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叶晓棠回到永信, 直奔孙宁办公室。但是薛琪告诉叶晓棠，孙宁到“上面”开会了。
“哪个上面？”叶晓棠问。
“应该是俞教授那里。”薛琪说：“跟我说了开会期间关机。”
叶晓棠拨打孙宁电话, 果然提示已经关机。她发短信过去，说：“我需要和你谈谈。”
直到晚上十点多钟, 孙宁的短信才回过来, “明早去办公室谈。”
叶晓棠人还在办公室没走, 她等不到明天, 她回复孙宁：“是很重要的事。”
“那你来我家吧。”孙宁说。
叶晓棠答应, 开车去了孙宁那里。孙宁在小区楼下的水榭里等叶晓棠。
这里是高档小区，楼下花园里绿色植物郁郁葱葱, 水榭隐藏在花园中央，里面亮着绿色的景观灯。
孙宁弯腰低头坐在水榭里的长椅上, 看起来异常疲惫, 听到叶晓棠的动静，他抬头问：“到底什么事儿, 这么着急？”
叶晓棠将被夏青撕开封口的文件袋递给孙宁, 说：“您让我去汪希杰那里拿的文件。”
孙宁接过文件袋, 手指点了点封口说：“这是怎么回事？”
“被稽查总队的夏青副处长撕破的。”叶晓棠平静说道。
孙宁皱眉头，“你去稽查总队做什么？”
叶晓棠觉得他的演技卓越，她看着他：“您不知道我要去稽查总队？”
孙宁感觉到她语气不对，不耐烦的说道：“想说什么赶紧说，别跟我卖关子！”
叶晓棠沉默几秒钟, 给了自己再一次的犹豫时间, 但最终她还是说：“你昨天给我发了一封邮件, 是汪希杰的电脑记录，但那份记录是不完整的。”
孙宁再次抬头看她，脸色终于慢慢僵硬起来，“这么说，你有完整的记录？”
“是。”叶晓棠说。
孙宁看她半晌，样子竟然又慢慢放松下来，他平心静气的问她：“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叶晓棠说：“我只是来告诉你，如果最后的结局，是汪希杰或者投行部的其他人出事，你却全身而退的话，那么我会把那份完整的电脑记录交给夏清。”
“这就是你要说的？”孙宁问。
“是。”叶晓棠说。
“我知道了。”孙宁的语气依旧没有波澜，看不到任何被威胁之后的愤怒。
紧张的是叶晓棠，她本来做好了进一步向孙宁展示证据的准备，可是再没想到他会如此镇定，不由得怀疑他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孙宁见叶晓棠愣住，又说：“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威胁我，就对你怎样。你是我带出来的，我很高兴，时至今日你还有这样的勇气。希望你可以走出跟我不一样的路。”
叶晓棠始终对他还有感情，听他这么一说，心头瞬间涌起无数的感触，她说：“孙总……”
孙宁摆手制止，“别说了，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叶晓棠到底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水榭。
叶晓棠开着车从孙宁家往自己家走，一路上只觉心头堵得难受，到了小区车库，挺好车子却不想上楼。
她给陆云开打电话，响过几声之后那边才接起来，那边传来男人熟悉的招呼声。
“你在做什么呢？”叶晓棠问。
“还在办公室。”陆云开说，“自检！”
叶晓棠明白，所谓“自检”，就是看公司过往商业活动中，有没有不合规不合法的地方，及早发现及早消除隐患，跟永信最近在做的事一样。
“不好意思，都是我连累你。”叶晓棠说。
“早跟你说过，咱俩之间别算这些。”陆云开说，“而且真算的话，这次我还是得感谢你，要不是稽查总队帮忙，何建新这个人我还真的比较难弄。要是他们再查一波，让我把项国强也料理了，那就更好。”
叶晓棠沉默，过了片刻才说：“你说我们这样忙忙碌碌，争来斗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云开轻笑，“真要我说？”
叶晓棠问：“你有什么高见？”
陆云开停了片刻才说：“就是为了在你面对当前这种处境的时候，我可以做你的后盾，而不是你的拖累。”
叶晓棠笑起来，“这一点都不像陆总能够说出来的话。”
“那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陆云开问。
“你不是霸道总裁嘛，carry全场的人物，刚才这话听起来，让人感觉原来你也有被动的时候。”叶晓棠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陆云开没好气，“我当然有被动的时候。”
叶晓棠心情渐渐舒畅，不由柔声说道：“陆总变了。”
“我没变。是有些人不够了解我而已。”陆云开说。
叶晓棠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到那边有推门声，以及叫陆云开名字的声音。
“好了，没事了，你忙吧。”叶晓棠说。
陆云开“嗯”了一声，挂掉电话。
叶晓棠第二天早上照常回公司，孙宁却一直没有出现。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办公室里突然涌进了十数个穿着制服的检察官，由夏清和她的同事，以及永信集团纪委的领导陪同。
公司纪委主□□鸣站在办公室中央大声宣布：“所有人配合调查，暂时在位置上不要动，检察院的同志办案，需要你们交出所有的电脑和文件。”
平时如果有突发事件宣布，办公室难免会怨声载道，可是这一次，办公室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说话，中间有那么一两秒，几乎让人感觉时间已经停止。
接着检察官们动手，有人拿文件，有人拷贝电脑硬盘数据，个个行动迅速，工作进行的井然有序。
叶晓棠包括她所有的同事们，都站在座位旁，不敢说话，也不敢有所动作。
不一会儿，办公室又传来华一鸣的声音：“孙宁去哪儿了，谁知道？”
办公室没人说话，领导又一个一个的点名问，包括叶晓棠，个个都回答：“不知道！”
办公室又安静下来，过了半晌，突然听到一个人问：“华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华一鸣厉声说道：“什么都别问！一会儿自然有人跟你们说。先配合调查！”
他这么一训斥，办公室里又安静下来。检察官们拿到他们想要的信息，回头示意证监会的人。
这个时候只见夏清出来说：“不好意思各位，还请去一趟稽查总队。”
这次终于有人出来质疑，“这是什么意思啊？我们犯什么罪了？”
“没有人犯罪！配合调查。麻烦各位。”夏清嘴上说麻烦，可语气依旧强势。
那人还要再说，却被华一鸣制止，“我跟你们一起去！问完话直接回家，明天不用来公司，工资照发。”
有人听到这话更加火大，“都这时候了，谁还在乎那点工资！”
华一鸣直指那人，“不在乎工资？那就是有其他收入来源？重点查你！”
这话一出，再没有人说什么，各个灰溜溜的垂下目光，在夏清等人和检察官们的监视下下楼出门，往证监会的方向走去。
他们一路浩浩荡荡，从高楼大厦林立的金融街区穿过。放眼北京城，这个街区平时可算是行人最少的地方，是以他们这样走过，也并没有惹来多少人的注意。
到了证监会门口，听到有人说道：“早该搬出这鬼地方！离他妈这破衙门太近了，他们查我们连油钱都不用出！”
有人接茬说：“你怎么不说你平时跑发审委，也不用出油钱。”
华一鸣走在前面，听到对话，立即出声训斥：“给我闭嘴！别说鬼话！”
叶晓棠随着人流往里走，进到她熟悉的稽查总队，被带进一间大屋子，在里面待了几分钟，便有人过来按照花名册叫人，一个一个的带进去。
叶晓棠是第一批被叫进去的，他们把她带进一间小屋子，里面有年轻的办事员等着，先让她看桌上的数字摄像头，接着询问基本信息，以及在永信的职位，接着便是调查问询，主要围绕着永信主持的几宗国际投资交易。
大概是问是否知情，有没有参与，参与到什么程度等等。最后一个问题是问的是有没有见过央行俞大丰。
被问到了这里，叶晓棠彻底理清了思路。俞大丰这次是真的出事了，必然是已经被完全控制，所以才有这么一次针对永信的大规模调查。
就在询问快要结束的时候，夏清推门进来。
“夏处长！”叶晓棠主动跟她招呼，声音意外的透着强势。
夏清一愣，让那个办事员出去，她坐到叶晓棠对面说：“不好意思，晓棠，我给你赔礼道歉。”
“夏处长荣升打虎英雄，应该没必要跟我道歉。”叶晓棠语带讽刺，他们的询问完全没有提到汪希杰，也就是说夏清他们从头到尾并不是在查汪希杰。
叶晓棠被夏清威胁利用不说，而且还被她欺骗，与此前的顾忌不同，这时她心里充满了怒火。
夏清虽然身在判官的位置，但却也能理解普通人被玩弄的愤怒，于是好好解释道：“我们这儿有内鬼，所以得想个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这才把你卷进来，让他以为我们还在查汪希杰。事实上，汪希杰的犯罪证据我们早就完全掌握，只是不愿意打草惊蛇。”
叶晓棠沉默，她相信夏清的话，而且她怀疑那个内鬼正是跟孙宁保持联系，所以孙宁才知道她一直在协助稽查总队做调查。
“如果你们只是利用我做局，为什么还要把陆云开扯进来？”叶晓棠忍不住质问。
“做局总要真实。”夏清笑说，“不过陆云开这次得感谢我们，帮他除去了何建新这个敌人。”
叶晓棠心惊，他们居然连景泰的内部派系斗争都知道，看来那边一直都在他们的监视范围。
她听说过的许多政商关系的故事，现在终于亲身感受到那些故事有多真实。
叶晓棠放过这个话题，转头问道：“汪希杰现在怎么样了？”
夏清看着叶晓棠，“晓棠，你得承认你很狡猾。昨天你去汪希杰家里，是不是跟他通风报信了？”
叶晓棠不说话。
“汪希杰也很聪明，利用孩子生病住院的机会，逃脱了我们的监视，想带着老婆孩子一起跑路。谁知道人都出京了，孩子的病情却严重起来，他不得不回来。”夏清说。
“孩子现在怎么样？”叶晓棠问。
“急性肺炎，在儿童医院被隔离。你放心，他虽然有罪，但老婆孩子无罪，我们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夏清说。
“他有罪？他会怎么样？” 叶晓棠心惊，她从汪希杰的电脑记录上，只能看出来他涉嫌内幕交易，可是“有罪”的指控听起来比内幕交易要严重的多。
“跟着俞大丰这种级别的人一起落马，你觉得他会怎样？”夏清反问。
叶晓棠不大敢想，她对于俞大丰的问题已经有了数，那种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所以结果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叶晓棠正沉思，忽然又听到夏清问：“孙宁去哪儿了？”
叶晓棠一愣，说：“出差吧，为什么这么问？”
“我们刚刚签署完对他的出境限制令，就被海关告知，他早上刚刚登上了去美国的飞机。晓棠，该不会也是你通风报信吧？”夏清问。
叶晓棠想怪不得孙宁昨天听完她的话之后那么镇定，恐怕在她去之前，他已经预料到俞大丰会出事，所以早就决定了要逃走。
叶晓棠与夏清对视：“我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孙宁到底有什么问题。你问我是不是跟他通风报信，你是不是太高看我这颗棋子了？”
“他的问题我们还在查，否则也不会今天才出限制令。但是我相信作为他最信任的下属之一，你知道的比我们多。尤其他跟俞大丰之间的来往。”夏清说。
“不，我不知道。”叶晓棠说着从座位上站起来，“从现在开始，除非你有十足的证据表明我也有罪，否则我不会再跟你说一个字。”
夏清再次感受到叶晓棠的狡猾，她居然在获得她想知道的所有信息之后，才开始释放愤怒。
“晓棠，你没必要搞情绪对抗。我们都是这个巨大机器中的零件而已，随着它的转动而转动，个个都是身不由己。”夏清说。
叶晓棠没再说什么，转头伸手去开门，夏清没再拦她。
叶晓棠出门，直接被等在门口的工作人员带了出去，没能再见到她的同事们。
在证监会门口，叶晓棠被交还手机，她接过手机打开，瞬间有无数信息涌进来。
原来就在他们被调查的这段时间里，俞大丰被双规的消息也通过新闻媒体放了出来，而他通过永信进行的那些交易也同样被披露。
一时舆论铺天盖地的压过来，记者们也已经知道了永信全体都被纳入调查。
苏晗、许承松、沈严，包括张蓝、宁四维等全都发来信息，询问叶晓棠的安危。
叶晓棠一一给他们回复，让他们安心。
信息还没回完，陆云开的电话打过来，上来便问：“孙宁是不是出事了？”
“可能吧。不过他已经走了。”叶晓棠说。
“他去哪儿了？”陆云开问。
“美国。”叶晓棠说。
她话刚落音，陆云开电话便挂掉。过了十几分钟之后，他的电话再次过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孙宁有事的？”
叶晓棠有不好预感，“前两天。”
“为什么不跟我说？”陆云开的问题又过来。
“到底怎么了？”叶晓棠问。
“我姐跟他一起走了！”陆云开咬牙切齿。
叶晓棠惊讶，明明孙宁跟陆云凤都还没确定关系，她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一起走？！
“你在哪儿？”陆云开再次语气急促的问道。
“刚从证监会出来。”叶晓棠说。
“现在回家，我去你家找你。”陆云开说完挂了电话。
叶晓棠开车回家，一路上又接到不少电话，有人关心安危，有人打听消息，她接了几个之后，心情越发烦躁，干脆手机开了静音，再也不去理会。
回到家里，陆云开竟然已经等在门口。他看见她，先是松了一口气，但接着又恨恨的用手指点了点她。
叶晓棠开门进屋，门刚关上，便听到陆云开问：“孙宁那边到底是什么事儿？”
“我了解的只有内幕交易。不过从他跟俞大丰的关系来看，俞大丰涉及的所有罪名里，他应该都有参与。”叶晓棠说。
陆云开脏话脱口而出，他捉住叶晓棠的肩膀，“昨天我们还通着电话，你为什么那时候不能跟我说一句？”
叶晓棠皱眉头，“你确定云凤是跟孙宁一起走的？”
“她现在人联系不上，留了信和文件给我，让我帮她把在景泰每年的股权收益定期捐给百花慈善基金会。百花那边我也问了，她把各种事务全部都授权给了李明玉。你说，除了跟孙宁一起跑路，还有什么事能让她这样做！”陆云开着急而又生气。
叶晓棠理解他为什么生气，以目前的形势看，孙宁即使跑掉，也有可能被发红色通缉令，无论在那儿，他都不安全。那么陆云凤跟他在一起，无疑也不会安全。
“美国那边有消息过来吗？”叶晓棠问，她知道陆云开应该已经派人在美国查了。
陆云开摇头，“没有。那边飞机还没落地。不过他们乘坐的飞机会从莫斯科中转，我预感他们从莫斯科走了，不可能再去纽约。”
“再等等，云凤不会不跟你联系。”叶晓棠试图安慰他。
“她如果是跟孙宁跑了，还怎么可能跟我联系！”事关姐姐，陆云开完全无法保持冷静，他再次对叶晓棠发难：“你明明知道孙宁有事，我姐跟他又是那种关系，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叶晓棠无力解释，这几天她太紧张，确实没想到这一层。
陆云开见她不说话，只有更加生气。但他极力克制，他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来，过了好久才说：“这件事从一开始，你就不想告诉我，我没勉强你，任你自己去处理，因为相信你的能力。但是事关我姐，你为什么不能多想一想？”
叶晓棠理解他的情绪，但是见他没完没了，她再忍不住，“你姐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决定。就算我提前告诉你，你打算怎么样？关着她，不让她跟孙宁走？”
“她不是你，没那么理智！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什么都愿意替别人做！ 之前石奇轩的事儿你不知道？”
叶晓棠火大，“所以你是觉得她被孙宁蒙蔽？”
陆云开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冲叶晓棠发火不大对，所以试图讲理：“现在是说感情问题吗？现在说的是她的人生安全问题！”
“他们不是无能的人，既然决定一起走，难道不知道要好好保护自己！”叶晓棠说着话，想起了上回孙宁破天荒的休了一个月的假，永信出事也不回来，她当时觉得不对，现在想来，那时候他应该已经预感到要出事，恐怕出逃的计划那时候已经在进行，而且也跟陆云凤商量了。
陆云开不知道是被叶晓棠说服，还是不想再跟她吵，他坐在那儿不说话，满脑子都是陆云凤，止不住的产生许多令人恐惧的想象。
叶晓棠走到他身边坐下，没有说话，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陆云开回握，虽然依旧在想着陆云凤可能遇到的各种麻烦，但恐惧总算减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