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漂亮姑娘
月西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
用我那个浪子朋友李游的话来说,他此生阅尽绝色,游遍芳丛,可看见了月西却依然会举止失措,怦然心动。
李游的浪子之名绝对不是虚吹自擂,我认识他不到一年,就让我那贫乏的眼界得到了撕裂的拓展。
怎么来形容这个冲击?我这辈子从幼儿园开始算起,拉过手的异性加起来都没他一礼拜约架的类型多。有时候和他早上一起出门的劲装辣女到了中午就换成了在bbc喝咖啡的时尚白领,而下午牵手亲昵逛街的清纯萌妹到了晚上回来就又变成了风姿绰约的诱人少妇…
这种糜烂放纵的生活让另外合租的我们三位深深的唾弃鄙夷,却在嫉妒眼热的艳羡目光里恨恨地摔门而去。
李游一直是我们中间最瞩目的存在,不论颜值身材还是情商智商,他哪一项似乎都比我们几个有绝对的优势。所以在见过月西后,他很是不忿地指着我问道:“张决,你老实告诉我,你小子是不是用药了?不然那种级别的美女能看上你这个挫样?”
:“艹!怎么说话呢?劳资这个纯洁正直的男人不正应该配这样的女人吗?都像你这个逼样,下一代还有什么希望?”
我自然不能容忍李由的贬低,不过我和月西却不是情侣,甚至也称不上有什么亲密关系。
我住的这条街叫浮生路,在“云海”这座沿海大城市里并没有多少名气。这座可以与国际大都市比肩的城市有着众多闪耀的焦点,它的声名显赫也会成为许多人的骄傲。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越是高耸入云的金字塔越是最底层需要背负的重压。
浮生路没有什么古迹名胜,也不是地标建筑的选择区,这里不是游人的打卡处,却是谋生奔波者最难得的喘息立足之地。因为地理靠近商圈,所以这里的公寓林立,除了白天的金融中心,夜晚的这里最是热闹拥挤。而我第一次看见月西,就是在这打工者的聚集地。
不过初次见面,她就目睹了我最难堪的一幕。
半个月来我刻意躲着的房东老胡就突然出现在了楼梯的拐角处,猝不及防的我登时手足无措,想要转身逃离脚步却又那么迟缓难挪。
:“胡…胡哥,哈…今天没忙着…哈哈…”
或许是这个职业习惯,又或者此刻真的窘迫到了极点,我哈着腰躬着身很是僵硬的打着招呼。
老胡的身上有一种大城市小市民的共同特征,就是对底层外来人口的刻薄和偏见。公寓中琐碎的事物繁多,而老胡最多的回复就是—
“你不要对我讲那些…”
“这些都是我说过的…”
“说过不听那就走…”
“押金没法退的…”
公寓中的人形形色色,打交道的状况也不可预测,而不变的永远是老胡咄咄逼人的不近人情。住进来几个月我几乎每个月都看见有泪眼婆娑的年轻男女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在和老胡的斗嘴中掩面离去。
单身的我异常怜惜那些不幸的姑娘,不过并不妨碍我和哥们几个趿着两只人字拖,吸溜着两块钱的雪糕在这无聊而惬意的夏日午后来观看这些生活中的“精彩”片刻。我当然是一个生活中的失败者,就如现在大多数人一样,在一座繁华热闹的城市里彷徨无依。所以无须指责我,我有同情世界的悲悯但没有拯救一人的能力,也许我自己就是一个即将要被淹死的遇难者。
而此刻那根稻草就压了过来。
老胡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我恍惚感受到了那种厌弃的灼痛,以至于我浑身无处不在的刺疼。
:“你要拖到哪个时候?没钱就赶紧搬走,躲起来算几个意思?”
:“收租那天不是和您说过了嘛,缓两天就凑齐,这不是发生了点状况…”
:“你不要和我讲那些…”他一只手抱在胸前,一只手向前使劲挥舞着打断道。
:“这都几天了?我这房子白得的吗?你们都这样,那我这还怎么做?没本事就不要出来好了,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老胡的嘴毫不留情,我羞忿难已却不得不压抑着要爆发的脾气,我尽量挤出一丝笑容,配合着他的咄咄语气。
:“唉,唉,放心,我这两天肯定会交的,您再宽限几天…”
:“这些话我就早跟你们说清楚过,房租不能拖,不然不要怪我清房,像你这种人我见太多了,没钱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现在给我腾房。”
老胡却丝毫不理会我的哀求,很是冰冷地打断我的话,一把推开了站在他身前的我。
:“等等…”
看着头也不回的老胡,我立刻迈过一步,一只手则马上扯住了老胡的胳膊。低三下四的忍了半天就得了个这么结果,我压制的火气这时可就忍不住了。
:“你要干嘛!放开手…”我突然暴起的动作似乎将老胡吓了一跳。他的个头比不上我,看着满脸愠气的我有些气夺,不过还是瞪着眼作势。
看着那副刻薄的嘴脸,平日里积压太多地愤懑情绪此刻终于就要发作,我刚要抬手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好”
好一声的清丽明媚。
绷紧的气氛忽然被人打破,这个好听的女声让我的理智稳定了几分,我放下了要抬起的拳头。
回过头来,却看见一个高挑身姿的美女正带着笑容招手示意。
斜射进楼道的一幕阳光温暖和煦,透过她蓬松的长发泛着点点光辉。白皙的皮肤,标致的形体,那扫过一眼便容易让人失神的五官,突然让我自惭形秽。
:“不好意思,我问一下,这里公寓的管理是谁?”
望着微笑问询的这副美丽面容,我有些羞愧的放开了揪扯着老胡衣服的手。
:“我就是…”老胡也松了口气,说话的语气都温柔不少。
揉了揉被我抓扯的胳膊,老胡对我瞥了一眼,随后继续对着眼前的美女说道:“我就是公寓的管理员,你是…”
:“你好,我早上打电话约好过来看房的,我叫花月西。”月西说着很是大方的伸过手来。
:“哦哦,对的对的,我就是过来等着来的,我姓胡,花小姐你好啊。”老胡倒是显得不知所措,赶紧伸手握了握。
月西这时也转过头冲我礼貌地笑笑,很是得体的也说了一声
:“你好”
:“啊,你好,你好…”像是被人窥见到什么不堪入目的一面,我有些尴尬难堪,特别又是对着这么一个人间绝色的美女。
:“那…现在方便吗?”月西看看我们,用眼神示意着。
:“当然咯,我就是专门过来等候花小姐的,咱们现在去。”老胡也没在理睬我,当先便迈步指引上楼。
月西跟着老胡一起离开,还不忘向我点头说声再见。
我站在那里有些愣神,看着老胡远离的背影反应过来赶紧喊道:“说好了,明天给房租啊。”
老胡却也没回头,只传来一声很是不情愿的哼声。
我今天总算还能有个栖身之所。
后来我问过月西,那天是不是她有意发声的。月西冲我笑笑道:“我当时来了有几分钟了。”
我有些尴尬道:“是不是听见了一些谈话。”
月西倒没有说什么,很是促狭地说道:“如果我没出声制止,你会真出手吗?”
:“当然。”我很是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忍老胡那家伙不是一天两天了。”
:“怨气就那么大?”
:“你可不知道老胡那张嘴,刻薄的很,尤其对我们这些外来租户可真不抬眼看。”
月西倒哈哈大笑几声道:“张决,是不是你太敏感了。”
是我太敏感了吗?我又去问同住的金子和有多。
:“你们觉得老胡这人怎么样?”
:“不是个玩意。”
:“就说想不想揍他吧!”
:“决哥,说个时间地点吧,我去准备板砖和铁锹…”
看来不是我的错。
老胡的这座公寓共有三座六层楼,呈品字排列,电梯位于楼中央的入口,和街道相接的两座楼除了设在在楼中间的出入口,在临街的这头还建有外梯。这边的楼梯少有人走,不过我这人没个静气,忍不了等待电梯的那点时间,往往在步梯这边上下。
浮生路的两侧栽满了悬铃木,树枝交接,掩映成林。路两侧有许多年代久远的老楼,不知道是有人刻意栽培还是自然生成,许多的楼层外壁上爬满了蔷薇紫藤,茉莉红梅。我是去年夏天搬来这里和朋友几个合租,起初还因为房租太贵我很是不情愿。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个过来看房的雨后,我抽着烟挤坐在金子的电动车后座上,驰过水洼滴露,驶入阴阴绿木,当下车抬眼再看,入眼满目的白朵垂瀑,不得不说这场景确实给了我最直入人心的感触。我承认愿意用较之前一倍的房租搬到这里,要归功于这一整面清香的风车茉莉而不是金子三番五次的唾沫星子。
不过我很快就后悔了,那年开始实体经济变得不景气,我所在的电器城生意更是一落千丈。搬来的第二个月我就失业了,这之后又是重新找工作,我的债务问题已是濒临崩溃。我很想从这里再次搬走,但哥几个硬是扶持着我走过了这一年。我也想着熬过这一阵便会好过,不过事实很是残酷,我这一年是越混越差,现在这份卖饮料的活都快要再次丢了。
合租的四个人,除了我之外,李游在年初就开始了藏地探索,上个月有多又被公司派驻到外地出差,和我同病相怜的金子在断粮后去了女朋友的住处,只剩下我这个无处安放无计可施无所适从的落难者。
老胡的房租早开始催了,我的卡里却显示不出四位数,更遑论这个月还得负担这五千块的庞大窟窿。
老胡带着那位美女看房去了,此刻我满面愁容的点起一支烟站在楼梯的平台上思索来钱的路数。
给家里人打电话拉不下那个脸,这些年没给过父母几分钱,现在哪有脸开口问二老往外再掏。可周围能借的人都问了个遍,这年头还真没几个愿意掏钱的朋友。公司的主管领导因为我的业绩问题已经找我谈过几次了,怕现在离职都难发满工资。况且就工资那点钱怕也够呛。
那包烟抽完了,却没能想出任何办法,反而愈加的烦躁不安。我突然间的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深处,或许我真的是一无是处,一个平凡的农村出身,一具普通的样貌身材,一个平常的智力,一所三流的专科院校毕业生…
我这一生毫无特色,几无波澜,没有太过苦难深重的记忆,没有华彩出众的光芒履历,没有过引以为傲的赞扬,更没有得天独厚的天赋异禀。
我瞧不起李游,那种堕落颓废的放纵我却没有勇气敢做。我看不上有多,那种胆小懦弱的卑微却产生了那执着不屈的毅力。我更不理解金子,没心没肺的生活却有着一位愿意陪他风雨的女人。
可是我又有什么呢?这么一想,我却是最不靠谱的那一个。
浮生路的灯光开始亮了,当我习惯将手往口袋伸的时候才发现,烟盒早在手里捏成一团了。将烟盒扔在身边的垃圾桶里,我用手使劲搓了搓脸,让自己被烟熏沉的脑袋能清醒一些。
走下楼来却不知道要干些什么,站在公寓门前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走过,我那孤单落寞的感伤又泛起了微波,夏日六月的夜晚,风车茉莉一如去年一般贴满了门墙廊壁,但现在的我已然没了去年平静安然的快乐。
正当我感叹慨然时,焕然的眼神突然在一点聚焦。
我又看见了那个漂亮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