时间,顾森宁去穿了鞋子,又从卧室拿了她的鞋子和外套出来。
曾盏盏明知他蹲在自己跟前,捞起自己的小腿给她穿拖鞋,她也无动于衷。
顾森宁把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坐在她旁边,还拉近了椅子,“穿着,早上凉。”
曾盏盏没动,任由外套披在那。
顾森宁近距离看着她空洞的眼神,他记得以前她总是瞪大着这双灵气逼人的眼睛冲他笑,而现在,他想要珍惜了,却永远都不可能再拥有了。
她不理他,他会难受,但……都不及以前他刻意躲开她时的万分之一吧!
曾盏盏皱眉,特别烦躁这种明明眼前有人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顾森宁。”
“嗯,你说。”
曾盏盏这才找准了他的具体位置,向他侧了侧头,“昨天晚上的事,不要告诉我大哥。”
顾森宁叹了一口气,想到昨晚她痛不欲生的模样,真的后怕,“你不该一个人住。”
他现在极其赞成曾韬对她的这点要求!
曾盏盏立马翻脸,“你不该管我的事!”
“好好好,我不说!你别生气!你说什么我听什么!”顾森宁打住这个话题,真担心她下次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再也不会打电话找他了!
十分钟,隔水蒸鸡蛋完成。
稍微放凉了些,顾森宁拿了勺子准备喂她。
曾盏盏伸手挡在前面,“我会自己吃!你可以走了!”
“我喂你吃,有点烫。”
喂?当她是小孩吗!真是好笑!曾盏盏抿紧嘴巴示意她在抗议!
顾森宁没辙,那就别怪他了,“手放好!你再这样我亲你了!”
曾盏盏可不受他这种威胁,“那我不吃了!”
“不吃也亲!”
“你是流氓吗?”
“为了你,我可以成为流氓!”
“顾森宁!”
“坐好!”
曾盏盏不服!
“一、二……”
曾盏盏被吓唬住了,这下是屁股都不敢挪一下了!
顾森宁忍不住嘴角上扬,心满意足地开始给她喂食!
曾盏盏看不到他的动作,但能听到瓷勺碰碗的声音,然后应该是他在对着鸡蛋微微吹了吹凉气,再碰到她的唇边。
“张嘴。”
曾盏盏不好意思地纠结了两秒,还是张嘴吃了一口。
触觉是温热的,鸡蛋口感嫩滑,细腻到即融,香气和咸味都很淡,却让她忍不住想吃第二口。
“好不好吃?”
“不好吃!”
顾森宁看破了她的口是心非,接着给她喂了第二勺。
太过巧合!这个时候大门传来指纹解锁的声音!
门被悄悄推开,她的母亲姜绚和二哥曾墨一眼就看到了餐厅的一幕——顾森宁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小勺子,正在喂曾盏盏吃着东西!
曾盏盏望向大门,门口明明有人,为什么瞬间没了声音?
本意为早点偷偷进来看一眼的母子俩还傻楞在那里!姜绚坐在轮椅上,曾墨站在后面,因为他们知道昨晚顾森宁进来后就一直没有离开,担心了一夜!
没想到,推开门看见了这个画面!
“是谁?”曾盏盏问,猜不出这个点来了谁,怎么连顾森宁也没了动作。
“盏盏,是,是妈妈!”姜绚回神,差点都忘了要说话!
“曾夫人。”顾森宁放下碗,先打了声招呼。
“妈妈,你怎么来了?”曾盏盏起身过去,她还受着伤,怎么过来了?
“她那是一晚没睡,愁得都快一夜白发了!这不,天还没亮呢,就拉着我赶紧过来!”曾墨接话,瞟了一眼顾森宁!
哟,又挂彩了!额头起的那个黑紫色的包,估计是惹了他妹妹不痛快,拿东西砸的吧!
“二哥。”曾盏盏喊人,对于顾森宁在场,有些窘迫,他该不会像三哥那样动手打人吧?
姜绚还在震惊中,来回打量着女儿和顾森宁,他的白衬衫上有墨汁?女儿让他进画室了?!
她觉得太意外了,顾森宁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让她的女儿乖乖坐着给她喂东西吃?要知道,自从女儿失明以来,她总担心女儿吃不好,每次想要喂她吃多点,不是直接走掉就是发脾气,完全不在家人面前有半点示弱,那股倔强她实在无计可施了!
可女儿对顾森宁居然没有半点抗拒?
上次是在他怀里睡着,还睡得很好!这次是给她喂食,还吃得挺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