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86
意识仿佛浮尘海底，不断飘荡着，未知来路与归途。
嘶吼声亦像是蒙在水底，异常沉闷，忽而远忽而近，听得很不真切。一切事务似为浮萍，逐渐剥离身体，向另一个顶端去。
沉落、漂浮、又坠入更低的深渊
不知过去多久，颠簸渐止，意识逐渐回笼，四肢的酸痛亦更为明显。
似有阳光落下，晒在身上十分暖和。
裴瑜眼皮动了动，耳畔隐约听见鸟啼，便轻咳着醒来。身体仿佛被重物碾压过，四肢酸软无力，她勉强转头去看，眸子轻怔，喃喃道：“这里是”
风吹来，拂开岸边的茂密芦苇。蜻蜓在点水后飞去，引得河面浸泛涟漪。
现在定属春季，似有花香浮动林间。不同于魔界的血腥与屠杀，此时的温暖和煦更像场梦。
裴瑜怔怔看了许久，双眸恍然，竟无法思考现在状况。
难道自己已被魔物吞噬，到达了死亡彼端吗？那么玉佩呢，宸扬又在哪里？
她这般想，匆忙转头去找，视线仓皇而过，却蓦然停在双玄墨武靴上。
是有金线绣于其面，仿佛龙爪攀附，威风又不减凌厉。
可她在天地百年，也只见一人穿过这靴。
裴瑜眸子微颤，嘴唇开合几番，任由寒意攀附心头，只顾死死盯着，仿佛要与记忆中找出差池。
“喂，没张眼睛？。”
恰时，有话音传来，却如惊雷斩下，震得她狠狠一颤。
对方见她不答，用力踢开石子，不耐道：“说你呢，还不让路？！”
一切仿佛是梦，偏又真实到可怕。
裴瑜用力掐了把掌心，疼痛依旧尖锐。她这才缓慢抬起头，视线对上那张熟悉的脸：“宸扬”声音喑哑，再难克制眼角湿润。
宸扬剑眉微蹙，却像不认识她，薄唇下撇，语气愈加烦躁：“我说话，你听不—”此刻，话音截断。
裴瑜‘蹭’地窜入他怀抱，双手揪住衣襟，哇哇哭道：“我终于找到你了，这不是梦，我们也还活着，真是太好了！”鼻涕眼泪直流，断续着哭诉委屈，“魔界发生动乱，到处都是尸体。我吓坏了，真的好可怕”
少女身体柔软，距离贴近，似乎能闻见柔和的香。
她语气激动，仿佛是极其信任自己，一声一声道尽痛苦与委屈。但自己记得，两人之前从未相识奇怪，难道是她认错人了？
宸扬这般想，心头更觉烦躁:现在难得闲暇，又哪会出现什么魔物入侵。白费这些好时间，去听一女子胡乱言语。
他沉眸，手臂维持张开姿势僵硬着，歪头重啧了声，斥责之言将说出口。
裴瑜却将他更紧抱住，昂起头，身体又凑近些：“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将他们困在下九渊，凡间是不会受到影响的。”
她双眸噙着水汽，满眼期待，像只渴望得到表扬的猫咪。
视线触及之时，心似跳慢半拍。
宸扬一时挪不开眼神，喉结上下滑动，仍怔怔看她，仿佛要陷入那双眸之中，便再难说出指责言语，薄唇微启，声音宛若梦呓：“你”
可即刻，身后传来轻咳声。
他彻身震颤，飞也似得逃开拥抱，眉头舒展后蹙紧，半刻，才掩唇咳嗽：“来了。”继而背手，不去看身前人。
裴瑜愣住，长睫还悬挂泪水，双手垂落，总算发现出什么不对来。
她确信眼前的人定是宸扬，可偏又与记忆中不同，
对方身穿墨玄长衫，青丝高高束起，眉宇间尽是肆意傲然，根本不见任何的戾气与孤单。他昂首睥睨一切，好似本该就过崇高者的生活。
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裴瑜擦干眼泪，依旧紧盯他侧颜，琢磨着，似乎有答案将呼之出口。
恰时，又听见动静。
先有脚步声来，继而才是调侃：“宸将军好兴致，这会儿还有空赏风景。”
来者语气含笑，将后三字咬得极重，正提步迈向此处。
身后女子衣衫残破，更有碎纱悬挂在白皙臂膀。
无论她是何身份，或怀揣什么目的，现在这般模样都不应被旁人看见。
宸扬蹙眉，侧步挡在她身前：“少胡说，军务处理妥当了？”
光线被遮住，阴影半拢于脸侧。
裴瑜微怔，继而低头去看，红晕忽地攀附脖颈：绯红细纱笼罩小腿，露出纤细的脚踝来，细纱一摇一晃，皮肤在阳光照射下白如软玉。
她方才就是这样抱住宸扬的吗
裴瑜脸颊涨得通红，忙施展术法修补衣衫。光晕旋转而绕，星辉拂过，纱裙恢复平常模样。她又以指尖拉扯裙摆，费力许多，才勉强遮住伤痕。
忽而，脚步声停在面前。
来者被呵斥也不恼，只一个劲儿摇手笑：“你呀你，当真无趣。”声线年轻，而极为熟悉。
裴瑜眸子轻颤，匆忙越过身影去看，果真见到钟离身影。
他一如在南陵池时，眉宇间仍流露出调侃，态度随意，似乎对诸事皆未在意，言辞间，亦没有对宸扬的讽刺，反而像老友般在打趣玩笑。
而这，不该是神将对魔物的态度。
裴瑜瞬间警惕，正欲上前拉住宸扬臂膀，提步向前，足尖却扫过草坪。她微微一怔，不由得转眸朝旁边看去。
阳光微软，河面像湛蓝绸缎，被风吹过，泛起镶金边的褶皱。栏柱立在岸上，所相互连结的麻绳是崭新而坚固。
一切都仿佛回到过去，回到曾埋葬记忆的时间。
裴瑜嘴唇轻颤，终于认出这是三百年前的古栈桥，记忆穿过迷雾，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之前，她曾触碰云墨旧物，回到其过往岁月，并以此解开对方心结。而宸扬自擅长使用穿越术法，或许正是他留在玉佩中的残力，才能在危机时刻救她性命。
而她现在，是借助双鱼玉佩，身处宸扬的过去里吗
裴瑜如此想，眼神匆忙搜寻什么，果真找不到玉佩踪影。
她指尖止不住颤抖，心却愈跳愈快，仿佛即刻要跃出胸膛。这一回，她当真有机会了解宸扬，倘若幸运的话，还能找到雷伤解法，所有一切，都会有最好的安排。
至于被困在下九渊的魔物
裴瑜深呼吸，忽而擦干眼泪，眸间再次充斥着希望色彩：我只要将现在之事做好，其他的谁又在乎呢。
她像在南陵池，面对神魔之争时的一样，坚定地告诉自己：“我可以做到。”便也不会彷徨，大胆朝前去了。
前方两人仍在说些听不懂的话，宸扬侧身而站，所投阴影正完全笼罩她。
她提步，足尖将踏出荫蔽。
恰时，却听见轻咦了声。
裴瑜顺势抬眸，正对上钟离眼中好奇。
后者手指磨搓下巴，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她，又啧啧嘴，语调缓慢：“这位是哪家的姑娘？”
宸扬蹙眉，又朝旁挪了两步：“不认识，亦与你无关。”
钟离早习惯他这脾气，只倾身盯向裴瑜瞧，仔细观察了番，忽而讶然：“啊，原来是尾小锦鲤。”垂眸，目光扫过小腿伤痕，“这伤处，瞧着倒像是魔物所至”
宸扬闻言，稍稍扭头看去。
裴瑜忙垂下拉裙摆的手，吸吸鼻子，哑嗓道：“我被魔物追杀，险些丢掉性命。幸好得到将军救助，才能安稳于此。”话落，提起眼角偷瞄身旁人。
视线相触一瞬，是后者移开目光。
宸扬清清嗓，双手背在身后，佯装无事眺目天际，藏于袖袍中的手指却相互磨搓。
裴瑜也不理他，只顾专心去瞧，眼角泪痕依旧未干。
钟离在两人之间来回看，眸中尽显兴趣，继而抬手指向裴瑜：“你被他所救？”见对方点头，又朝向宸扬，“你救了她？”
后者冷哼了声，下颚昂得更高些。
他忽而大笑，摇手说着‘有趣’：“目高于顶的宸将军会去救个小妖精，真真乃奇事一桩。”语气充满怀疑与调侃，声线都带着颤。
裴瑜蹙眉，忽而上前半步，张手挡在宸扬身前：“你又不了解他，怎就断定他不会做。”身体沐浴光，活像只护雏的鸟。
宸扬还是初次被人护着，却并未感觉不快，嘴唇张了张，并未说出抗拒之言。
她身形纤细，眉宇间神色坚定，丝毫没有畏缩与胆怯。
“瞧瞧，这会儿就开始护主了。”
钟离一怔，继而又拍手笑道：“宸扬，你从哪学到英雄救美的把戏。”
宸扬满眼不耐，掌心攥住剑柄，威胁似得来回磨蹭几番。
他赶忙举手投降：“诶，别认真嘛。这又不在神界，没有那么多规矩。”又弯腰，以长者口吻问，“小姑娘，你说对不对？”
裴瑜哼了声，扭过头不做理会，眉宇间模样，偏与宸扬有几分相似。
他在三界游历多年，还从未见到如此有趣之事。期间诸多可能揣摩不定，当真叫人好奇之后发展。
既然遇见，自无法轻易放过。
钟离轻咳着站直身姿，挪了挪脚步，眯起双凤眸，笑呵呵地问：“你既然无言，定是不想与我们同行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