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梅朵
如今的乃西普提既有了钱,又有了文明生活的必须品,他仔仔细精致的生活起来,也把自己当作有地位有身份的人来看待,他的自尊心因此而膨胀,飘飘欲仙,赞美太阳、月亮、海浪。
没过多久,谛观号安全到达了东篱港,他见船上无事可干,兜里钞票惹人心烦,便趁机上岸闲逛去了。
在一家名叫浪金的男装店里,乃西普提买了一件米色真丝亮片的毛皮长大衣,又一件金银提花的白色西装马甲,一条深蓝厚重真丝砂洗的灯笼裤,还买了顶兔毛制的大沿帽子,一副墨镜。
他开始招摇过市,出入咖啡馆、酒吧、烟草店。回到船上,他有时候也跟同僚小赌上几手,总共赢了九枚判金,一对手枪。
如此数日过去,突然传来船长升迁的消息,他被任命为了一艘二十四门大炮的战舰舰长,谛观号又下派来了位老年船长。
这位老船长看起来就像是海明威爷爷的爷爷,简直已经大大超过两百三十五岁了!
他邋里邋遢,颤颤巍巍,从买证冒充士官开始,他整整省吃俭用了六十年。如今年过八旬,他终于熬明白了,顿悟透彻了,他倾其所有贿赂了长官,终于鸟枪换炮,一跃龙门,从干了一辈子的士官突然当上了船长。
也就在这个时候,乃西普提的朋友,仇万倪乔乔,他在干了二十五年的水手和大副之后,居然也铁树开花,做起了岸上的调度官来。
这些人事变动不久之后,海军方面命令谛观号携带一批文件开发白玛一趟,将物品递呈部里。于是水手们各个忙碌起来,将甲板船底刷洗干净,装好了水和食物,升帆起航,朝着普陀罗港出发了。
乃西普提如今富的简直流油,荷包里足足有着十三块判金,少说也值四万五千块。
这是一笔他做梦也不敢想象的数目,他腰间悬着乔乔送的宝剑,衣着光鲜,站在船头,看着谛观号乘风破浪,他心想终于要回到白玛了,他心里无比的高兴激动。
因为生活所需非常完备,船上也没伤病,更没战斗任务,所以乃西普提决定一路上要享享清福,过的逍遥舒适一些。至于绿毛吉连的再三挑衅,他也放任对方,只当猴子发脾气,根本不往心里去。
但子欲养而亲不待,谁知道这大畜生吉连看到自己多次挑衅乃西普提不成,却又背地里使起刀子,我的天,他居然挑拨起了老船长和医官伍大钞的矛盾!
谛观号的这位新船长年老体弱,脾气还差,又倔又傻,傻的简直就像海明威笔下那条连个老头儿都斗不过的鲨鱼。
这船长老头儿因为年轻时不受前辈待见,如今老了也不喜欢年轻人,决心报复社会,简直妥妥老毕登一个!
他还不喜欢军医,就算他自己患了严重的白内障、胆囊炎、膀胱炎、关节炎、肾衰竭,他依旧我行我素,绝不接受军医好心劝慰叮嘱,更不主动邀请医生照顾,他口口声声,食指朝天大声喊说,“军医!从来就是我船上最最没用的两脚兽!”
哈,就是如此一个老毕登!
不过不得不说,每个能活到老的人,他的固执,总是有自己的哲学原因。相等的,他们因为活的时间太长,也会有些十分管用的止疼偏方。
譬如这位老船长,他不管哪儿害疼,便抄起手边的酒瓶,吨吨吨吨,喝上一阵。其实不疼他也喝,没事就喝,喝完了,觉得没事,他还喝,继续喝。
他分外爱喝甜口儿的酒;豌豆白酒、甘蔗朗姆酒、苹果白兰地、稀奶油咖啡酒,这几样是他的最爱。至于威士忌、伏特加、龙舌兰,只要糖加的够足,他也来者不拒。
老毕登也对外布道声称,“酒!虽说包治百病!但求起效快,那酒呀,必须得甜!甜酒,甜酒,越喝越长寿!”
有一次,他因为自己带的一箱子白糖结块了,于是大晚上的来找伍大钞,要借个捣药杵使使。伍大钞找出东西,好心提醒对方说,“船长,饮酒还需适度,天色迟了,船上摇摇晃晃,还是少喝些比较妥当。”
哪知这老毕登回说,“你这畜生,我是船长,你听命令就是,哪里那么多废话,纯纯的多余!”
说完,他夺过药杵,对着伍大钞脑门上来了这么一下,然后转身颤颤巍巍走了。
当夜他也喝的不少,开开心心嗝屁死了。
第二天大早,众人发现他的尸首已然邦邦硬,根本不用救了。
要说老毕登一死,这下可高兴坏了绿毛龟吉连。
他的喜悦溢于言表,连忙将船长的尸首裹了草席,命人往底仓随便那么一丢,他便立刻搬进船长室,耀武扬威,开始点卯众人。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吉连这下子当上了船长,倒血霉的却是伍大钞和乃西普提了。
要说,伍大钞原来在人前替乃西普提讲话,叫绿毛吉连出过丑。如今看到了绿毛当了船长,手握生杀大权,二人料定他必然无端找茬、大发淫威、趁机报仇。
没有意外,二人担心的事,太阳还没下山便发生了!
吉连当上船长耀武扬威领着众人来到甲板巡视;他一眼觉得甲板不够宽敞,便下命令,不准乃西普提和伍大钞走上甲板闲逛。
这还不够,他又看见伍大钞的鸡笼不错,里头还有两只会下蛋的母鸡,立刻命人连鸡带笼子一起丢进了海里。
伍大钞好说歹说也是个军官,遭受这样侮辱还有损失,难免埋冤两句,说了几句重话。
哪知话语立刻传到了绿毛耳朵当中,他立马发起船长脾气,将伍大钞绑在桅杆上,判了个藐视首长,亲自狠狠抽了他正数三十鞭,又将他监禁在舱底,同老船长的尸体作伴,不准任何人慰问探监。
舱底又闷又潮,伍大钞皮开肉裂,伤口根本不能愈合,他还跟尸体挨在一起,没过几天便得了热病。
身为医生,伍大钞知道自己没用了,便求巡查的水手要来纸笔,立了遗嘱,按了手印。
他将自己所有的动产、不动产遗赠给了他的亲妹妹,伍藤兰。又将随身的手表和医疗器械赠送给了乃西普提,以资纪念,便咽气长辞人间了。
得知朋友一死,乃西普提难受极了,特别眼下船上再无一人可以知心说话,给他安慰,给他指导。
吉连听见医官死讯,更是内心毫无波澜,他坐在船长室里,提拔四个健壮水手成为副手,期许将来中尉军职。
他堂而皇之公开决断伍大钞属于畏罪自杀,犯人害怕叛变罪名成立,害怕将来上军事法庭受审,所以服毒自杀!
船长吉连就这么巧舌如簧,血口喷死人,还把伍大钞的遗嘱找来撕了个稀巴烂,更自己走上甲板,亲手鞭过尸体,拖起来抛进海里,人人噤若寒蝉。
这位大畜生也大发淫威折磨乃西普提,晚上无休无止,派出亲信对乃西普提各种审问。
白天他也不让乃西普提睡觉,命人将乃西普提绑在桅杆上风吹日晒,还不时泼上咸咸的海水,借以滋润他晒裂的皮肤。
这畜生还嫌折磨手段的不够高明,居然命船上伙房总管给乃西普单独提开小灶,餐餐给他吃的通半生的红肉,还一颗盐都不放。他只准乃西普提跟野狗畜生一样,生吞硬嚼。
乃西普提简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此,谛观号又在海上航行了两周,一日炮长跟绿毛吉连报告说,具他测算估计,船已靠近了香扎海岸,恐有触礁危险,请求船长下令,抛出铅锤,测量水深。
吉连一听便大发雷霆,直骂炮长乡巴佬,根本不识海域方位,并说,“狗屁香扎,老子乘基洛夫号少说五百次在格桑港降落,能不认识那儿吗?
“我的船现在少说距离那儿还有几百里呢!
“用不着抛锤,我看你是没事找事!”
于是,谛观号当天下午还有晚上,继续满帆前进,尽管炮长大喊说他看到了梅朵群岛的火光,但是船帆依旧没有减少。
第二天清早,炮长敲开吉连的金銮殿,提出交涉、提醒危险,表示抗议。果然,吉连座下四大天王立即将炮长拘禁起来。
当天也确实没有见到任何陆地,船长吉连虽说几次威风凛凛与人站在船头,拿着望远镜指点江山,但依然没有测量海水深度。
到了凌晨三点,正在被审问的乃西普提突然一头栽在了地上,谛观号坐礁搁浅了。
船上立即响起了号子声,所有人都乱做一团,连忙将舢板放下,但是海面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看不见岸在哪个方向,人人又只好举着火把,等待天亮。
这时候海风也来助兴,海浪猛烈捶击着谛观号船身,船身吱吱嘎嘎,不堪一击,眼看就要分崩离析,绿毛船长急中生智,立刻唤手下将炮长释放,握着宝剑命说,“狗东西,你不是很有本事么?现在怎么办?”
炮长立刻提议撤掉所有大帆,砍掉主桅,减少船身吃重。
但是炮长这个法子并无效验,吉连反手就是一刀柄,活生生将炮长打晕在地。突然,吉连又好像疯了一样,他在甲板上东奔西跑,好像在找弹珠,又或者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水手们看见情势大大不妙,便立即按照渔夫的本性规矩,动起手来。
他们将船上官长们的箱子柜子统统撬开,七件八件的穿上长官们的衣服,更将眼里觉得值钱的梳子呀、牙签呀、墨水呀,全部塞进裤裆,塞进衣兜。
他们把舰船弄的乱七八糟,猴子一样举着酒瓶大呼小叫,简直比过年了还要开心。
在这阵混乱嘈杂之中,乃西普提赶紧跑回自己仓房,要去守护自己财物。途中,他发现一个水手拿着一把斧子,摇摇晃晃,神态自若,吹着口哨,在砸伙房舱门。
乃西普提问说,“你这是在干嘛?”
那人脸蛋被摇曳火光映照,无比阴险,他笑呵呵回说,“没你事儿,我就想尝尝老船长存在这儿的淡奶咖啡酒,你忙你的去吧!要斧子上那头找去。”
正在这时,伙房总管也走了过来,他眼看对方手里拿着家伙,并对自己岗位如此冒犯,便大声质问说,“眼看就要死了,还喝什么酒啊!”
回说,“我又不抢你的,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再说,快活一刻是一刻嘛!”
总管骂道,“你这人,你知不知道临死之前还做坏事,会得什么报应吗?啊?”
那人停下手,将斧子立在地上,皱眉思考了半晌,郑重其事回说,“那下辈子肯定可以投胎当做猪狗,当厨子!这就不用再当水手啦!哈哈哈!”
乃西普提趁着二人谈话的时候,立刻回到仓房,他将新买的一套衣服穿在身上,将两把手枪装好弹药,插在腰间,又摸出那只珍珠荷包掂了掂,确认判金都在,最后抄起乔乔送的宝剑,跑上了甲板。
上来甲板,乃西普提努力保持正定,他甲板各处依栏眺望寻找着陆地,不想期间又撞见之前那个水手,这时他提溜着两只酒瓶,摇摇晃晃,朝乃西普提迎面走来。
“喝!”水手大方喊说,并将酒瓶递给乃西普提。
乃西普提接过喝了一口,才咂咂嘴想说,“果然好酒”,酒瓶子又被对方抢走。
那人吨吨吨又喝了一回,一个趔趄,仰天倒在了甲板上。
这时天也蒙蒙亮了,突然有人大喊,东北方向三里开外有岸。
船长吉连这时知道大船是动不了了,因此他想保全性命,便偷偷溜下舢板,想独自悄咪咪逃跑。
怎料他才踏上舢板,船上所有人都跟了上来。若不是有个水手机灵,当机立断,将缆绳砍了,把舢板划走,不然谁都别想活命。
也就在所有船员都想得救,挤上这条小舢板的时候,乃西普提也拉着护绳,试了好几次,但每次都被绿毛吉连推了出去。
吉连一心就想排挤乃西普提,置他于死地,却没注意到,别人立刻将舢板挤了个满满当当摇摇晃晃,眼看海水倒灌,就要下沉。
乃西普提对绿毛吉连的行为充满了愤怒,他又看到有人把缆绳斩断,于是情急之下,一手拉着护绳,一手拔出来枪来,放了一炮,说道,“我到要看看,还有谁敢拦我!”
乃西普提一面说着,一面用力一蹬,跳上了小板。
他腿上擦破了点皮,好巧不巧,跳下去的时候踩在了绿毛吉连的头上。
吉连一爬起来,立即想抽刀砍死乃西普提,但是人太多了,刀子抽不出来。他又拿船长架子,咋咋唬唬,命人将乃西普提丢进海里。
可是当下人人自顾不暇,哪还管的了谁是天王老子,谁是八哥木鱼。
这条满满当当的小舢板,摇摇晃晃趁着汹涌潮水,总算在一个小时后将人送到了岸上。
乃西普提脚才落地,心中对绿毛吉连的仇恨登时汹涌沸腾;他即刻转身找到吉连,拿头顶住对方额头,掏出两把手枪,要对方先选,然后两人一对一光明正大决斗。
吉连也不甘示弱,抄起一把,不讲武德立马开枪。
乃西普提感到一阵麻木晕眩,疑心子弹打爆了自己头颅,但他心想,要死也得拉这畜生偿命,于是扣动扳机,卧槽,哪知自己这枪刚刚已经放过了!
但是为了报仇,没的犹豫,他立刻朝绿毛吉连扑了过去,将对手扑倒在地,又用枪柄打爆了他八颗门牙。
乃西普提眼看就要将对方置于死地,不想吉连甩起一把沙子,挣脱了压制,还从旁人手里夺过了自己的宝剑,要来砍杀乃西普提。
乃西普提站起身子,努力眨了眨眼睛,把手枪照准对方头颅丢了出去,也立刻拔出剑来。
吉连为了躲开手枪,一脚踩在一块石头上,还没站稳,乃西普提跨步向前,把宝剑往敌人嘴里一戳,又向右边狠狠一剌,霎那间,吉连脸上划了开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吉连捂着嘴,犹豫了会儿,留着眼泪不断干嚎,胡说鬼话,乃西普提紧跑几步,朝着仇人手臂左右各劈一刀。吉连掉了武器,疼的当即跪在地上,嗷嗷大叫。
盛怒之下的乃西普提是决心取对方性命,将仇人劈成两半的。他站在吉连面前,不多废话,两手握剑,大喊一声,高高跳起,但又听见“咚”的一声,有人突然给乃西普提后脑勺,来了一下。
待乃西普提再次睁眼努力醒来,天光已然大亮,海水轻柔拍打着沙滩,云彩安逸的停在天上。
四周静悄悄的,既美丽又静谧,乃西普提还穿着裤子衬衣,不过他发现自己的袜子不见了,手表外套、宝剑、手枪、珍珠荷包统统都不见了。
他想象着水手们如何毫无人性的打劫了自己,他们如何将自己的财物洗劫一空,他想象着他们或许为那只珍珠荷包里的财富,惊掉了下巴,他想象着水手们大呼小叫,你争我抢,大打出手的丑陋模样。
他想着想着,流下了绝望的眼泪,他没精力了,狠狠一头扎在潮湿的沙滩上,决定就这样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