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5
明朝七十一年
今年夏时似乎来的格外地早，随着暑热的逼近，庭院的芭蕉绿出了一片青翠，夜幕之下也渐渐飞起了流萤。
在这样难得的季节里，学堂内的同窗之间流行起了新的玩具，将流萤囊入布囊之中，让人行于暗夜，却能身伴流光。
这本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儿，但难就难在，那流萤大多是同窗们自己去抓的。
流萤于夜间出没，可府中仆人不敢让她一人在入夜后出门，于是，朝池池每次出门抓流萤时，身后总有一堆乌泱泱的人跟着。
朝池池觉得心烦极了，人多了，流萤便容易受惊，如此，已经接连数日扑空了。
在今日，朝池池终于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许仆人再跟着她了。
用过晚膳，眼看着夕阳逐渐垂落，云团被映成了金橙色，趁着身边的玉儿不注意，悄悄的往门边走去。
“小姐你要去哪？”
朝池池步履不停的说道:“我去捕两只流萤就回来。”
玉儿惊呼一声“天都要黑了！奴才带人跟你去吧！”
朝池池哪还能等她喊人，连忙提起下裳 ，抬步就往门边跑去。
“哎，哎，快跟上小姐！”
“别跟着了，我去去就回！”
朝池池往前卖力地跑，身后的仆人紧忙的追，就在脚刚迈出大门的下一刻，脑袋就撞上了一人的腰。
“啊……”
下一刻，就被一双手娴熟地扶住了，脑袋顶上也传来了一声轻笑。
“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堆人把你当鸭子撵呢？”
朝池池抬起头，见到了上次等了他一日的谢世子。
朝池池福至心灵，猛的抓住这人袖子，告状似的道
“他们不许我出去！”
谢回诧异挑眉“哈？还有这回事”
身后的仆人匆匆赶来，见到面前人，连忙纷纷停步行礼。
仆人们:“见过世子！”
谢回摆摆手“别忙着行礼了，来，和我讲讲，你们这位小主子说——你们不许她出去”
仆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忙齐齐摇头:“没有没有！”
仆人:“没有的事情，是小姐要出去捕萤，我们跟着伺候罢了。”
听到这，谢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本就生的俊俏，此时这样恣意一笑，眼尾眉梢更是盈满了少年人独有的明朗张扬。
“抓个萤虫都要这么多人跟着也难怪你们家小姐躲你们跟躲鬼似的了。”
说罢，他忽的俯身，一下将她从膝弯处抄抱了起来。
“啊”
骤然的腾空让她下意识抱住了这人的脖颈，一转头，便看见那些缠人的仆人已经被甩到了身后。
仆人们目瞪口呆，想追又不敢，只能站在原地喊
“世子！谢世子！”
“和你们家主大人说一声——他的千金我借走了，抓完萤虫就还回来。”
这家伙的脚步极快，几乎是一转眼，就被抱出了乌衣巷。
谢回笑着转头看向肩边的她“好了，小孩，安全了。”
“我叫谢回，你叫什么名字？”
朝池池抬眼看着他，心里悄然说“我知道。”
“朝池池，家人也叫我朝朝”
“朝朝，朝朝，阿朝。”他像是在把她的名字和人对照似的，重复了好几遍，才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将她从臂弯里放下。
“行，我带你去抓流萤。”
“你会吗？”朝池池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谢回轻笑“小孩，不信啊？还没有我不会的，走，去市集。”
“去……市集”
“现在是黄昏，真正亮的流萤还在睡觉呢”
说罢，谢回已经抬步向前走去，边走边说“工善欲其事，必先利其器。去集市挑一个你喜欢的玻璃瓶，我教你做一个没人见过的萤囊。”
他说的一本正经，她没有不信的理由，便依言跟上他的步伐。
“可…我没带钱出来。”
“让他们记我账上就行，尽管挑你的。”
朝府书房。
仆人:“老爷，谢世子带着小姐去捉流萤了，小的没拦住世子。”
朝晤略微思考，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随她去吧。”
四处人声喧哗不断，她跟在他的身边，各类珍宝临街摆放，引人侧目。
“玉佩玉佩！上好的玉佩！”
“诶，这位姑娘，看看玉啊？”
“上好的紫玉髓平安锁，雅致又灵巧，最衬您这种年纪小又贵气的姑娘了！”
朝池池小眼放精光，谢回从口袋里拿出几枚铜板。
“伙计，包起来，剩下的不用找了。”
“得嘞，姑娘您拿好～”
“笛子笛子——音色极好的笛子，瞧一瞧听一听啊。”
“姑娘，您瞧瞧这笛子新手学习必备，买了送笛谱的！”
朝池池回头看了一眼谢回，又回头看看笛子。
谢回心下了然，微微勾唇，便猜到面前的小姑娘想要做什么。
“瞧一瞧，闻一闻！刚出炉的桃花糕，香甜软糯，可好吃了！ ”
“桃花糕！”朝池池倏地反应过来跑向了对面的店铺。
“姑娘看看，糖蒸酥糕，豆沙卷，都很好吃的！”
朝池池怔怔盯着面前的桃花糕，后面抱着笛子的谢回迈步走过来。
“您好，两份桃花糕包起来。”
朝池池看着谢回，似是不太好意思般绞着手指问道“可以吗？”
谢回轻笑“有什么不可以的”
朝池池开心的抱着一堆物品，终于来到了杂货店前。
“哟，小客官，你要来点什么啊？”
“玻璃瓶子有没有”
“有有有，你看你要哪一个？”
面前一盏精细小巧的金盏琉璃瓶呈现在她的眼底，熠熠生辉，似是第一眼就引起了她的注意，像明媚的阳光一般。
“我要这个。”
“好嘞，客官拿好。”
谢回付完钱后，抬头看了看天色，此刻，夕阳彻底没入了屋檐之下，天幕中灿烂霞光正在寸寸退去，云层中已经有一枚启明星在闪烁的亮着。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抓萤虫去。”
“好……”
你刚应出声，就猛地又被抄抱了起来，慌忙下，再次拽住他衣襟。
“我…我自己能走！”
谢回轻笑一声大步往前走。
“你自己走，走过去天都亮了，我先抱着你，等你长大了再自己走吧！”
“我…我不小了…”
谢回似是没听到这句话，自顾自往前走去，带着她一路走到了城郊的溪边。
此刻夜幕已经彻底降临了，一轮初升的新月挂在了天边，晚风吹拂过他们的身侧，又将不远处溪流内的芦苇吹的唰唰作响，四下静谧，一片祥和。
朝池池左顾右盼“这里……也没有萤虫啊”
谢回微微一笑，将她放了下来，随后从一旁不知何处，引出了一叶扁舟，他轻巧的迈上了小舟，又对她伸出手来。
“来。”少年摊在她面前的手五指修长，骨节清秀而分明，带着世家公子的贵气，可那些指节处的薄萤，又为这双手增添了令人信服的力量感。
她迟疑了一二后，仍是把手搭了上去。
谢回轻轻一拉，便也上了这方摇摇摆摆的小舟。
谢回笑“坐稳咯”
朝池池忙扶稳了舟侧，谢回用剑一抵岸边，小舟便荡荡悠悠地沿着溪边，飘向了芦苇深处。
这是个难得的晴夜，万里无云，星光与月光肆无忌惮地洒到他们的肩头以及面前波光粼粼的溪面上。
扁舟行于其中，不像在水间，倒更像行在倒悬的星夜上。
朝池池左顾右盼，只见到船头是一片无垠的星空，船尾是一条漾开的银河，绵软的芦苇从二人身侧扫过，抚出一阵轻柔的痒。
她愣愣看了许久这星月倒悬的奇景后，才猛然回神。
“萤虫呢？”
谢回低眉一笑，忽的抬起剑来，扫过一片芦苇。
下一瞬，数不清的萤虫被惊动了。
方才的星与月在此刻骤然暗淡，漫天的流萤化作了这方天地的主人，它们无声地轻舞着，萦绕在二人的身侧，甚至有几只大胆的，还闪烁着停在谢回和她的衣角。
“瞧你看的眼睛都直了。”轻笑着敲了敲她身边的玻璃瓶，“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抓”
朝池池立即反应了过来，连忙打开玻璃瓶，站在小舟上，在空中到处捞起了萤虫。
谢回也没有帮她的意思，只是笑盈盈的看着她，像是觉得这副憨态极有趣般。
待到她抓够了满满一瓶的萤虫，他才伸手折下了两支芦苇，在掌心揉皱后，塞进了瓶子里。
“这是做什么？”朝池池好奇的问道
“腐草为萤，有了这些芦苇，它们就能亮一整个夏日，不用你再三跑来抓了。”
“好厉害啊”朝池池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好了，小孩，你该回家了。”
“这条水路直通城内湖中，顺着溪流行舟，可以直接抄近路回你家。”
萤虫重新憩回了芦苇荡间，月光再次洒向了他们身旁，朝池池把玩了一会手里的新玩具，一转头，看见谢回借着这份月光，悠哉悠哉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正枕着手臂躺在舟中看。
朝池池凑过来说道“你在看什么”
“看诗。”
“什么诗”
谢回似乎觉得她这般好奇的样子很有趣，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躺在他的身边来。
谢回将诗集往她那递了递“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朝池池眯起眼睛认真看了半刻，诚实道“每个字都认识，但不懂意思”
谢回笑“你现在才十岁，看得懂就怪咯”
“那你和我讲讲好吗？”
“我”
“你要问诗文，不该去问你的学官或者夫子吗？”
“可夫子现在不在这里。”
谢回笑笑“哎呀——好吧好吧”
讲的是呢“有人喝醉了，躺在扁舟上，分不清眼前的星星是在天上，还是在水里，还是在此人的梦里。”
朝池池默默的看着谢回倒映着漫天星辰的眼眸，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银白色的发钗零零响起清脆声音。
“还有别的吗？”
谢回想了想“还有这首”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可难解释了。”
星光温柔，夜色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