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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阋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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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康恒用自己的左臂扯住马缰,他艰难的跨上马匹,无视医师的劝阻,拖着重伤的身体一路向司空府疾驰。

    金世佶听到了府外的争执声,他停下正在写信的手,将信件收了起来后便起身出门。

    “让我进去!”康恒在司空府外对着阻拦他的士兵咆哮着,他神情亢奋,但却肉眼可见的虚弱,“国之将亡,他不能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府中!”

    “瞎嚷嚷什么呢!”金世佶从屋内推门而出说道,“你那身子不好好休息到处跑什么?”

    康恒举着拐杖指向司空说道:“丞相在大堂之上被人刺杀!凶手太尉和他的禁军不知去向!我作为成廷的重臣,此时应该挺身拯救社稷,而不是抱着残躯躺在病床上消极度日。”

    “你进来吧,”金世佶摇头说道,“拯救苍生不是靠吼的,得用脑子。进屋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二人进到司空府,遂即金世佶立刻将屋子的门合上。屋内昏黄的烛火,还有几柄火铳摆放在桌台上。

    “你的侍卫崔茂呢?”康恒问道。

    “我让他去将他能召集到的所有士兵,统统聚拢起来,为我所用,”金世佶说道,他将谭琛给他的信递给康恒,“谭大人在信中说了,这一切的主使都是太尉,而他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夺取王位,他抓走我妹妹去北方,更像是要拿她来拖住辽王的动向,具体怎么拖我不清楚,但我和他都清楚一点,我们大哥辽王的软肋就是他的亲人。”

    “他担心辽王会来干涉他在邺平的行动?”康恒问道,“如果一切的主使都是他,那为何当初青麓山遇袭时,他还要带兵来救。”

    “我一个一个回答,别急。”金世佶坐了下来,他手撑着额头,叹着气说道,“太尉唯一忌惮的,只有辽王,在这成廷国中,只有辽王有实力击败他,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他此前不止一次跟我提起过辽王的威胁,所以绑走妹妹去北方多半就是为了让大哥无暇南顾。”金世佶抬头看着康恒,“你傻站着干嘛,找个地方自己坐吧,我可没那个闲情逸致给你沏茶招呼你。”

    “但郡主也是他的妹妹!难道他就不担心妹妹的安危吗?”康恒找到座位坐下,随后问道。

    “他很关心妹妹,但他更在乎王位。”金世佶无奈地说道,“此前的青麓山遇袭,大家都以为他是奔着刺杀丞相去的,其实非也,他是为了掳走郡主,而他之所以会带兵来救援,无非是他的袭击计划被我们俩识破了,我写信向他求援,如果他不来,到时候他的嫌疑会很大。而且他也并不用担心白眉教的人当场认出他,因为那群邪教教徒压根就不知道他们真正的统帅是何人。”

    “怪不得在青麓山时,白眉教的人死活不对成廷的王室下死手,原来他们是为了活捉郡主。”康恒说道。

    “因为此事,我也对城内的禁军实行了大清洗,把白眉教混杂在里面的奸细都清理的一干二净,所以太尉只得继续蛰伏起来,伺机而动。”

    “他现在有多少人?你可有他的下落?”康恒问道。

    “我不知道他在哪,但是他在城外驻扎的嫡系禁军,至少有三千八百人,昨日丞相遇刺后,他便消失不见,估计是出城调集部队了。”金世佶回道,“我已经将城门锁了起来,另外,我还准备将丞相的孙女一家赶紧送出城外去,这样才能保住贾氏一族,相父一生为成廷勤勤勉勉,鞠躬尽瘁,他的后人我一定得保护好。”

    “你是怕他们留在城内才更危险吧?”

    金世佶冷笑一声说道:“这座城只剩不到一千守军,大多还都是平日里疏于训练,成天只知道遛鸟斗蛐蛐的兵油子,这怎么抵挡得住太尉城外那支精锐禁军?让他们留在城里那才是跟我们一起陪葬在这。”

    康恒听到敌我对比后不禁叹气,他问道:“如果太尉发起进攻,你有几成把握能获胜?”

    “获胜?”金世佶听罢大笑而道,“我有把握赢,那我还写这玩意儿干嘛?”金世佶将他桌上未写完的信交给康恒。

    “这是寄给辽王的?你在向他求救?”康恒看完信惊呼道,“难道你不怕引狼入室吗?万一辽王来了就不想走了呢?”

    “你给我小声点!我看你是一点也不明白太尉为何要发动政变是吧?”金世佶说道,“这王位,先王本来就是传给辽王的!我也不知道二哥是怎么知晓此事的,但丞相在遇刺前将此事告诉了巴图,那名将军与我交情很深,他离开邺平城时跟我提过此事。其实我在太尉进来宫殿内质问丞相时,我已经有所察觉,但当我从巴图口里得知真相时依然预感到不妙。”

    “这个我也猜得到,当时他离开宫殿时的那副样子就是感到不甘心,但问题是辽王过来,真的会给邺平城带来和平吗?还有就是他真的适合当成廷王吗?”康恒说道。

    “我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金世佶呵斥道,“你是在质疑先王的选择吗?谁能当时成廷王不是你觉得合不合适,是先王来决定的!”

    “但空说无凭!你又能怎么保证丞相告诉巴图的,或者巴图跟你说的就是真相呢?”康恒反驳道,“一切都未尘埃落定之前,我们并不能肯定谁才是成廷未来的王!”

    金世佶将衣中的遗诏拿了出来,他平静地说道:“这是我在丞相府中搜到的,它就放在相父的卧室中,上面的字迹是我父亲的,还有他的盖印,我不知道大哥适不适合做成廷的王,但居然父亲选择了他,那我们就应该遵循他的旨意。”

    康恒听罢叹了口气,他略带悲伤地说道:“也许就是太尉看了这封遗诏,才悲痛欲绝到想通过武力来夺取他认为本该属于他的王位了。”

    金世佶看到康恒眼中泛起泪光,他竟有些诧异,眼前这个无比坚强的人,竟也会有柔弱的一面。

    “丞相他”康恒想到以往那些被贾衍照顾的日子,禁不住悲伤了起来,回忆往往是最折磨人的一把利刃,“一直将我视为他的亲生儿子。可我居然在他倒下那一刻才意识到这点。”

    金世佶也叹息道:“康兄节哀,逝者已矣,相父的离去对我们整个成廷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损失。”

    “不空谈了,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才能阻止太尉?”康恒问道,“你这封书信即使寄出去,也来不及了,太尉估计今晚就会进攻。”

    “我已经把城都封起来了,即使他攻城,这几千人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下邺平。”金世佶说道。

    “我发现你脑子很死,不是太聪明,丞相是怎么让你当司空这个职位的?”康恒揶揄道。

    “你要是不会好好说话,我这就送客。”金世佶说道,他的脸色阴了下来。

    “就比如,你凭什么认为太尉现在是在城外,而不是就埋伏在城内?”

    (二)

    陈馥让唐管家将行李,包袱放上马车,准备出城。贾芸也在屋内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贾芸走进父亲的书房,她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自己能够带走留作纪念的。贾芸翻开父亲书房中的抽屉,她发现了一叠书信。

    那是父亲曾在外经商时,母亲寄给他的,上面写了不少对父亲的思念与牵挂,这些信都被父亲贾以宸完完整整的保留了下来,他将这些书信放在书桌下的第一格抽屉里。

    这时陈馥走了进来,她向女儿问道:“芸儿,收拾好了吗?我们得离开这了。”

    “母亲”贾芸转过身来,她轻声问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一个我曾经从来都不想知道的事,但是我现在想知道。”

    “是关于父亲的吗?”陈馥犹豫了一下问道。

    “你爱过父亲吗,哪怕一天?”

    “傻孩子,”陈馥的泪水涌出,她哽咽着说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贾芸拿起父亲抽屉里面的信件,她告诉母亲:“我以前经常来父亲房间玩,他只要在家时,就是不是总会拿起这些信,翻来覆去的看。如今他不在了,我看了这些信,上面的内容很真挚,为什么你明明爱着父亲,却要与他人私会呢?”贾芸看着母亲手腕上还戴着那个与它偷情之人所送的玉镯子,便深感失望。

    “是我对不起你父亲,”陈馥捂嘴痛哭着,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还爱着她的丈夫,却又同时爱上了别人,“芸儿,娘知道,无论我此时说什么,对你和你的父亲来说都不公平,都像是一种借口。但娘只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或许你父亲确实对成廷不忠,但他对你和我的感情从未变过,他对我们的爱始终如一,直到死去。”

    “娘,我们走吧。”贾芸面色低沉,她已不想再多说什么,“我们离开这地方,再也不要回来了。”

    夜幕降临,整座城市的百姓人心惶惶,他们不敢安然入睡。摄政王于前一夜被刺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城内的禁军拿着火把在街巷胡同里四处巡逻,司空命令他们要严查每一家屋宅,势必要将所有的白眉教徒逮捕起来。

    金世佶匆忙的走向永安宫,他看到正在宫外清点人数的崔茂,便焦急地小跑过去。

    “怎么样,有多少士兵能战斗?”司空向崔茂问道。

    “如果要说能战斗的话,那只有我麾下的三百宫殿近卫军。别的八百名士兵只能说是堪堪举得起武器,他们甚至没多少上过战场。”崔茂带着一丝绝望回答道,他对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信心并不大。

    “马厩里头有多少匹马?”金世佶问道。

    “四百多匹。”

    “太好了,你现在要帮我做两件事,带着你的近卫军,骑着马,给我埋伏在城外。”金世佶说道。

    “王子!这是唯一一支可以跟太尉抗衡的军队!”崔茂惊呼道,“如今你居然要调出去,那谁能保护你的安全?”

    “不把你们调出去,难道跟我一起死在城里吗?”金世佶调侃道,“你先听我的安排,等时机到了,你们会回来的,但得先帮我做另一件事。”

    “何事?”崔茂问道。

    “随我去”金世佶还未说完,一名传令兵向他跑来。

    “司空大人!不好了!城里有大批的白眉教徒涌现,他们发动了夜袭!”传令兵匆忙地说道。

    “糟了!还真如康恒所想!他们就在城内。”金世佶瞬间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但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件事,便慌张地说道:“贾芸跟她母亲此时出城了吗!我得去救她们!”

    就在金世佶往外宫外跑的刹那,他被崔茂用力的抓住衣领,一把扯到这位壮汉身前。

    崔茂怒视着王子怒吼道:“你还有心思救她们!快想想办法救你自己吧!快想想办法救成廷吧!”

    金世佶立刻清醒过来,当下最要紧的事是保住邺平,即使能拖到辽王南下,自己都还是有一丝胜算存在。

    “对对对,我糊涂了!”金世佶用手拍了拍脑袋,他磕磕巴巴的说道,“带带上你的人!随我去一把火!烧了清穹堂!”

    “烧了清穹堂?”崔茂不解地问道。

    “跟我走就对了!”金世佶迅速上马说道,“我们不提前烧了武库清穹堂,难道要等叛军将它占领后,好武装自己吗!”

    车队行至南门,贾芸靠在车厢的窗前,她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

    夜里静的出奇,百姓都因为昨日的宫廷政变吓得心惊胆颤,他们不敢随意出门,连南市的坊区也没了往日的热闹喧嚣。

    随着马车渐渐靠近城门,贾芸的内心愈发孤寂,这座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今夜过后,就成了一段不愿忆起的往事了。

    马车突然停下,一阵抖动让贾芸和母亲陈馥惊慌失措。陈馥看着绉纱布,她起身弯腰过去准备掀开,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

    一只手拉住了陈馥,她回头,是她的女儿贾芸正抓着她的手腕。

    贾芸看着母亲,摇着头轻声说道:“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母亲你先坐在车内,我们可以问问外头的唐管家。”

    “唐管家?”贾芸向帷裳处问道,但久久得不到回应。

    贾芸只好谨慎的掀开绉纱,眼前一幕让她惊得一阵趔趄,她赶忙合上绉纱,捂住嘴,泫然欲泣。

    负责驾马的唐管家,身中三箭,死在了车轼上。

    “母亲”贾芸平静一阵后说道,“唐管家死了”

    突如其来的喊杀声冲破平静的夜。

    胡同里,楼阁里杀出十多名身着白衣,涂着白眉的教徒,他们冲向马车身边的卫兵。

    车舆外的厮杀声让母女俩紧紧抱在一起,她们如此的害怕,甚至觉得死亡正在慢慢的靠近自己。

    “母亲,留在车里只能等死,”贾芸对着母亲说道,“保护我们的卫兵只有八名,过不久都会牺牲在这,我们得趁乱逃出去。”

    “我们能往哪逃啊,我们的辎重都在车上,就我们俩女子逃出城也会饿死在冰天雪地里。”母亲陈馥说道,她被外面的局势吓得浑身颤抖。

    “只能去城内找司空他们,覆巢之下无完卵,邺平城要是被毁了,我们是死路一条,但此时往外跑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跟着司空他们一同殊死一搏。”贾芸说道,她摸向屈突兆送给自己的那把细剑。

    母女二人冲出马车,趁着夜色和混乱,向南方逃去。

    四周的卫兵正在拼死厮杀,已经顾不着她们,但白眉教徒毕竟势众,战斗正在朝着一边倒的方向进行着。

    一名卫兵倒下,他被长枪刺穿护甲,钩镰枪拔出来的瞬间,连同他们肚里的断肠被一同勾出,血腥的一幕让陈馥惊得喊出声。

    声音很快传到那名白眉教徒耳中,他看向了贾芸陈馥母女俩,便向她们冲来。

    贾芸将母亲一把推开,拔出细剑,她看向朝她冲来的白眉教徒。

    长枪朝贾芸的腹部刺去,但却被眼前的女子一个灵巧的步伐躲开。

    贾芸看着眼前的敌人,她握剑的手开始颤抖,她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人,甚至一只小动物,而如今,她却要想办法将眼前之人杀死。

    白眉教徒将长枪一横,又是一个扫击,挥向贾芸,贾芸的脚步朝后一移,华丽的闪躲开来,她的步法如同舞步一般,伴随着攻击的节奏,又轻松的避开了数次刺击,美中不足的是她的那握剑的手依然不敢向敌人挥砍而去。

    白眉教徒骂骂咧咧地将长枪指向她身后的母亲,随后一个箭步向她刺去。

    “离我母亲远点!”贾芸嘶吼着向白眉教徒冲去,她的细剑在空气中挥出一个半弧,剑锋扫向敌人左臂。

    鲜红的血液随着利剑的划过奔涌而出,白眉教徒惊慌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但他已然遗忘了自己的枪刃还是对准这女孩的母亲。

    女孩害怕母亲受到伤害,她手中的细剑再次出击,精准刺向了白眉教徒的胸腔,锋利的剑刃刺进铠甲甲片之间的缝隙,当它拔出来时,已经沾满了血液。

    白眉教徒倒在了地上,片刻后他死了过去,贾芸看着眼前的尸体浑身发抖,不知所措,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一只手抓住了贾芸,女孩回头,是她的母亲。

    “我们快走!这里太危险了!”陈馥拉着贾芸说道。

    二人骑上了马,向北方逃去。

    雪花散落在布满尸体的雪地上,八名卫兵冰冷孤寂的死在了城门前。

    而白眉教教徒对这座城市发动的进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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