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袖手旁观
那天，走累了的阿发躺在竹林下，取下身上带的酒袋，猛喝了几口，想着好好睡上一觉，等炙热的太阳落山了，再慢慢赶路。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这么多年，他居无定所，带着身上的一把锋利无比的剑，凭着足以一口气打倒七八个孩童的三脚猫功夫，愣是天南海北的乱走了一遭。
要说有什么收获，似乎也没有，不过是蹉跎了岁月，白白浪费了人生中最好的几年光景，如今想来也谈不上什么后悔。
只是偶尔在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时候，会想想如果自己也像夏至的父亲那样，早早便娶妻生子，靠着一身蛮力，靠着老天，一年又一年守着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围着妻儿转，自己是否会比现在这样无依无靠，无牵无挂，一无所有，要好上一些。
当然，他不是夏至的父亲那种人，他这种人没有什么定力，做事情不过三分钟热度，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子，为了一个家庭，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守着，他总想着闯荡一番，至于结果，他是从来不会考虑的。
况且，谁家女子又会愿意嫁给一个身无分文，还一脸刀疤，满脸黑痣的人，除非那个女的瞎了，傻了，蠢了。
可瞎了，傻了，蠢了的女人，他阿发又怎么可能看得上。
哪怕自己只是一堆垃圾，也决然看不上次一些的物件，毕竟癞蛤蟆都喜欢天鹅，自己这只丧家犬当然也只喜欢秀色可餐的美人。
穷困潦倒可以，追求是不能变的，否则枉为食物链顶端的物种。
这是阿发的人生信条，所以这些年他也一直以此为目标，颓丧而简单的活着。
有钱时，山珍海味也想尝尝，没钱时粗茶淡饭都只能在梦里饱餐一顿。
这天，好几天没有吃上一口饭的阿发，去酒馆骗了一壶酒后，迅速逃跑，跑到了这片竹林里躲起来，打算太阳落山后，再去想点办法找点吃的。
正在酣睡中，忽然隐隐约约的听到一个女子的呼救声，阿发立马竖起了耳朵，听得越认真，那声音便越发的清晰了起来。
他一直不喜欢多管闲事，和其他的侠客秉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同，他一直坚守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见死不救是他行事准则。
毕竟，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他的能力还没有芝麻大，他的责任自然便几乎为零，不值一提。
可今天，他居然鬼使神差的想去救姑娘，他的如意算盘也打得贼响：英雄救美，美人便会以身相许。听那声音，那女孩的长相一定差不了。
于是，他蹑手蹑脚的寻着声音一点点找去，看到一群五大三足的家伙围着一个大腹便便的流氓，眼睁睁看着流氓欺负一个弱女子，而那群围观的家伙任凭姑娘喊破了嗓子，依然无动于衷。
姑娘好不容易才挣脱了那大腹便便的家伙，围观的人又立马把她往那家伙身上推，阿发气得红了眼眶。
实在欺人太甚。
可阿发势单力薄，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加上看那些的穿着，身份必定非富即贵，他想英雄救美的心便了短短的几分钟里，胎死腹中。
当然，凭借着三脚猫的功夫，他迅速爬上了一棵茂密的树梢，一来隐藏自己，二来想尽可能给姑娘施以援手。
他就那么站在树梢上，目睹了女孩被玷污的全过程。
忽然，他看到了女孩手上的那块胎记，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一定不可能，一定不可能是她。
为了消除疑虑，他又接着仔细看了看女孩的小腿，那上面也有和手臂上一模一样的胎记。
这一次，他终于确定了，那女孩就是夏至。
在他认出了女孩的同时，女孩也哭着喊着嘶吼着：“阿发叔，救救我，救救我，阿发叔，阿发叔……”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居然看到了女孩流出的泪水，而且清清楚楚，他的心疼得厉害，可他实在无能为力。
他看清了那些五大三粗的家伙有四十七个，那个大腹便便的家伙又看上去十分不好惹的样子。
他来到那个小村庄的那一天，夏至刚刚出生，他离开那个小村庄的那一天，夏至六岁，他在那个家里一呆就是六年。
十三年后再见到夏至，居然是以这样的形式。
令他欣慰的是，夏至居然还记得他，不过，他脸上的刀疤，和鼻头的黑痣，世间怕是不会再有如此长相的家伙了，夏至当然能够记得他了。
只是，正因为夏至依然记得他，可自己选择了袖手旁观，这让他的自责程度变本加厉了。
他眼睁睁看着夏至的衣服被那禽兽撕碎，眼睁睁看着夏至被那禽兽欺辱，他恨自己为什么不年轻个二十岁，哪怕只是像他当年第一次踏入小村桩的那个年纪。
他便会拼命去护住夏至，哪怕舍上他这条命，他也一定毫不犹豫，只可惜，他已经老了，也已经丢失了一腔孤勇的魄力，有的只是苟延残喘的躯壳。
他趴在那棵大树上，流下了浑浊的泪水。
他多么希望此时来一道闪电，劈死自己，也劈死树下的那群禽兽。
夏至被大腹便便的家伙欺负后，他笑眯眯的招呼他的手下，那群人一个接一个的欺辱着夏至，夏至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小狗一样，蜷缩成一团，可他们终究没有放过她，终于在第二十七个家伙的身下，断了气。
他在树梢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自己比那群禽兽还可恶。
似乎老天也为夏至心疼了，烈日炎炎的午后，居然毫无征兆的下起了倾盆大雨，也似乎想要去冲刷掉这罪恶的一切。
那群禽兽丢下了夏至，匆匆离去，那大腹便便的家伙居然对其中的一个手下说：“下次再遇到这样的好事，第一个就让你来，谁叫你今天那么倒霉，没轮上呢？老子都记着的，只要以后好好跟我干，少不了一堆好处。”
说完，很快便跨上马，匆匆离开了。
此时，老胳膊老腿的阿发从树上爬下来，他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心力再动用三脚猫的功夫下树了，只能全凭本能，一点点爬下来。
来到夏至的跟前，他跪倒了，然后迅速脱下衣服帮衣不蔽体的夏至小心翼翼的盖好，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弄疼她。
忽然，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一下，立马抱紧了夏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没想到，夏至睁开了那双大眼睛，此时却没有了任何的神气，奄奄一息的说：“阿发叔，帮我转告父亲和母亲，我不想回家，野菜已经挖好在竹林里……”说着，她用力的抬手指了指竹林的方向。
之后，又断断续续的说：“告诉……弟弟……告诉……弟弟，还……有巧……思……姐姐……”口中不停的吐出鲜红的脓血，身下也在不停的流着血，那倾盆大雨冲走了一切，却冲不散夏至不断从身体里流出的血。
雨下得太大，他用尽了全力护住夏至，可夏至还是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一边一点点冷却了下来，直到全身僵硬。
这是他第二次直面死亡，第一次还是夏至的爷爷，第二次居然是夏至。
他依然记得那天，他来到夏至家的门口，有气无力的靠着门框睡到了天亮，被大着肚子的夏至母亲惊慌失措的声音吓醒。
随后，他还没有啃完夏至父亲递给他的红薯，就听到夏至的奶奶兴高采烈地跑来给儿子报喜：“是个漂亮的小公主，眼睛大大的，很是可爱。”
夏至的父亲喜极而泣，踉踉跄跄的走去见妻子和女儿，小心翼翼的模样像个刚入门的小媳妇一样。
这一切似乎也才在昨天，他记得是那么的清楚，可仔细一想，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那天，他第一次见了夏至，没想到，夏至的最后一天也是自己见的。
雨越下越大，怀里的夏至越来越冰凉，他将身上的衣服都给她裹上了，可她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冰凉起来。
他抱起夏至离开了竹林。
必须找个屋檐躲一躲，可眼下实在找不到任何可以躲雨的地方，他一下子气急败坏了起来，似乎全世界都在与他这个糟老头作对。
在泥水里走路，深一脚浅一脚，夏至的身体似乎在体谅他的不易，变得越发的轻了。
“找不到躲雨的地方就算了，夏至，阿发叔一定给你找一处风水宝地，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花，也喜欢蝴蝶，阿发叔一定给你找一个有花有蝴蝶的地方。”雨水淋湿了一切，也淋湿了阿发的心。
可阿发却忽然间变得话多了起来，短短一段路上，他居然自言自语了一大堆，也许这么多年他说过的话都不一定这一小段路上自言自语的多。
离开了竹林，走了不远的路，忽然发现这里居然没有下雨，他轻轻的将夏至放在一片绿茵茵的草丛上，舒展一下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的双手。
说来也奇怪，这一片草丛里，居然还有几颗蒲公英，开着小黄花在微风下摇晃着脑袋，一副无所事事，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不时还有几只小巧精致的蝴蝶光顾。
“那就这里吧，夏至，这个地方你会喜欢的对吗？”
“这里有小花小草，也有蝴蝶，三面环山，一面环海。”
“你可以在这片草丛里捉蝴蝶，采小花，也可以站在这里，看看脚下的大海。”
“对了，阿发叔忘了，咱们夏至已经长大了，已经不会去捉蝴蝶了，可这里环境这么好，你应该也会喜欢的吧！”
阿发温柔的说着，似乎夏至就在眼前和他对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