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牡丹死了
佟懿裯和钱凯进来了。
佟懿裯说:“钱老板听说三位在这里小酌,非要来敬各位。”
钱凯把茅台放在桌上,向每人抱拳施礼,说:“我在一个人喝闷酒啦,听说诸位也在此,偶就不请自来啦,都是熟人嘛,请赏个脸啦,我敬大家几杯。”
窦镇长说:“公务在身,不好请钱老板,正好碰上,还有啥说的,坐下坐下。”
李剑也与钱凯寒暄几句。
钱凯又向玉翠:“这位美女没有见过,在哪里高就。”
玉翠拉着李剑的胳膊说:“他是我哥。”
钱凯说:“李队长的妹妹,好好漂亮啊。”
佟懿裯又让服务员加几个菜,也一同坐下来。
交杯换盏,觥筹交错,玉翠半醉半装,不时地靠在李剑身上。
李剑享受着美酒嘉肴和美女的温存,好不惬意,完全一副无醉不归的样子。他的心里却异常地清醒,他拥着玉翠,掩饰着自己的紧张。
他今天被秘密召回县局。
原因是昨天牧民伐一棵枯树,在树洞里发现了尸骸,遗留的首饰和残存的衣物表明,那就是牡丹花,尸骸里检出□□。县局立即封锁了消息。
上次搜查李旺财的家,就搜出了□□,李旺财说是自己造老鼠药时剩下的。更大的问题是,李旺财家还搜出了□□。
牡丹花是李旺财和吴老四的熟人,而事件的发生地都在杨花镇,好像与毒品有着某种联系,李旺财和吴老四都吸毒。
县局介绍了案情后,让李剑立马回杨花镇,密切监控杨花梦,万不可打草惊蛇,一切听从县局指示。
李剑总是觉得窦镇长与这些人有着某种关联,但又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玉翠说:“剑哥哥,我有点醉了。”说完就趴在李剑的腿上装醉。
“窦镇长故意把这个姑娘推向自己,是有目的的,但这个姑娘应该与案情没有关系,好像对自己还有用。”李剑心里想。
他对玉翠说:“累了就靠在沙发上睡一会儿,完了我送你回去。”
玉翠说:“你带我回去。”
那晚上,李剑真把玉翠带回去了,让她睡在女警宿舍里,茅台是真的,玉翠睡得像一头猪,早上醒来一点儿也不头疼,记忆也没有断片,她觉得李剑才像个男人。
窦镇长半是得意半醋意,那一夜没有睡着。
太阳不管谁睡得着或者睡不着,不为窦镇长早出山岗,也不为张玉兰晚上枝头。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进来的时候,金凤醒了,她可能是今夜睡得最香甜的人。
此时,她俯在施乃安的胸前,端详着,像一个古董家在欣赏一件从千年古墓里挖出来的珍宝。她忍不住摩挲他的身体,吻他宽宽的额头,吻他的唇。施乃安醒了,转身将她搂进怀里。
金凤说:“小心你的脚,轻点儿。”
“起床吧?”
“再躺会儿。”
今天是星期天。
“佳佳怎么样了呢?也不知道她会把我的房子住成什么鬼样子了。”金凤的唇,离开施乃安的嘴,她说。
“要不,你回去看看。”施乃安说。
“下午才有班车去县城,就得住一夜,我可舍不得把你丢下,自己过夜。再说,我明天还得送你去上课。”金凤说。
施乃安说:“那就由她去吧,我不信她能把房子给拆了。”
佳佳睁开慵懒的眼睛,没精打采地看了看挂钟,快十一点了,她坐起来,伸个懒腰,有点儿冷,炉子里的火可能已经灭了。她下床,趿拉着拖鞋去捅火,还有几小块火碳,她拿起煤钳子,从煤筒里夹几块小的煤块放上,又将大一些煤块摆放在四周,炉火一会儿就着起来,热气向四周扩散,不多时屋内就温暖起来。
佳佳走到衣柜前,脱去睡衣,脱掉内衣,她看到了□□的自己,她第一次仔细地端详着,她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羞于看自己身体了,现在,她想到了新近流行的词,有人说是褒义,有人说是贬义,不论褒贬,佳佳想到了“性感”二字。
她感觉到了喜欢自己的身体,第一次有想抚摸的冲动。她去热水洗澡,把自己泡在大木盆里,心想:“我好像一直都很关注别人的言行,别人的长相;在意别人对自己怎样看,和别人比,和别人争。我却忘记好好看看自己,似乎没有真正关心过自己。”
佳佳好像是第一次想到自己要爱自己。
金凤说了,挣钱为了养活自己,滋养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金凤留下的米面还够吃一段时间,佳佳基本上不买菜,金凤这儿有一小坛子咸菜,一小坛泡菜,还够应付一段时间。佳佳还有一些钱,但是没工作前是不敢花的,除非万不得已。自己有点儿赖上金凤了,不在乎再多赖一些。记着,以后有能力是一定要还的——佳佳心心想。
钱确实非常重要,好像也没有那么太重要,施乃安就没有钱,好像过得也不错,最起码比自己过得好。
人挣钱是为了活着,但活着绝对不是为了挣钱。这话好像是施乃安说的,这话根本就不靠谱,让人听不懂,不合逻辑。
佳佳问自己,跟施乃安离婚后悔吗?
离都离了,还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佳佳这样回答自己。
外面的阳光很灿烂,佳佳想要出去走一走。
看看,或者是想想,用劳动来赚钱,而不是靠什么圈子来提升自己的价格。人是无价的,有价的都不是人,什么身家多少,身价多少,那都不能算作人,牲口才上身价排行榜。
高高低低的房屋上烟囱,冒出或黑或白的烟来;熊罴的二层小楼在县城的西南角上,鹤立鸡群,远远的也能看得清楚。北极熊夜总会的霓虹依然闪烁,“娜塔莎服装大世界”的招牌已经换成了“白天鹅足疗中心”,好像进去洗脚的都是男人,洗脚好像也不是主要的,哈达马人都知道。
天气不错,阳光直射在雪地上,格外地刺眼。乡下来的卖鸡鸭鹅的、卖牛羊肉的马车牛车,三三两两地停在街的两边;街上到处冻着牛屎坨子,滚着马粪蛋子;几家小吃店的门帘子,不时地冒出热气来。
露天的农贸市场空空荡荡的,市场门口,一群孩子围着一个爆米花的铁家伙,那家伙“嘭”地一声,冒出一股白烟,绑在机器突出的筒口上的化肥袋子就鼓了起来。穿着羊皮袄的中年男人弯下腰,接过一个小男孩递过来的五分钱硬币,用小铁碗从肥袋子里舀出满满的一碗白白黄黄的爆米花,装进小手撑开的衣兜里。
佳佳很漫不经心地走过一家又一家的店铺,并不进去,她漫无边际地游逛着。
“佳佳,好久不见你了,在哪儿工作啊?”张皮匠家的三丫头玉芬正搀着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从街的那一面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那男人昂首挺胸,倒像是在提着她。
“哦,是玉芬,我没有工作,在猫冬。你这是……”佳佳看一看那男人。
玉芬儿:“这是柳教授,我们厂请来的技术顾问,我现在是柳教授的专职服务员。”
柳教授扶了扶金丝眼镜,接着玉芬的话说:“兼职秘书。”
玉芬挽着柳教授的胳膊更紧了,像是怕他跑了似的。她对佳佳说:“改天一起坐坐,我请你吃饭。”
佳佳面无表情地站在路边,看着玉芬坠着柳教授的胳膊渐渐远去,长长地叹了口气:“怎么同居女友改称专职服务员了,现在什么都升级太快,让人搞不懂。”
街边的墙上,电线杆子上,随处可见各种广告:蟑螂药、老鼠药、臭脚克星,专治各种性病、不育不孕、无痛流产,算卦、测字、摸骨相面、生辰八字……
招酒巴小姐、台球小姐、歌厅小姐、夜总会小姐……
是不是要去找工作,佳佳真还没想好,但一看招聘小姐,佳佳就起一身的鸡皮疙瘩,现在的小姐已经不是指有钱有势人家的娇贵的千金了。
以前听老师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外国姑姑,从农村到城市当了工厂女工,和上流社会的男青年交往,被抛弃了,她怀了孕,生了孩子,被工厂开除了。为了挣钱,她把孩子寄养在一个狠心的山庄的老板家,被老板娘不断地敲诈,为了孩子她让牙医把自己的牙拔掉卖钱了,好看的门牙都卖光了,为了养她的孩子,她就当了公娼,就是公开的有身价的□□。
当时听这个故事,她觉得那个老师有些流氓,可她莫名地想要那个老师对自己流氓一点儿。老师说那是一本世界名著,那名著叫什么名字佳佳是想不起来了,但那个老师的名字,她是忘不了啦,那个老师叫施乃安。
真的要感谢施乃安,让自己做了“人流”。
哈达马的“人流”越来越多,“物流”却几乎没有。
佳佳在街是游荡了大半天,胡思乱想了大半天。
佳佳忽然做出个决定,她要离开哈达马县城。
佳佳把金凤的房子打扫了一番,自己检查,觉得没有什么问题,锁上门,把钥匙送到东发那里去,让他转告金凤:“我走了,请您转告金花姐姐,如果她认我,我就是她的亲妹妹,不论她认不认我,她都是我的亲姐姐。”
佳佳,提了一只行李箱,离开了哈达马城,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就像当时她离开杨花镇一样,只是这一次,老马倌没有出来找,也没有报案,因为他也不知道佳佳走了。
老马倌的儿媳妇腊月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怀里抱着孩子正在喂奶。
婆婆刘雪莲端了一大碗红糖荷包蛋放在她面前。腊月瞥了一眼说:“又是荷包蛋,我打嗝都是鸡屎味。”
老马倌正在喝闷酒,他起身到靠墙的写字台,裤兜里掏出用红绳拴着钥匙,打开中间的那个总是锁着的钥匙,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从里面抽出几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来。递给老伴儿:“拿去花吧。”
刘雪莲接过钱,对腊月说:“我一会儿就去买条鱼,买最大的,想吃什么,跟妈说。”
老马倌继续喝他的闷酒,腊月皱着眉吃荷包蛋。
刘雪莲并没有马上出去买鱼,可能是天还早,这里的集市开得晚。
婆媳俩拉着家常,也就是谁家最有钱,最家最没钱;谁家的男人在外面有人了,谁家的女人勾引男人了;谁家的孩子丑,谁家的孩子俊;谁家的牛生了牛犊,谁家的鸡都死光了……
这是老马倌家茶余饭后永恒的话题,反正都跟自己家没啥关系。
老马倌昨天早上出门捡到一个牛皮纸袋子,就放在他家的门槛子上,里面有一万块钱,还有个字条:“收钱,闭嘴,否则小心你孙子!五灵脂。”
五灵脂?
老马倌先是懵了,接着是害怕,再接着就是把钱锁进抽屉,再接着就是喝酒。喝了一天酒才想起五灵脂是个什么东西。
去年,有一天,李旺财找到他,说有两个人要到山里找一种药,叫五灵脂,就是一种会飞的老鼠拉的屎。这种会飞的老鼠老马倌见过,都是在悬崖峭壁,人迹罕至的地方才有,所以见过的人很少,老马倌跟人讲有的老鼠会飞,没人相信,人们都说他没见识,连蝙蝠都不知道。
老马倌说:“你们才没有见识,老子是走过马帮的人,还稀得跟你们吹牛?”
两个找药材的人也知道有会飞的老鼠,这就肯定了老马倌有见识,说好了工钱,老马倌就很爽快地给他们带路。在山里转了十几天,看过很多山洞,有大的有小的,可他们并没有采五灵脂,倒是老马倌弄了一些回来,到医药公司问,一公斤才几毛钱,爬上那么危险的山洞去采,也拿不下来多少,老马倌觉得没有什么价值。
找五灵脂的人,给了老马倌工钱,就再也没有在杨花镇出现过,老马倌早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现在突然就给了一万块钱,这事太蹊跷,不像是小事。可转念一想,要是报官,有生命之忧,不仅是自己的,还连累小孙子。不报官,以后有什么事情,公安查出来——
查出来就查出来,自己就是给人当向导,去找老鼠屎,别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也不犯法。
这一万块钱,不敢不要,不要也白不要。
想到这儿心里就踏实了,“老婆子,去买块肥的五花肉来,给我做个红烧肉。”说着又去开了抽屉,抽出两张新票子来。
腊月怀里的孩子睡着了,她抱着孩子回屋去,老马倌的儿子拴柱子懒洋洋地从屋里出来,“做红烧肉了?”他揉着眼睛说。
老马倌说:“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家给我撑起来。”
拴柱子说:“有爹在,不用我操心,我好好孝顺你就是了。”
老以马倌想:“不能让他知道有钱。谁也不能让知道,闭嘴,我一会儿就去存银行,放家里不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