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相护
宋寻怎么都不会想到，玄天门这样浩然清明的修仙之地，底下竟会有如此污秽森然的地方，邪祟横行。
她坠落冥渊裂谷，四处寻找出口时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力量吸入恶水之中。
她的脖颈、手腕、脚踝，整个身体都被这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住，她奋力挣扎着却半点也逃脱不得，全然没有反抗之力，闭眼是一片黑暗，睁眼亦看不到一丝光亮。
漆黑的恶水河道，泛着令人恶心的腥臭味，原本悄无声息死寂一片，却因她的到来而活络涌动。
耳边尽是嘈杂纷乱的各种声音。
尖细的女音欢呼雀跃：“生魂，是生魂！”
低沉浑厚的男声忍不住感慨：“许多年了，我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许多年了，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生魂的味道了，这副躯体灵秀无双，虽然修为低了点，但她的魂魄一定纯净滋养，也足够我们塞一塞牙缝了。”
沧桑的老者贪婪地来回吮吸她的气息，发出桀桀的笑声，腐朽的声音漂浮在恶水中：“真是个美味的孩子，你放心，我们会格外优待乖巧的人，不会让你很痛苦的，乖一点，把你的魂魄交给我。”
主动交出的生魂可比硬抢来的要上乘，如果她识相的话。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近，此起彼消，如同地狱里的魑魅魍魉诸鬼狂欢，无不垂涎这个意外掉来的少女，无不垂涎她体内的神魂。
冥渊最初并不是这副模样的，河水清澈，也没有魔界，更没有这般噬魂的邪物。
后来魔神横空出世，开启了早在上古之时就被封印镇压的幽冥泽。再之后，三位仙尊在乾坤五行阵下将魔神诛灭，再度封印幽冥泽，四散逃窜不及的邪魔妖物便被困在了这方狭窄的裂谷当中。
他们出不去，无法修炼，也无以为食。
起初还能以河中鱼虾蟹蚌果腹，慢慢地便不能满足，为了生存，他们开始自相残杀，啃食同族，哪怕死了也只能化作恶灵游荡在这方天地，进行永无休止的厮杀争夺，靠着吞噬弱者魂魄得以保存自己的魂识，如此怨气积攒之下，冥渊成了玄天门底下的一处炼狱。
能存留至今的这些邪物，都是在千年厮杀中活下来的胜者，绝非善类，而是恶中极恶。他们甚至打通了冥渊至罗刹海的一条河道，用以汲取各方怨念、煞气等一切不好的东西来助他们壮大。
他们最喜食人生魂，宋寻在他们面前，便如同一道美味佳肴，是天大的诱惑。
如今距祝羽仙尊封印幽冥泽已有千年之久，封印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他们都在等待幽冥泽重启的那天。
到那时，他们便可重见天日，再不用这般委屈窝囊。
“来吧，孩子，把你的魂魄交给我，全都交给我。”老者的声音极具蛊惑，他敛去凶悍，愿意给眼前少女额外的耐心和慈祥。
不知是在这恶水里浸久了，还是周围的声音有什么古怪，宋寻脑子昏昏沉沉地，意识也不太清醒，她睁不开眼睛，想大声呼救，却发不出声音，五蕴六识竟都不受自己控制了。
但是她知道，这很危险。
她害怕极了。
因为付云中，她的身体已经很久没有感知过疼痛了，甚至让她产生了错觉，觉得人生来就是不会痛的。
可是现在，她又尝到了疼痛的滋味，痛得难受极了。
体内三魂七魄被生拉硬扯地往各个方向抽离，一下接着一下，连绵不绝，却怎么也抽不走，来回拉扯间，每一下都是钻心碎骨的疼。
而她无能为力，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无尽的痛楚、恐惧和绝望包裹着自己。
她想，自己大概快要死了吧。没想到千防万躲，还是改不了这早挂的命运。
死了之后能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吗？但想想，其实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在那里，她也只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自幼父母离婚，谁都不要她，在那里，也没有多少快乐。
起码在这里，在玄天学苑，她真正开心过。
一会儿的功夫，识海里闪过许多画面，都说人在濒死时候会回忆一生中最难忘的事情，她此刻最难忘的，都尽数是在玄天学苑的过往。
云与月，花与树，山风清泉，晨练的偷懒，课间的打闹，长老们或严肃或温和，同窗们欢声笑语……记忆里都是他们的笑脸，只有付云中冷着眉目，吝啬于露出一丁点儿喜色。
原来，这些都已经刻进心里了。
“怎么回事，她的魂魄抽不出来！”老者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疑惑与愠怒。
此言一出，周围的小邪物也都纷纷挤过来跃跃欲试，宋寻只觉体内神魂越发不稳，千万只利爪伸向她，毫不留情地撕扯拉拽，余下的便只有遍布四肢百骸的痛楚。
她咬牙，眼泪淌在恶水中，了无痕迹。
“可恶，身上居然有封印，魂魄取不走！”老邪物冷哼一声，用魔气幻化出的手顿住，再一下一下用魔息去探，似乎在琢磨这封印的来历，以及如何才能取魂。
“是什么封印？”
“有办法解开么？”
旁边的小邪物也好奇地问。
但显然，他没有得到任何讯息，便不再伪装，凶相毕露，“如此强大的封印，我倒是从未见过，既然不能抽取生魂，那就吸干你的灵力，人死了，你的魂魄同样没了寄存，虽不如生魂来得滋味好，但也比这里的强许多。”
“来了来了，又来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匆匆来报。
老邪物停下动作，忍不住大喜，实在是沉寂已久的恶水已经许久没见过鲜活的人气了，这一下，来了两个，真是热闹。
但他看到小邪物神色慌张的模样，和他身后追来的人，便笑不出来了，居然有人进入冥渊没被恶水困住，是他疏忽了。
付云中踏步而来，一步一空，脚下的黑烟煞气很识时务地退散。
罡风将他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青霜剑在他手中发出白色流光，将昏暗的冥渊照亮，赤红的发带不住地扬起，与这冥渊的色调格格不入，也是死亡气息里唯一的曙光。
大邪物们都在卯足了劲取魂抽灵，小邪物们拦不住也不敢拦，他一路从入口处杀进来，浑身上下带着凌厉剑气，锐不可当。
“把她交出来！”
“找死！”
老邪物从恶水中一跃而起，迅速朝付云中攻去，还不忘吩咐底下的小邪物继续抽灵，直至把她抽干为止。
在冥渊这个地盘上，以他为尊，没人胆敢这么跟他说话。
宋寻被放了出来，悬于恶水上空，带出的水流化作一道道锁链，一端缚住她的手腕脚踝，一端稳稳地扎进两侧的岩壁之上。
她身上没有外伤，但被折磨得狼狈不堪，体内本就不多的灵力正不断流失，加剧了她面色的苍白憔悴。
却是一睁眼，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顿时红了眼眶。
“没人能从冥渊活着出去，小子，你不自量力！”老邪物放着狠话，亦攻亦守，却故意逗耍人一般不尽全力，把他从这端遛到那端。
这么多年，他头一回见有人主动跳入冥渊，赶着来送死的，那就多陪他玩玩。
付云中不是个轻易会被激怒的人，他若铁定了心不在意，任何事任何人任何话语都无法扰动他，定力这种东西，早在许多年前就被他锤炼得一等一的好。
他无视老邪物的挑衅，一言未发，只管强攻，出招从未犹豫，却在宋寻出恶水的瞬间略微一窒，剑锋偏了毫厘。
也就是这个当口，老邪物阴鸷地笑起来，趁他失神将他击退。
恶水之下生出无数触手，朝付云中伸去，想要将他拽下恶水，拉入炼狱。
付云中眼疾手快，一个旋身，剑气狠狠打在恶水水面，将那些触手尽数炸开，自己借力腾空而起，撤出了他们的攻击圈。
他飞快地斩断四根锁链，指尖灵火开道，搂住宋寻的腰抱着她跃下，在安全的地方设下阵法。
拦路的那几个恶灵在灵火的焚烧中尖叫嘶吼，化为灰烬。
老邪物见状自是勃然大怒，到嘴的生魂若是跑了可还了得，他开始大肆吸食周围的邪煞之气，身躯变得庞大无比，激起的恶水幻化出无数箭矢，朝付云中和宋寻的方向射去。
与付云中的阵法结界相撞，立即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阵法内，灵力枯竭的宋寻倚在付云中怀里，如同一块寒冰。
她的身体冰凉，无一丝温度，面容也没有半分血色。
付云中抬手便要给她输入灵力。
宋寻想要阻止，却因自己太过虚弱无力，原本要拦住他的手便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她知道，他的阵法支撑不了多长时间，那些如雨般的箭矢无穷无尽地攻过来，消散的同时也在一点一点侵蚀结界，很快阵法便会千疮百孔。
而此时，付云中不该耗费灵力在她这个丝毫帮不上忙的人身上。
他能来救她，已经足够了。
肌肤相触的瞬间，感受到那股冰凉，付云中长睫一颤，却并没有停下动作，而是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灵力传至她体内，温声道：“坚持住，小祁会请仙尊前来，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
他相信祁震，也将尽全力维持这道阵法。
有了灵力得以恢复些许，宋寻的情形好转，身体渐渐回暖有了知觉，但神魂仍旧不稳，整个人晕乎乎的。
心间暖意流淌，她对上付云中的眼眸，勉力弯唇一笑，“谢谢你，我信你。”
只是，他们还未等到仙尊，却先等来一个更大的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