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像一捧即将融化的雪
水,无处不在的水拉扯着叶辰星,他的手脚变得十分沉重,没有了抬起来的力气。
冰冷的河水没过他的头顶,灌进他的口鼻。
剧烈咳嗽之后,他的喉咙越来越紧,那种感觉大概就像是有人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一样。
这种濒死的窒息感,让叶辰星本能地感到一丝恐惧。
不过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痛苦的神色突然之间变得平静祥和起来。
「我好像又可以呼吸了。」叶辰星混沌的大脑闪过这个念头。
但这只是一个错觉。
很快,他的胸口升起一阵灼烧感,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
这种痛苦比窒息更难以忍受。
「我要死了。」叶辰星忽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的眼神亮了起来,嘴角勾起一个细小的弧度。
他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艰难跋涉、走了很久很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归宿。
那是一种由衷的喜悦和幸福。
他的身体在向下沉,但灵魂却像是在轻盈自由地向上飞。
水里很宁静,温柔的水拥抱着他一直向下向下,一切声音都远去了……
——我一直很努力在活着。
——我尽力了。
——所以,不要怪我。
叶辰星闭上眼睛,看见了微笑着向他伸手的爸爸妈妈。
真好。
……
承平二十一年,二月初六,春寒料峭。大夏三年一度的春祭日如期而至。
承平帝萧令湛率太子与文武百官,于京郊朝日坛祭祀太阳神。
祭祀结束,队伍返程。
两千多人的仪仗队和披坚执锐的金吾卫排成长蛇,浩浩荡荡,绵延几里路。
十二面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将近皇城,忽地,一道鬼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蹿出,直奔最中间的玉辂(lu)马车1。
风变慢了。
几息后,杂乱的声音轰然炸响。
“啊——”
“有刺客!”
“护驾,护驾!”
混乱中,刺客突破拦截,一跃而起,眼看着就要登上帝王车驾,一道骑马人影忽然杀出,拦在了玉辂车前。
“噗”的一声轻响,短刃刺进肉里。
马背上的人倏地睁大了眼。他和刺客贴得很近,从刺客冷漠的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茫然无措的脸。
下一秒,刺客已经毫不留情地拔出了刀。
温热的血液飞溅,深色的血迹迅速在他胸口晕染开来。
刺客把人往左一拨,就要从马上跃至车架。
他没成功。
视线下移,一只玉白的手死死拽住了他的腰带。
刺客眼中戾气一闪,挥刀欲砍,目标直指拦路者的手腕。
就在刀落下的瞬间,一支带着寒芒的箭矢呼啸着破空而来,直接射穿了刺客的右肩。
马背上的两人同时跌落马下。
几个金吾卫一拥而上将刺客按在地上。
大批金吾卫赶过来将玉辂车团团围住,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
一金吾卫立于玉辂车旁,躬身道:“陛下,刺客已拿下;定襄郡公世子重伤。”
鄣尘掀起,承平帝立即出了马车,面色铁青:“世子人呢?”
不待金吾卫回话,他已经看见了满身是血、躺在地上的人。
那殷红的血液简直要刺伤他的眼睛。
“召随行太医,立即救治世子。若有贻误,严惩不贷!”承平帝怒气勃发,声音里满是杀意。
“已派人去请。”一金吾卫回话。
“你们就这样让世子躺在地上?”
“陛下恕罪,世子受伤颇重,吾等不敢妄动。”一众金吾卫跪在地上磕头请罪。
承平帝嘴唇颤抖了一下,僵硬地站在原地。
“太医来了!”
差点被颠吐的蒋太医从马背上翻下来,还没站稳,就被金吾卫拎到承平帝面前。
他腿打着颤正要行礼,就被承平帝一把拉过:“快看看世子怎么样了?”
蒋太医定睛一看,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他二话不说,跪坐在地上为世子探了探脉,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仁。
蒋太医看向世子胸前还在流血的伤口,面色更是难看。
“陛下,必须尽快为世子止血,可眼下这环境实在……”
承平帝立即下令:“金吾卫,把世子移到玉辂上。手脚轻些。”
“还需要准备热水。”蒋太医插了一句。
“没听到蒋太医的话吗?还不快去!”承平帝怒道。
金吾卫不敢犹豫,立刻行动。
等金吾卫小心翼翼地将人移进玉辂车后,蒋太医开始着手医治世子。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一盆接一盆的血水从玉辂车里端出来。
承平帝面无表情,一双眸子黑沉沉的,周身气势压抑得可怕。
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惊心之感。
鄣尘一动,又有人出来了。
承平帝腮边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心下一颤。
是蒋太医。
“如何?”承平帝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
蒋太医面色很不好看:“勉强止住了血。如果有药,尚能稳一稳世子的情况。可是……”
“要什么药?朕让人取来!”
蒋太医老泪纵横,跪下磕了个头:“此行带来的药材仅针对一般病症,世子这样的情况,没办法啊!”
承平帝闻言眼睛都红了。他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
“陛下!”
一旁司礼监掌印太监李怀恩连忙扶住承平帝。
“需要什么药材你写下来,我让金吾卫快马加鞭取回来!”
蒋太医笔走龙蛇:“一定要快!世子的情况不能拖了!”
金吾卫领命飞驰而去。
承平帝同时下令即刻启程。
玉辂车车型笨重,行进速度比较缓慢,但好处在于十分坚固平稳。即便放杯水在车上,行驶的过程中也不会泼出来。
也是因此,承平帝才敢带着重伤的外甥往回赶。
他很清楚,眼下已到了争分夺秒的时刻,早一秒用上药,救回他外甥的机会就越大。
承平帝低头看着自己的外甥,他此时是如此虚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像一捧即将融化的雪。
承平帝眼底浮起水色。
他不忍再看,背过身擦了擦眼睛。
忽然,一道惊恐的声音响起:“陛、陛下,世、世子他,好像、好像没气了。”
承平帝骤然转身:“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