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少小乡恋
杨花镇来了个做买卖的,据说是那个要纳杨佳佳做外室的那个大老板的助手。那个大老板住在县城里,盖了一个两层的小楼,高墙大院的,说是什么投资商,杨花镇的老百姓不知道什么叫投资商,一律叫做买卖的,只是不知道那人买什么,卖什么,觉得很神秘。神秘的老板的助手自然也很神秘,他住在佟懿裯开的杨花梦山庄里,也不怎么与人来往,佟懿裯给他找了匹三鞭子抽不出一个屁来的蔫马,他整天练骑马,有时候也骑着这匹比牛还要慢的马去山里。山里口里面有制药厂的熊老板建起的一个什么草药的收购站,房子很阔气,用柴油机发电,以前一直是杨花镇造酒大王李旺财在那里管事儿。
李剑好像对新来的做买卖的很感兴趣,特地来杨花梦拜访。
一大盘手抓羊肉,几个冷热小菜,酒是本地产的杨花老窖,有多老,这个酒厂才建了五年,不过这酒是山里的大麦酿的,用的是杨花河水——刚出山口的冰山雪水。
老板佟懿裯说:“我佟懿裯敬重英雄,今天略备薄酒,介绍二位相见,感谢钱凯先生驻我小店,算作接风洗尘,略表地主之谊,感谢李剑队长为杨花镇经济发展保驾护航。二位慢用。”
接下来是大盘鸡。
接下来是大盘鱼。
接下来是大盘鹅。
……
小菜不断变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剑问:“不知钱凯先生来杨花镇做什么生意啊,这个地方可算是穷乡僻壤。”
钱凯说:“搞王金啦,记过地荒,到处是王金,记里地银系捧着金换碗要饭七啊。”
钱凯说着“普通话”,李剑大概明白,这个钱凯是来做黄金生意,就是挖金子。
在李剑会钱凯的时候,小凤仙查金花正在镇长办公室,她说是来问救济款的事情。
秘书出去后,窦镇长说:“这个时候咱们别再见面,以免惹不必要的麻烦。”
小凤仙说:“我是觉得他没死。”
说完她就离开镇长办公室,打开门关门之前还说:“拜托镇长快点帮我把救济款申请下来,我的损失太大了。”
小凤仙往家走,这两天路面有人清理了,是从各队抽的义务工来干的,因为是救灾,大家干得都很卖力,还顺手帮路边的住户清理一下院子,修补院墙,大家觉得自己家没有被冲,实是万幸,多干一些是敬天。
主街是沿河修建的,弯弯曲曲的,小凤仙漫不经心地走着,往事就像这条街,弯弯曲曲的,有些零乱。
“金花,快点,我妈给我煮的。”窦砥柱从书包里掏出个野鸭蛋递给查金花,淡绿的皮儿,还热乎着呢。鼻涕拉塔的吴友良跟在后面说:“我也要,”
砥柱说:“我妈就给了我这一个,我都没舍得吃,你要向你妈要去。”
吴友良:“那你为什么要给金花,你想娶她当媳妇,不要脸。”
吴友良跑了,边跑边喊:“窦砥柱要娶查金花当媳妇,不要脸,窦砥柱要和查金花睡觉,不要脸。”
窦砥柱追上去把吴友良打了个鼻青脸肿,吴友良没有去上学,回家了。
窦砥柱的爸爸到了学校,把窦砥柱从班上揪出来,按在门外的台子上,把屁股给打肿了,好几天都站着上课。
初中毕业了,查金花对窦砥柱说:“你娶我吧。”
窦砥柱说:“我想去当兵。”
吴友良对查金花说:“你嫁给我吧,我爸是最大的干部。”
查金花的爸爸被吴友良的爸爸请去谈话,好几天才回来,回来就托了媒人,查金花跟吴友良订婚了。
窦砥柱去当兵了,金花跟吴友良结了婚。
窦砥柱当后回来了,当了镇长。吴点良的爸爸回村里种地去了。
吴友良承包了杨花镇的商店,整日里喝酒打牌找女人。
查金花常找窦砥柱,窦砥柱也常来小凤仙家,吴老四吴友良经常不在家,在家也一样。
小凤仙对窦砥柱说:“你找一个结婚吧,要不我和他离婚吧,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
窦砥柱说:“等一等再说,我要提干,以后再说吧。”
窦砥柱没有想到,以后,吴老四就突然没有了,大概是死了。
小凤仙回到家,拿了酒杯,倒了一杯杨花老窖,一大口喝下去,脱掉外衣穿上睡裙,斜靠在沙发上。
屋里死一般的静。爸爸已经死了,就埋在北边的山坡上,哥哥因爸爸平反落实政策回老家工作了,带走了妈妈,这里就剩她自己了,是因为和吴老四的婚姻,她没有走。一是带不走吴老四,二是放不下窦砥柱。
小凤仙觉得吴老四没有死,那天夜里,他是喝了很多酒,走路都歪歪扭扭的了,可是他也可能没有去商店里睡觉。
吴老四的爹来了,这个当年一度当了杨花镇最大干部的人来了。他进门就指着小凤仙:“你还我儿子,你太狠毒了,你和我儿子闹离婚,你跟窦砥柱勾搭,是你害死了我儿子,你让我怎么活啊!”
他满头白发,颤颤巍巍。小凤仙一看,心就软了,她说:“我没有害死你儿子,我也没有和你儿子离婚,你现在还是我公公,我养你,你现在就可以住在这里,我照顾你。”
“别黄鼠狼给鸡拜年了,我只要你一命抵一命!”
吴老四的爹又颤颤巍巍地走了。
小凤仙丹觉得这里不能再住下去,要出去躲几天,她想起了玉芬的妈妈,她的远房姨姨。
小凤仙对玉芬的娘说:“五姨,能让我在你这儿住几天吗?我一个人住那里挺害怕的,现在救济款也没有批下来,我也没事儿干,想在你这儿躲几天清静。”
玉芬的娘说:“瞧这孩子,你娘不在这儿,我就是你娘家人啊,住下,想住多久住多久。”
小凤仙住进了玉芬家,杨花镇的人传说:“小凤仙逃跑了。”
玉芬的丈夫阿牛参加了马兰花的婚礼回来,心里很不是滋味。
去年马兰花刚高中毕业回到杨花镇,在河边,阿牛叫她兰花,她说:“我不叫兰花,我叫佳佳。”
阿牛问:“是不是办家家的家家。咱们还像小时候那样,办家家。你当我媳妇。”
就在那河边的草地上,他们两个人办家家,办着办着,就抱到一起去了。正热烈着呢,老马倌来了,把阿牛追出二里地去。阿牛求爸爸给他向马兰花家提亲,他爸爸说,马兰花不稳重,也没有玉芬长的漂亮。就硬给他娶了玉芬。阿牛相信,要是马兰花跟他结婚,一定会跟他好好过日子,绝对不会闹着去城里。
现在张玉芬去城里办手续去了,阿牛干活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他把那些被水泡坏了的家具,都拿到院子一把火烧了,把屋里的淤泥往外清理,地砖也被一块块地拆下来搬出去,用水清洗了。
活干到半中午,有些饿了,屋子没有收拾好,不好做饭,想着去妈妈那里吃点东西。妈妈家住得不远,就在张皮匠家后面。
阿牛在街上无精打采地走着,钱凯追上来,他说:“我知道你叫阿牛,你这是去哪儿呢?”
阿牛说:“去我妈家吃饭。”
钱凯说:“我正有事找你帮忙,我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钱凯说的普通话,阿牛是半懂半不懂,便随着钱凯到杨花梦去。
一个大盘鸡,几个小菜,一瓶杨花特曲。
没有什么客套,开吃开聊。
钱凯掏出一张图片问阿牛:“你认识这个吗?”
阿牛接过图片来看了一眼说:“我们这儿的小孩子都叫这个是牙胶草,看这个草的根上有些结瘤,把这个放到嘴里嚼,一会儿就黏黏筋筋的一块,像泡泡糖,味道也挺好,从前小孩子没有泡泡糖嚼,就嚼这个,所以大家都叫它牙胶草,可以当牙胶的草。这个,我们这儿到处都有。”
“有人让你带他们挖这个草吗?”
“去年县上建了个生物制药厂,有人拿着地区的证明,说是要用这种草做原料,让我带他们找这种草,一天给我三十块钱,我就去了,我知道,山里面有大片的白沙包子,那里这种草多的,根本就挖不完。我知道的地方,都带他们去了,我挣了四百多块钱。”
“失踪了的那个吴老四知道这件事吗?”
“他当然知道了,就是他介绍我去的。后来,有一次喝酒他还跟我说,那些人在山里盖了房子,有发电机,还有穿白大褂的,说是检查中转站。就是雇人挖牙胶草,背到中转站,有卡车拉出来,都是雇的外面的人,不用当地人。往外运牙胶草的时候都是晚上,那车一辆接一辆。对了,吴老四跟我说,那个牙胶草有个学名,叫麻黄。”
“你跟别人说过这些吗?”
“没有跟别人说过,挣了四百块钱,这是个大事儿,大便宜,人家知道了会嫉妒。”
“没说就好,千万不要跟外人说这件事,知道这件事儿不好。”
阿牛觉得一切都不对了,想一想,自从他爹给他提亲张玉芬开始,就没顺当过,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佳佳,就那个马兰花。
马兰花正在工商局登记,她办了一个个体工商执照,执照上写的是马兰花
她说:“我不叫马兰花了,从上高中就叫马佳佳了。”
工商局的办事员说:“我们只认你户口本上的名字。”
这让马兰花有些不快,这么土个名字写在执照上,进城了就该洋气一些。
佳佳问:“那我的店名叫佳佳可以吗?”
工商说:“这个可以,你起个你喜欢的名字就行了,但是,起好了名字就不能改了。”
这让马兰花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施乃安让马兰花先摆个摊,马兰花不屑那些摆摊的,她租了间小小的门面,挂上了牌子,“佳佳服装店”
那个招牌是施乃安写的,隶书,后面还落款:“施乃安题”
小店开张不久,最先进来的是来收费的。
一戴着红胳膊箍的人进来说:“才开的?”
兰花说:“才开的。”
红胳膊箍指指胳膊,说:“市场管理费三十。”
这个刚出去,又来一个红胳膊箍:“卫生管理费十块”
又进来一个红胳膊箍:“治安管理费二十”
又进来一个没有红胳膊箍,挽着袖子,纹一条青龙,指指胳膊:“保护费五十”
张玉兰抓起一把长剪刀,尖尖的,是她拆包用的,她对着青龙怒吼:“你给我交保护费,老娘保护你,你去问一问,老娘是什么人,老娘叫马佳佳,与一起凶杀案有关,正在接受调查。不信你问他。”
马玉兰指着正朝这边走来的李剑大声说,李剑戴着大墨镜。
青龙一溜烟儿跑了。
青龙跑了,白虎来了。
白虎是杨花镇老地主白冲喜的儿子白福,白福曾劳教五年,出来后仍然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地主全部摘帽,白福感觉是翻身地主把歌唱了逢,人便说:“我是地主,我们家是大地主。”似乎无限荣耀。
白福脑门上长三个深深的褶子,又理个爆炸头,留两撇胡子,加上横行乡里,如狼似虎,人们就叫他白虎,他也觉得很威风,也就自称白虎。
白虎进门道:“兰花妹子,在这儿开店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也来捧个场。刚才我的小兄弟不知不为怪,冒犯了妹子,改天我请客赔罪。听说你干掉了那个吴老四,佩服,我最恨那个家伙了,那几年,他爹当什么老大,看把他能的,把杨花镇第一美女都给强娶了。这种人就得一个个地弄死!以后有什么事儿,言语一声,有谁找事儿,提我的名字,管用。现在是咱们的天下。”
自此,白虎天天都来马兰花这儿闲聊,人们见了避之不及,佳佳服装店,门可罗雀。
马兰花说:“行了,我服你了,保护费我给,请你别再来了。”
马兰花的服装新潮,价格又合理,没有白虎来守门,自然就卖得好,生意良性循环,又有供货商的支持,日渐红火起来,可是,马兰花的心境却愈加惨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