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话落，周遭安静。
裴瑜低头抿茶，却发现茶水早已见底。她忙顾自添上一杯，垂眸，不再言语。
宸扬轻啧：“妖物而已，哪里用得着特意狩猎。”
他抬手搭于椅背，侧目问，“那位仁兄，你布袋里的值多少钱？”
壮汉怔住，蹙眉道：“老子这个是入场券，千金不卖！”
一位意在调侃，另一位真的生气。
杨奇目光在两人间兜转，认真观察，眼中神色难明。
那些除妖师皆往此处看来，交头接耳间多有议论。
宸扬不顾周围动静，随意丢出钱囊。布料与桌案相碰，发出‘砰’的声响。
壮汉忍不住转头，提起眼角偷瞄来。
宸扬缓慢倾身，起手打开绣囊，一颗颗往外拿。
越往后放，茶馆内越安静。
他挑眉，复扬声问：“六颗，够不够？”
嚯，六颗玉珠，都够买只上等妖物了。
这糙汉运气真好，平白遇到位傻瓜。
周遭哗然，旁桌除妖师脸色变化，腮帮隐约颤抖。
没想到小小间茶馆，竟能看见如此趣闻。
杨奇抱手笑，指点着夸赞：“不愧是陈兄，就两个字‘阔气’！”语气夸张，眉毛似扬到天上去。
声音来得突然，裴瑜吓了一跳，忙掩唇咳嗽，发辫随动作摇晃。
放眼茶馆，全部目光都汇集于此。看客眼中有好奇，亦充斥妒忌。
宸扬：“怎么，还不愿意卖？”
那壮汉琢磨个来去，终是摆手：“也罢，就当便宜你。”
他提起袋子，猛然向前丢，“玉珠给我，这些随便你处置。”
话落，似感劲风刮过。
壮汉还未缓过神，便看见绣囊袭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于脚下。
宸扬下巴微昂，背身摆了摆手：“拿着，钱货两清。”他言辞嚣张，摆明是挑衅口吻，又引得周围戏谑。
壮汉双手叉腰，呼呼地喘气，一番容忍还是弯下腰，将钱囊收入怀中。他看也没看布袋，在嘲笑声中提步离去。
闹剧停歇，看客仍相互议论。
宸扬倒了杯茶，薄唇轻抵杯沿：“现在，还差些什么？”
这男子对妖族毫无怜惜，言行举止倒像位买卖人。
杨奇彻底打消疑虑，莞尔做礼：“如此既好，我等明日在妖市门口等待两位。”
他无意瞄向裴瑜，继而转身朝旁桌走去，“诸位，该出发了。”
除妖师们颔首，提步间侧耳议论：“那男人谁啊，竟能叫玄字门首徒做礼。”
“谁知道，有如此手笔，指不定是没见世间的富豪。”
几人交谈着离开，茶馆内终回安静。
伙计挨个擦拭桌椅，哼起不成调的小曲。
裴瑜抿唇，一直紧盯向门口。待除妖师全部离开，她才稍微安心。
宸扬把玩瓷杯，眸色隐晦：“为何要与他同行？”
裴瑜微怔，下意识磨搓指尖：“杨奇所戴玉佩，与青平相同。此事多半和玄字门有关。”
她从未来过人间，亦不晓得什么江湖门派。但听那些除妖师的口吻，对方定不是好惹的角色。
“杨奇是玄字门弟子，我们跟随他，说不定能套出信息。”
裴瑜一番解释，复瞄向伙计，低声说：“走罢，此处不宜久留。”
宸扬将瓷杯摆在桌案：“嗯。”
台阶处，布袋仍摆放于此。
裴瑜快步奔去，借小二转身的功夫，将手掌悬于其上。
“没事了。”她轻声说，“我们这就带你走。”
袋中小妖没再挣扎，安静地蜷缩其中。
告别时，自是一番寒暄。
小二对两位非常热情，又叮嘱又祝福，话里话外意思，就希望他们再次光临。
宸扬懒得理会，蹙眉站于身侧。
裴瑜将话术全部用上，附和好些遍，才勉强得以离开。
好不容易出了门，她仰头喝水，心想：看来锦衣说得没错，凡间的日常交际是门大学问。
临近午后，阳光不再刺眼。
越往陵阳镇走，越能看见更多的除妖师。他们有的背着，有的拎起，对待妖物大不尊重。
宸扬两人走在其中，并未吸引注意。
街道两旁，已有商贩在为妖市做准备，相互交谈间，离不开价钱。
“诶。”
裴瑜凑近些，轻声问：“你从哪处寻得的玉珠？”
方才那些除妖师如此震惊，想必定是什么值钱玩意。
宸扬侧目看她，随手捡枚石块，五指拢起又张开，掌心中已然躺有玉珠。
他挑眉道：“你说这个？”
裴瑜瞪大眼，表情由震惊转为担忧：“对方可是除妖师，万一被发现怎么办？”继而向后看，双眉蹙起。神色诸多谨慎。
宸扬指弯抵御唇间，轻咳两声，径直走向商铺：“你们店有什么，全部给我一份。”
裴瑜匆忙上前，却听闻店家暗骂：“你小子，敢拿石头糊弄？”
幻术被解除，掌心中的确躺着石块。
裴瑜微怔，不由得望向宸扬。
后者笑哼了声，并未收手：“再看看。”
店家嘴里念叨几番，依旧投以视线，粗眉皱起，讶然道：“这，这”
他瞪大眼，盯着那物件不松眸，“奇了，真是玉珠。”
宸扬五指张开，掌心中仍是原本石块，小小一颗，毫无光泽。
店家却换副面孔，唇角上扬，攒起笑容：“公子随便瞧，我家的法器都是上品。”
所以从来没用什么幻术，全部意向皆由人心而定。若对方看重钱财，那石头就是玉珠，既然从未欺骗，亦没有被发现的可能。
裴瑜看向店家笑脸，忽然有些失落。她双肩微颓，任由暮光沾染裙摆。
下一刻，周遭万物静止。
落叶停滞空中，行人僵住动作，沉寂中，仅能听见彼此呼吸。
宸扬勾唇，侧目道：“明白了？”
裴瑜轻嗯作答。
他颔首，随手丢弃石块；“那走罢。”
石子跌进黄沙中，翻转几圈便不再踪影。
两人于寂静间离去，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有风吹来。
街旁百姓如大梦初醒，继续说起方才话题
店家有一瞬恍然，呆望着货架，挠头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话落，再得不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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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日暮归西，裴瑜才寻到僻静院落，陈设破旧，好歹能遮挡风沙。
她忙将布袋打开，又拂袖以妖气饲养。
半晌，才有小妖探头，满身伤痕，眼神怯懦：“谢，谢谢。”
宸扬抱手望去，勾唇道：“呵，倒是同类。”
与青平一样，布袋内亦是只鸟精，虽修得人形，可半身羽毛还未退去，脸庞绒毛沾染血迹。
她身体颤抖不已，眉宇间难掩恐惧：“你们也是妖族吗？”
“嗯。”
裴瑜颔首，掌心光晕抚慰伤痕：“我叫裴瑜，你叫什么名字？”
小妖攥住衣襟：“山雀。”半眯起眼，声音轻如喃语。
她身上有除妖师下得禁术，术法如暗红铁链般，不断向内紧锁。
裴瑜微微蹙眉，却柔声安慰着：“好生歇息，我替你疗伤。”
山雀再没力气说话，眨眨眼，昏然睡去。
人间不似南陵池，白昼时间很长。
宸扬坐下休息，右腿弯起，小臂搭于膝盖。
他侧目看去，顾自抿口水喝。
此处鲜少有人往来，但凡事还得再谨慎些。
裴瑜将玉镯悬于空中，手腕微扬，瞬间引来白光洒落，尽数收敛妖气。
她这才放心，凝神施展术法，便有锦鲤环绕身侧，如旧日星辰一般。
山雀唇角紧绷，睡得并不安稳。
裴瑜曾在锦衣身上看见同样伤痕，治疗起来也算有些经验。但毕竟百年过去，此禁术变得狠戾，愈加难以解除。
她额角浸染汗水，双眉紧蹙成‘川’字，不敢放松心神。
日暮间歇，阳光躲入云层。
即使是夜晚，天气依旧燥热，蝉鸣声轰然入耳，一阵高过一阵。
半晌，锦鲤消散而去。
裴瑜长舒口气，凝眸望于膝上小妖。
禁术解除，山雀双颊多些血气，胸口有序起伏着，已然陷入熟睡。
裴瑜垂眸莞尔，将对方安置于床榻，这才有空擦拭额间汗水。
夜色中，屋内格外安静。
宸扬抱手望天，下巴微昂，眉宇间神色未明。
裴瑜走到旁边坐下，双手抱膝，侧目问：“在想什么？”
宸扬：“想何时天明。”
他嗓音沙哑，似藏有种莫名情绪。
裴瑜并未留意，随意招来小本，摊开垫在膝盖上。她以笔杆轻敲下颚，边想边记录着。
毛笔与纸页摩擦，发出细微声响，却于蝉鸣声中格外清晰。
宸扬勾唇：“在写什么？”
裴瑜头也没抬：“算是日记罢。”回答完，亦轻念出声，“首次去凡间，遇见选玄字门弟子杨”
她蹙起眉头，喃喃重复：“杨”
宸扬：“杨奇。”
“啊对。”裴瑜点头，赶忙将其记上，“或与青平有关，需要认真观察。救助只小妖，名为山雀，已完成治疗。”
她一笔一画写得认真，长睫轻颤，如小扇一般。
宸扬凝眸望去，忽觉得心境平和许多，又侧身问：“每日都寻常无趣，写下来有何意义。”
裴瑜抿唇，稍作沉思了番：“可总会碰见奇闻怪事，不做记录太过可惜。”说罢，又垂眸笑，“而且只有这样，才不会再忘记。”
她后半句噙着苦涩，言语极轻，随及散入风中。
夜空泛出星辰，正与月光相映。
裴瑜深吸气，转而问：“宸扬，你有没有难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