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萨格霍德

    荒芜的车道上缓慢行驶着一架牛车，狭长的车斗里载着两名赶路人。一个是魔人，另一个不愿意认同自己是魔人。

    威尔盘腿坐着，他的脸上满是一路来的艰苦，一只手托着腮，好像单纯依靠脖子已经支撑不起头颅了。威尔的目光一直盯着正前方，他在期盼和搜寻下一个城镇的出现。他和范德法蒂诺途中已经经过了无数个城镇了，越往北走这些地方的建设就越摆脱乡村化，倾向于城市。只不过饮食依旧是单调的牛羊肉为主，基本上见不到素食的样子，以及比肉价还贵的啤酒，但范德法蒂诺每经过一个城镇就没少喝过。威尔有时真想对这个同行的魔人一探究竟，看看他到底有多少钱。

    威尔把目光移向横卧在车斗里的范德法蒂诺，他横卧着，车斗的宽度不足以将他整个人容下，他的双腿悬在斗沿，双手枕着脑袋，用牛车上原有的一顶草帽盖住面部。让人看不出他是否在打盹睡觉。

    魔人微微挪了挪身子，“看什么看？”草帽下懒洋洋地冒出一句话。

    威尔有一丝惊讶于范德法蒂诺怎么知道自己在看他，但想到这个魔人一路来各种让人目瞪口呆的行为，觉得知道有人在看他再正常不过了。但威尔表面上不能服输。“谁稀罕看你，我只不过是脖子酸了，活动活动，有那么小小的一瞬间瞥见了你而已。”

    魔人不再多发一言。

    威尔还是忍不住地多问了一句。“欸，你脸上盖着草帽，怎么知道有人在看你的？”

    范德法蒂诺好像预料到了这货的问题，调整出一个更惬意的姿势，不急不慢地来了一句。“极能呐，蠢材。”

    威尔登时心中有气，眉头一锁，他已经可以想象到草帽下面范德法蒂诺说话时的那张傲娇嘴脸。不过细想一下他的话也不是完全在嘲讽，说明他是感受极能的存在判断聚焦在他自己身上的目光的。想到这儿，威尔有一点兴奋，那不就说明自己身上已经存在那种战斗力爆棚的极能了嘛。虽然他之前握住了一丁点的极能就一拳打飞了一个魔人，但出于当时的恐慌，并且那股力量只存在了瞬息，所以威尔根本不确定自己是否拥有这种力量。

    “你是说我身上已经有极能的存在了？”威尔迫不及待想得到范德法蒂诺这位专业人士的肯定。

    “从断崖落在到餐馆斗殴，你又不是没察觉，微弱的极能而已，拍死一只虫子都困难。”

    无情的冷水并没有浇灭威尔的热情，他辩解说：“之前我在餐厅里，也就那么一点极能，就把人一拳击飞了。”威尔说着还不忘对着空气比划，模拟当时打出的那一拳。

    “呵，任何生命在危急关头都会爆发不可估量的潜力，你有没有想过那可能就是在你在情急之下爆发的最大的极能，也就是你说的‘一点’，只能将人打飞而已。”范德法蒂诺说完腾出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捏出一个“一点”的手势。

    威尔彻底服了，他知道自己是羡慕这种力量的，但极能既然是魔人的力量，自己又不是魔人，也就不太需要吧。威尔只能内心这样安慰自己。

    范德法蒂诺察觉威尔不再盘问，知道他肯定又被打击到了，但范德法蒂诺根本没有安慰他的打算，这小子这一路被打击的次数都数不清了，自我修复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不必担心。

    “那你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地把一个只有一点极能的凡人带到你们魔人的领地来呢？”威尔嘟囔。

    这话的出现让范德法蒂诺有些意外，他移开草帽边沿，露出一只眼睛，此时的威尔已经不再看着自己，而是背影以对。“你若是能把那枚戒指取下来给我，也许我也就不会把你连人一起带过来了。”这个回答很无情，也是很魔人式的回答。

    “说到底还是这个戒指惹的祸。”

    “别抱怨了，你的经历和那枚戒指现在都是谜团，到了萨格霍德一切都会解开的。”

    “萨格霍德，那是什么地方？”

    “魔人的中心城市，就像人类帝国伯伦卡亚的首都歌德福纳一样，但歌德福纳要比我们那破地方繁华多了，也许到时候你的极能就不会少得可怜了，你也就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威尔知道范德法蒂诺说的是什么身份——魔人，他轻抚着食指上的戒指，那冰凉的手感甚至胜过了这北域愈发寒冷的天气。

    “不过你也别担心，要是那枚戒指没啥秘密，你也不是啥魔人的话，我保证再把你安全送离北域，不会要你的小命的。嘿嘿嘿，我是不是很仁慈。”范德法蒂诺在威尔背后补充道。

    威尔恨不得再拥有那一点极能，把范德法蒂诺也带飞，即便百分百会被这个魔人反杀，但他真的恨死这个魔人的嘴了。

    牛车本就不快的速度开始减慢了，车斗里的两人都明白这是什么原因，威尔已经清晰可见不远处的城墙了，和之前途径的城墙都不一样，它看上去更加得高耸、威严，恍如百年不解甲胄、屹立不倒的战士。车夫估量着到城墙的距离，及时地拉停了牛车。“两位就在这儿下车吧，前面的路劳驾两位走几步，我是不太愿意靠得太近的，天快黑了，估计城门也已经关闭了。”

    威尔看了看西边气息奄奄的落日，是啊，天快黑了。这里的白天已经非常短暂了，差不多就那么几个小时。当他还想问车夫为什么不愿意靠近时，范德法蒂诺一个迅捷地动作就下了车，威尔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接着威尔不用看也知道魔人会用无比娴熟的动作从他那件精致的衣服里掏出金币，丢给车夫。而车夫的反应动作，却让威尔眼前一亮。车夫是个老头，范德法蒂诺丢出金币后，他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他那花白且长的胡须闻风而动，牢牢地把几枚金币裹在其中，再丝滑地放入衣兜里。车夫的手全程就没动过。

    威尔脱口而出。“神仙！”一时间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车夫沙哑笑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这位小哥在说什么？”

    正当威尔想解释时，范德法蒂诺一把拽走威尔，留下一句。“这小子脑子不太好使，喜欢说胡话。”

    俩人渐渐走远后，魔人才撒开了威尔，城墙距离他俩没有几步路了。

    威尔一边捋衣服一边说：“你不觉得他那胡子很酷嘛，一般来说那就是神话故事里的人胡子才能自己动啊。”

    “什么神仙？那是魔人，你这一路见到的奇葩难道还少了？”

    正当威尔的嘴还不准备停歇时，猛然一股陌生的压迫感袭了上来，让他停在了原地。威尔已经知晓这种压迫感是极能造成的，但之所以陌生，是因为这个极能的施展并不来自范德法蒂诺。再者，还不止一股极能，都是多数极能交织在一起。威尔顺着感觉抬头，这些极能都来自于城墙上。

    范德法蒂诺带着嘲讽笑道：“哟，这下终于闭嘴了，怎么还走不动道了？”

    “开什么玩笑，我已经习惯突如其来的极能了。”威尔嘴硬地迈开了腿，确实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吃力，但他绝对不能在范德法蒂诺面前表现出来。

    威尔岔开话题问：“这些极能来自于城墙上，但我看那上面这么空荡荡的，一个魔人都没有。”

    “他们不需要像人类军队一样随时严阵以待，下等的魔人士兵会有一种像野兽一样把自己隐藏起来的习惯，而且魔人士兵的总人数本来就很有限，所以这城墙上也不会有太多士兵。但你看不见，不代表他们不存在，不信的话，你走前面试试就知道了。”

    威尔不屑，这走前面能试出个什么，他大步流星迈了几步。眨眼间一把斧子就从城墙上抛了下来，不偏不倚劈在威尔双腿中央的地面上。让威尔顿时目瞪口呆，双腿发软，他恍然大悟之前车夫为什么不愿意靠近了。

    范德法蒂诺见状笑得合不拢嘴，一边笑一边走到威尔跟前，以防下一把斧子就不是劈在地上那么简单了。“现在见识到了吧，你若是在伯伦卡亚的城墙外，人类最多会射一只箭矢以示警告，你看咱们魔人就热情多了，直接斧头伺候。”

    威尔还是说不出话来，但他的表情满是对范德法蒂诺的谴责。魔人收起了笑意。“好好，是我的错，不开玩笑了，跟在我后面，准备进城吧。”范德法蒂诺走向城墙，威尔感受到他正在开始徐徐地释放体内的极能。也许这样是为了让城墙上的魔人感受到同族的存在，同时又不会因为瞬间爆发的极能而产生警觉。威尔环顾了一周城墙，认为不会再有高空抛物的危险后跟上了范德法蒂诺的脚步。

    范德法蒂诺开始摸索衣服内的东西，威尔紧随其后小声问道：“这都能用钱进城？你们魔人这么见钱眼开，那魔人领域的防御部署岂不都能用钱买通？”威尔害怕这是看破不说破的道理，万一城墙上的魔人听见了可能杀人灭口，才故意小声询问。

    范德法蒂诺没搭理他，摸出来的也不是金币，而是一块长方形的金属制品，上面刻着简单的纹路装饰，威尔看出这应该是通关令牌之类的东西吧。随即魔人将令牌向上一扔，旁观的威尔看出来这个力道不足以把令牌直接扔上城墙，他知道范德法蒂诺又要开始臭显摆了。

    果不其然，魔人把极能迅速汇聚，立刻形成一把剑，剑尖刺着令牌飞向城垛，刚刚好嵌在城垛上。只见城垛里伸出一只手拔掉令牌，那把由极能形成的剑随即消散无踪。城墙上不再有任何的反应，也没有人出来查看情况。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响动，城门就开了。

    威尔不得不承认范德法蒂诺显摆归显摆，作用还是很明显的，他差一点没忍住想向这位魔人鼓掌。他回想起之前入城镇的画面，基本上城门无论昼夜都是敞开的，而且还没什么防备措施。到这儿却还多了几个进城步骤。距离威尔几步之遥的范德法蒂诺回头看着威尔，脸上洋溢着自信。“萨格霍德，请吧。”

    这一下，威尔所有的事儿都想得通了，原来已经到了魔人的首都了，回想起来真是走了不少的路，只不过进入北域之后，好像越深入越没有了时间的概念，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的钟表，以至于威尔根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的路。

    两人入城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路上的照明基本上依靠着居民家里的灯火，街道上的行人几乎屈指可数，而且他们深色的衣着正好把他们隐于这昏暗的道路中。威尔把观察的目光集中于走在自己前面的魔人，同样身穿深色衣服的范德法蒂诺此刻就如同鬼魅一般，若不是他还在依靠双腿行走，威尔都不敢靠他太近。

    不仅仅是魔人的衣物，他们的房屋也大部分都成深色调以及暗色调，在黑夜的衬托下会让人有种压抑、孤寂的感觉。并且魔人的建筑风格就和当初威尔初见范德法蒂诺身上那件华服一般充满了狂想的气息，仿佛怪诞艺术家最得意的作品一样，让人觉得惊叹又不可思议。威尔就像置身于一个另类艺术馆，眼前的展品绝对不是人类可以想象和设计出来的，如果有，那也需要近乎癫狂的想象力。在此之前这些风格已经在威尔路过的城镇中偶有显露，但在这里——萨格霍德，才是收纳众多瑰宝、并且让它们真正闪闪发光的地方。

    但这个地方给人最真实的感受——冷，日落后寒冷的感觉尤为明显。威尔的衣着只能勉强抵御这种冷，他还要不时地双手摩擦双臂来取暖。虽然这里目光所及的每一件事物都让威尔瞪大了眼睛，甚至还有点痴迷其中、应接不暇，但寒冷每分每秒都在刺激他的神经。当威尔通过一面玻璃反射出自己的身影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本就不御寒的朴素衣服，在经历了一路的风雨后更显陈旧，和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格格不入。范德法蒂诺直到今天看上去都是精致如初，而自己却已经蓬头垢面。

    “喂，什么时候给我换一身你们那样的行头？”威尔朝着前面的魔人喊话，一边说一边还扯着自己的衣服。

    范德法蒂诺头也不回。“怎么，你魔人的身份觉醒了，想跟我们一个穿着了？”

    “嘁，这话我可没说啊，”威尔现编了一个理由，“我这可是为了自己安全着想，免得容易被其他魔人认出来我是人类。”

    “你放心，依魔人的冷漠性格，他们是不会去多看任何和他们无关人和事的。”

    “那我要去见你们的老大，总得穿得正经一点吧。”

    “又不是现在，到时候再说吧。”

    解决了晚餐之后，两人停步在一家旅店门口，威尔知道这就是今晚的落脚点了。打量了一下旅店的外饰，不算高级也不会太次，范德法蒂诺路途中所有的住宿都选的这种择中的地方。两人还未走到旅店前台，就听到前台一个女人热情的欢迎声。威尔打量着女人的外貌，这是他这段时间干的最多的事，他乐于寻找出魔人身上那些和人类不同的特征。但这次他碰壁了，前台的这个女人居然找不出一点点奇怪的特征，她看上去就是正常的人类模样，却又同时散发着异于常人的妖媚。

    威尔想这大概就是高等魔人吧，已经完完全全进化成人的模样了，萨格霍德是魔人的中心城市，大概率出现的都是高等魔人。

    范德法蒂诺掏出足够的金币，要了两个房间，这是他和威尔相处以来最不用费口舌的阶段。范德法蒂诺冰冷的态度和女人的热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威尔感觉有时候范德法蒂诺对自己都比对他的同族热情那么一丝丝。

    女人递出两把钥匙，挑了挑眉毛对着范德法蒂诺说：“两位客人还需要其他什么服务吗？”

    一句冰冷地回应。“不需要。”

    女人用她那魅惑的双眼看向威尔。“这位小哥呢？”

    威尔从女人暧昧的眼神中好像瞬间读懂了什么，他一时语塞，脸上开始泛起红晕。

    依旧是那个冰冷的回应。“他没那闲钱，也不需要。”说完，范德法蒂诺把一把钥匙丢给威尔就去寻自己的房间了，威尔对着女人留下一句婉拒的话，就紧随其后。

    “你们魔人居然也有那种服务？”威尔并肩范德法蒂诺走在狭窄的走廊里。

    “你就不怕那些钻进你房间的女人，发现你不是魔人，一口把你吃了？”

    “喂喂，我可没说我要那种服务啊，有些意外而已。”

    范德法蒂诺翻了个白眼。“大惊小怪。”说完就走在自己房门前开锁钻了进去，丝毫不再理会威尔。

    舟车劳顿总会困意来得很快，威尔刚躺下立马就呼呼大睡起来。没过几分钟，他又缓缓地睁开眼睛，朦胧中惊愕地发现有一人正倚靠在房间的桌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