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破晓
十万大军沿着成廷大道,向南进发。
谭琛的不辞而别让辽王金成远感到诧异,但他并没有过多的追究,这名桓国人已经帮了自己太多。
金世敏骑着马跟在兄长的身旁,她问道:“大哥,你回去后会如何处置二哥呢?”这个问题她一路已经憋了许久。
“我们都读过《成廷律》吧,你告诉我,谋反罪,私通外敌罪,袭击王室罪,阴养死士罪等,这些罪名各自的处罚是什么?”辽王金成远说道,寒风吹过他被包扎着的左眼,疼痛让他清醒。
“以上罪名,都是斩首”金世敏轻声说道,她心中依然抱着大哥辽王会法外开恩的幻想。
辽王轻笑一声说道:“一代代先王们都用着《成廷律》治理着国家,我们成廷才能屹立不倒,王室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被律法所管制。所以你这个问题不该问我,我处置不了你的二哥,《成廷律》会来处置他。”
“但他是你亲弟弟!”金世敏含泪说道。
“你有亲自去民间走一趟吗,世敏?”辽王问道。
“我在南方有一间自己开的客栈,叫熊影阁。”金世敏回答道,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很好,你见过平民百姓的日子,他们大多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每日都在艰难的生存。而我们王室成员从小就养尊处优,读着最好私塾,老师是全国最好的学士,吃着烹饪过的美食,住在温暖高大的阁楼。所以百姓如此艰难都依然遵守着成廷律法,而我们衣食无忧却想着如何避法,长此以往,还会有多少百姓会拥戴我们?”辽王说道。
“就是,他娘的,老子小时候因为偷了几个馒头就被关进监狱里杖打二十,那时我才六岁。王室要是偷东西,他们也应该挨揍!”龚仲在一旁愤怒地说道。
“六岁的时候杖打二十?你现在居然还活着”辽王问道。
“回辽王,我逃出去了,他们没追上我。”龚仲得意的笑道。
“军务官,”辽王向身旁的人吩咐道,“给我记上,等之后回到长城就把这二十军棍给龚将军补上。”
龚仲一下就闭上了自己的嘴,再也不插话。
金世敏依然想请求兄长看在过去的份上,饶过自己的二哥,她劝道:“请你给他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
“如果他只犯了其中一项罪,那尚可将功补过,但他罪名太多,就无法从轻发落了。”辽王说道。
所有人的听得出来,辽王只是不想放过弟弟金成轩罢了,毕竟光是私通蛮族,绑架妹妹这两事,就让他无法原谅。
“但”金世敏继续劝道。
“行了,你少说两句,你知道我不爱听这些,他绑走了你,你还对他这么宽宏大度?我们先回邺平吧。”辽王摇了摇头说道。
谭琛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邺平,他进入城中,却发现都城一片萧条,到处都是落败之景。谭琛向路边的百姓问道:“老人家,城中为何会这样?”
老人说道:“这个成廷的王室啊,互相攻伐,我们好多老百姓都逃出城了,不过听说他们王室已经打完了,城里的人应该会陆陆续续的回到城里来。”
谭琛听罢心里一悬,他不知道司空与太尉到底谁取得了胜利,如果是太尉,那他就不能擅自入宫,自己将会很危险。
“老人家,这场攻伐,谁赢了?”谭琛继续问道。
“是那个矮个子司空,他赢了。”老人回答道。
谭琛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赶忙入宫面见司空。
金世佶正在帮着民工一起修筑清穹堂,而这次,他要亲自设计这个邺平城的大武库。马蹄声从金世佶身后响起,他回头看向远方,随后便放下了手中的纸笔,来欢迎这位老朋友。
“王子,数日不见,听说你已经平定了城中的叛乱。”谭琛说道。
“是的,我也收到你的书信了,大哥救回了郡主,也击退了蛮族。”金世佶笑着说道。
谭琛陷入一阵沉默,少顷他说道:“我提前回来就是想告诉你,辽王已经带着大军南下了。”
“已经晚了,白眉教叛乱已经结束了,我要真等他,那怕是早就死在这儿了。”金世佶说道。
“不,我的意思是”谭琛继续说道。
“我明白,”金世佶笑着说道,“大哥多虑了,他不知道我对王位没有野心,我是不会带兵抵抗他的,等他来了我就去城门口迎接总行了吧?还带十万人,这又要耗费多少粮食?邺平城可招待不起。”
谭琛松了一口气,他说道:“那就好,看样子我的使命也要完成了,皇帝陛下让我来成廷就是为了册封国王之事,如今新王册封的典礼也可以举行了。”
“你怎么不问问太尉的事?”金世佶好奇地说道。
“没什么好问的,如果你心软的话,那死的就是你了。你还能站在这儿跟我说话,说明你做了正确的决定。”谭琛说罢转身离去。
辽王的大军陆陆续续赶到了邺平城下,这是不少塞北士兵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国都是何面貌,而辽王自己,也已经十年没回过家了。
城门被十多名士兵缓缓推开,迎接辽王的是他的弟弟金世佶。
但第一个冲上前去抱住金世佶的却是妹妹金世敏,兄妹俩在城门口拥抱许久,才松开双臂。张教头在后面斥责着郡主说道:“你个臭丫头!教你的本事呢?你就这么轻松地被白眉毛给抓走啦!可担心死张伯伯我啦!”
郡主看到张教头依然安然无恙,便哭着抱向了他,紧紧不松开。
城门外的辽王看到这温情的一幕,嘴角微微扬起,这里曾是他的家,眼前之人尽是他的家人。
辽王下马,缓缓向城门口走去。
众人看到辽王的到来,皆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唯独金世佶向前走去。
他的眼神中带着思念,还有愤怒。
辽王与弟弟金世佶站在护城河的桥上,他们看着彼此,久久不说话。
“十年了”辽王率先打破沉寂。
“十年了!”金世佶愤怒的吼道,他的吼声让四周的人都被惊吓到,在邺平城众人的眼里,从未有人敢用如此呵斥的语气跟辽王说话,“父亲下葬时你没回来!相父遇刺时你没回来!我被叛军差点杀死的时候你没回来!现在要登王位了,你回来了。”
辽王叹了一口气,他的独眼神态迷离,悲伤地说道:“十年前的事,我对不住你们,是我让大家都失去了母亲。”辽王对于往事,依然十分自责。
金世佶猛地一把抱住辽王,他低声道:“大哥,都过去了,回家吧。”
众人齐聚宣泰殿,虽然在一番激战后,此处只剩残垣断壁,但王位的册封仪式依然要在此处举行,金世佶把邺平城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从北方来的众人,包括太尉之死。
金世敏听罢痛哭流涕,二哥虽犯下大错,但她依然思念着他。
辽王走到屈突兆面前,他拍了拍这位东海镇参将的肩膀说道:“平叛的事,你立了大功!”
屈突兆赶忙说道:“辽王过奖了,这是在下的职责。”随后屈突兆向辽王问起了为何左眼受了伤,以及怎么没看到巴图过来。
现场如同死寂一般沉默,北方的人听到巴图的名字,悲伤之情皆奔涌而上。
辽王向众人讲述了塞外的战事,包括巴图之死。
金世佶看向辽王身后站着的隆钧,他走过去问道:“我好像见过你?”
“是的,司空大人,”隆钧说道,“我们在邺平城监狱外头见过。我叫隆钧。”
“我想起来了,我让长城的人帮你去找你的兄长了,你见到他了吗?”金世佶问道。
“感谢司空大人的关心,我遇到我兄长了。”隆钧回答道。
“他怎么样,看你的样子也是立了大功的啊,我大哥可不会把等闲之辈带在身边。”金世佶调侃道。
“他牺牲了。”隆钧低声说道,语气悲伤。
“节哀,成廷就是因为有了你们这样的人,才能坚持到现在。”金世佶叹了一口气说道。
谭琛看着众人的话题越来越沉重,他插话道:“今天是成廷新王册封之事,大家要不准备一下吧。”
辽王与金世佶一同看向这位桓国人,现场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不急,你同我来一趟吧。”辽王对金世佶说道,“带我去爹的坟前看看,我有话跟他说。”
金世佶将辽王带至宣王墓前,兄弟二人看着这座冷清的陵墓伫立良久。
“我就不进去了。”辽王说道。
“大哥日后得一直待在邺平了,有的是时间。”金世佶回道。
“我不会当成廷的王,明日我就班师回长城。”辽王说道,他的语气很平静,让人听不出试探的意思。
“这是父亲的遗诏,”金世佶将遗诏交给兄长,“我不想与你争吵,这个城市已经因为王位一事承受了太多的苦难,我们得早点把这个事定下来。”
辽王看完了遗诏他说道:“这个遗诏我们不用遵守,二弟并不在此,父亲在遗诏上说的是我们兄弟姊妹必须齐聚一堂,我才能登上王位。而如今少了一人,那人也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我也不能按照遗诏中的仪式去登王。”
“兄长,别闹了,我没这心情。”金世佶说道,“我最近想歇息一阵,国事全交给你,我想去南方走走。”
“我明日回天裕镇,”辽王似乎并不在乎弟弟的想法,“你跟那个桓国人说,我对王位不感兴趣,这成廷的担子,还是交给你比较踏实。”
“荒唐!国家大事怎能用兴趣来随意搪塞,”金世佶厉声说道,“你非要在父亲的墓前跟我吵上一架心里便舒坦是吗?”
“我可没在跟你胡闹,”辽王说毕,他看着金世佶语重心长地说道,“十年未归邺平,我已经不记得这座城市原来的模样了,从城门口到永安宫,我骑在马上,环顾四周,那些街道,坊市,还有运河,统统焕然一新,百姓看起来也很有精神,城区秩序井然,即使刚经历了大战,也能迅速的恢复过来。这不是我能做到的,我来给你看个东西。”
“你要给我看什么?”金世佶问道。
辽王将左眼的纱布取下,露出可怕的伤口,吓得金世佶一阵趔趄。
“这才是我的使命,弟弟。”辽王将纱布戴了回去,“吾弟来当盛世的明君,我来为你把守边关,我的身上不缺这一道伤疤,但这些伤痕可不能落到百姓身上,让他们吃饱肚子,好好的种粮食,能读上书,能为我们成廷提供源源不断的人才,这才是你要做的,你必须把这个担子给我扛起来。”说罢辽王将遗诏扔到父亲陵墓前的火坑中。
“你怎能将”
“父亲希望我们和睦相处,但这个狗屁遗诏,才让二弟对我们加以猜忌。来邺平之前,我也认为我才是最适合当成廷王的人,但来了之后,我发现我并不适合治理这样的国家,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疼。罢了,反正我的头衔早已是王了不是吗,这也是父亲给我的,他给的已经够多了,现在成廷的王得你来当。”辽王笑着说道,他转身而去,准备离开。
“兄长!我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当上成廷的王,这不是我想要的。”金世佶仍在推脱。
“记住你的身份,你是王室,宣王之子,那你就必须得为这个国家做出你的贡献,我来保护这个国家的安全,你来将它变得富强。其他的我不想说了,十年未回了,我想去城里逛逛。”
金世佶看着辽王远离的背影,心情低落,但他知道兄长说得对,自己得扛下这个担子,无论如何,是他拯救了这座城市,这个国家,是时候让他兴盛起来了。
谭琛又返回了城北,他想找当初卖他那个镯子的商铺,让他们将他的俸禄退回来,可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这位心细如针的桓国靖城司总旗,却没找到任何他们的踪迹。
“你就别找啦,”一名女子在他身后笑着说道,“他们早就溜咯。”
谭琛回过头去,看到郡主慢慢地走来,她的手臂上,戴着的是她送的那只假镯子。
“这镯子不是赝品吗,你怎么还戴着。”谭琛问道。
“我喜欢戴,不成吗?”郡主笑着回答道,“还有啊,假货就是假货,还说赝品,你就是放不下脸面是吧?”
“郡主,答应谭某,这事别说出去。”谭琛低声说道,他用余光扫了扫四周。
“好来好啦,我是不会让世人知道堂堂靖城司大人,花了一整年的俸禄买个假镯子的。”郡主轻声调侃道。
谭琛看了看郡主,她似乎比以前看起来更美了,但从前,他从未有这种感觉,甚至一直把郡主当个汉子。
“你咋啦?盯着我发呆干嘛?”郡主害羞地问道。
“你听说了吗,辽王明天要回长城了。”谭琛赶紧打岔道。
“我知道啊,他不打算当成廷的王了,”郡主说道,“可能回去又要跟他那个主簿钟宇大吵一架吧,谁知道呢。”
郡主突然打了个激灵,她问道:“诶,我说桓国人,那个钟宇到底是谁啊?”
谭琛冷笑道:“桓国的事,你少打听。”
“我就要知道!不然我就把你买假镯子的事宣扬出去,传到桓国去!”郡主笑着威胁道。
谭琛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拿你没办法,钟大人,他是桓国的皇室宗亲,这么说吧,他就是当今小皇帝的叔叔,也是皇帝陛下曾经最好的朋友。”
“原来如此,”郡主点头道,“我们回去吧。册封仪式就快开始了。”
在谭琛与郡主回宫的路上,遇上了一个女孩,她衣衫褴褛,光着脚丫在街边乞讨。
谭琛下了马,他认识这个女孩,他与郡主走向前去。
女孩看着谭琛,她笑着叫道:“谭大人!”
谭琛走进过去,面露忧伤地说道:“晏雪,你怎么出来乞讨了?”
“太尉死了后,官军就来到太尉府,清理了他的遗物,我们一群被他收养的孤儿,没了主人,只能结伴出来乞讨度日。”
谭琛叹了口气说道:“没人收留你们了吗?”
“太尉活着的时候,就他会收留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小孩。”晏雪嘟着嘴说道。
两名禁军此时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他们呵令着驱开人群,径直的走到女孩面前,大声斥道:“就剩你了!跟我们走!”随后便拉着晏雪的手腕。
“你们在干嘛!放开她!”郡主拔出刀剑呵斥道。
两名禁军看到是郡主,便马上卑躬屈膝道歉道:“我们没发现郡主也在此,刚刚行事鲁莽,请郡主原谅。”
“你们为何要带她走!难道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也有罪吗?”郡主问道。
“不是这样的,郡主听卑职解释,司空在城北建了一所府邸,专门来收留这些没人要的孩子,那里可以给他们吃饭,还有睡觉的地方,甚至还请了学士来教他们读书认字,太尉府的别的小孩都过去了,只剩这丫头了,可把我们找坏了!”禁军赶忙说道。
谭琛蹲下看着女孩说道:“快过去吧,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会很危险。”
说罢,禁军就带着女孩去了城北。
“这座城市会越来越好的是吗?”郡主向谭琛问道。
“会的,我相信司空。”谭琛回答道,“可能下午就得称呼他为成廷王了。”
翌日,辽王的军队出了邺平城,他们准备班师,成廷王金世佶并未出城送他们远行。金成远知道此时弟弟正在花心思修筑他新武库,他还在郊外建了一所粮仓,里面的粮食不多,但也足以让那些吃不上饭的饥民勉强地活下去了。
屈突兆带来一名女子同行,那是已故丞相的孙女贾芸。
辽王问向贾芸:“北方寒冷艰苦,你确定来跟着一起来吗?”
“屈突将军已经答应我让我加入他的乐师队,正好他们差一名舞娘不是吗?”贾芸看向屈突兆。
“辽王,”屈突兆无奈地说道,“是她非要加进来的,我没同意。”
辽王听罢捧腹大笑,随后说道:“她就交给你了!下次我来东海镇,要看你们的表演,”辽王看向贾芸,她得意地笑了起来。
太阳从东方的群山升起,暖阳洒向大地,冰雪逐渐开始融化,让人感到宁静和煦。
谭琛驾着马向南骑去,他刚给重影换了一套好马鞍。
在经过熊影阁时,谭琛让重影停下,他再次走进那个客栈。
似乎什么都没有变,猎人喝着酒,聊着他们今日的收获,炖牛肉的香味依然让谭琛感到饥肠辘辘。他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唤来店小二给他上菜,谭琛想着,这次应该不会再有人跟他抢菜了。
一名女子在谭琛的对面坐下。
谭琛轻笑了一声说道:“郡主,你是又来跟我讲故事的吗?这次我可不急着走。”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