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小亏
前文说,乃西普提正要和绿毛吉连干架,两人都动上手了,正巧被同僚大副哈雷撞见,想要拆劝二人,但是不能。
于是哈雷只能扯着嗓子喊说,“既然你们两个要打,就找个地方好好,体面的打一场去!打他个水落石出!
“在病舱里动手动脚成何体统?谁要敢妨碍我的病人休息,我第一个让他尝尝我沙包大的拳头!”
二人呛呛着前日之仇,也是不理大副讲话,嚷嚷着要去炮火甲板,今日定要斗他个昏天地暗,决他个对错胜负。
不消一刻,决斗之事立马传遍飞艇各舱,两人都由本方亲友簇拥,来到甲板,人群自动围成牢笼,二人更是将衣服扒光,狠狠的厮斗起来。
交手不久,乃西普提便发现了对方身手较之自己厉害不少。倒不是绿毛力气有多大,身子有多巧,而是因为绿毛本身就是个街溜子,会一下下三路的招数,他曾经也走街串巷,在白玛街上卖过脆梨!
也算不清乃西普提究竟被绿毛摔了多少屁股,掏了多少回裆,肚子又被顶了多少膝击。尽管被打的上气不接下气,但乃西普提始终咬牙坚持,坚决不肯讨饶投降。
眼看身处极大劣势,眼角也被打开,嘴唇也被打破,乃西普提毫无应对章法,只能屏着气赌上背水一击。
他眼看绿毛高高跃起,想秀一记转身飞踢,便立刻捂着头大叫一声,卯足了劲,猛然迎着对方身子撞去。
单这一下招,学名铁靠山。吉连吃了这一撞,凌空飞出两米多远,人群急忙散开,绿毛落地尚未站稳,乃西普提又冲上来一记皮球踢,一脚把他踢下了扶梯。
绿毛在扶梯上囫囵翻滚十五六圈,最后头和右肩重重撞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般。
大副哈雷挤开众人腿脚,过来朝下一看,立刻喊说,“我的天!死了,彻底死了!
“幸亏这是一场公平公正公开的战斗!
“不然的话,除非我能找到白龙马的马尿搓出一粒乌金丹来,否则神仙也难救吉连这小子了!”
众人还是上来劝说,应该救救吉连,哈雷踌躇推辞半晌,才肯慢慢走下扶梯,查看伤者情况。
乃西普提这时虽然获胜,但是心里并不痛快。一来他浑身挂彩开花,二来他也怕承担吉连致死结果。
但是哈雷刚才人前所言,显然过分夸大,只是为了显示自己医术高明所做的铺垫。
当下他神经兮兮喊过一名杂役,命他取来自己的银针包。他只在绿毛脑后扎了几针,挤出几滴血后,吉连便慢慢苏醒过来。
众人眼看奇迹发生,一片赞美哗然,啧啧称奇。哈雷抬手示意如此根本小场面,无须喝彩。然后他又检查一遍吉连身体,对乃西普提喊说,“算你小子走运,今天有我在场!
“我看呐,你不仅要谢我赠你两件衬衣,这回治好绿毛,你还能逃过军纪处罚!
“没事了,都别担心,绿毛受伤不重,只不过肩胛脱节而已!”
乃西普提听说,连忙点头道谢,又慢慢走下扶梯,跨过吉连身子,走回舱房休息。
他也把这件战事告诉了好友车宝库知道。宝库一听,赶紧找了一些绷带,提着药箱跑到炮火甲板帮忙大副哈雷治疗接骨。
治疗完毕,二人高兴着回到舱房,祝贺乃西普提获得胜利。哈雷十分自豪说道,“我知道你是冰冰小姐后人,自然身体里有着我们阿婆族的血液!
“我们阿婆族的血液里是充满勇气与力量的!
“刚刚你那一撞便是最好的证明!”
说完,哈雷又给自己还有二位同僚倒了一大杯威士忌以示庆祝。
此战交锋直至结束前后不过半个小时,乃西普提胜利之后,可谓声名远播,往后人人对他都再也不敢随便造次。
倒是绿毛吉连,他虽然因为受伤,人被裹的像只木乃伊,但照旧满口大话,声称乃西普提的胜利全靠运气,并非有着过硬本事,哪天他一定会为自己找回面子。
此战结束后两天,艇长蟑螂巴根终于来了。
他接到巡航命令,并且带来了一位新的军医官。这位军医官名叫郑慕权,白玛名医杨永信的弟子。
此公长发飘飘,鼻下一颗带毛美人痣,山羊胡,雷公嘴,为人傲慢虚伪,专爱记人仇隙,各种医术嘴上样样精通,对待病人残暴至极,侍奉上司奴颜婢膝,总的来说合适官场,八面玲珑。
蟑螂巴根上艇第二天一大早,按惯例,艇上最高医官必须将伤员名单呈给艇长过目。
艇长当时正在自己豪华舱内享用早餐红茶,专心修容,给自己十七厘米长的胡子打蜡。
看过大副递来的名单后,巴根似乎有点屎意来袭,绷着个脸,皱眉大喊道,“妈卖批,老子的艇上怎么多出了六十一个病号?
“你这大副显然趁我不在,偷偷摸鱼!
“注意,我们这是条作战飞艇,不是疗养院!
“我告诉你,我绝不容许我的艇上有一个病号!”
说这话时,蟑螂巴根穿着自己心爱的丝绸晨袍,里头细麻衬衣已经系上了领带,下身光溜溜的享受着晨光。
哈雷大副听见批评,努嘴回说,“我也愿意艇上一个病号都没。倒还落得清闲!
“但是身为大副,我得实事求是,既然有着病号,那么我的职责就是将名单呈给艇长过目!
“职责所在,根本没法子管别人喜不喜欢,允不允许!”
艇长听了这番说话,抄起名单,就往哈雷头上一甩,回说,“我的告诉你,这是我的飞艇,这里我说的算!
“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只要我当一天艇长,我警告你一遍,也是最后一遍,只要我当艇长一天,艇上就不准有病号。
“明白了吗?”
哈雷听见艇长如此威胁自己,还动起手来,心中不免激愤,回嘴说,“你有脾气跟菩萨发去!
“跟空天部,跟军部发去!
“跟我一个竭尽所能给人治病的医生发脾气,算怎么回事?显得自己能耐大吗?
“更何况,是我把残疾病痛搞出来?强加在这些士兵身上的吗?”
蟑螂巴根今天也算碰见了硬茬。这位土皇帝从没在艇上遇到敢如此顶撞自己的下属,更从来没受到过如此冷嘲热讽。
当下,他勃然大怒,指手画脚,大骂哈雷不是畜生投胎,便是婊子流氓所生,更发誓道,但凡哈雷再敢回嘴,他就给他上镣铐,锁在炮台上,晾他七十二小时。
但哈雷不愧是阿婆族人,嘴巴贱,血液里充满了勇气与力量,艇长如此威胁,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且毫不示弱的说道,“巴根艇长,请你注意你的用词。
“我也只说一遍,在下身为军医大副,是有委任书的,是有职责的。
“至于你侮辱我的门第,我得告诉你,我是出身高贵的人!
“也许我还比……”
哈雷正试图长篇大论下去,伙房总管巴托门外站了多时,在这当儿赶紧端着早餐进来,打断他的话头。
二人本是要好又爱斗嘴的朋友,巴托不愿哈雷吃亏,遂不等他进一步激怒艇长,匆匆忙忙将他拽走。
可哈雷依旧不依不饶,嘴里直骂蟑螂巴根,多亏总管死劝活劝,才把他劝出了艇长的豪华套间。
最后,哈雷心气儿过了,独自上来回到舱房。他看到宝库和乃西普提正在配药,叹口气,摆摆手道,“别捣鼓了,住手吧!
“哪儿有意思,哪儿宽敞,就上那儿玩去吧!
“今天没工作了,因为艇上的皇帝已经宣布,咱们这儿一个病号都不存在了!”
他一面说,一面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憨憨居居坐在小桌板前,努力撑着眼皮,若有所思。
过了半晌,他又叹了几回气,喃喃道,“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大势至菩萨保佑,保佑人人身体健康……”
说罢又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呆呆的吹起口哨,他吹的时候,脸色、声调、点头韵律都无奈极了。
这种现象很快引起了他身后二副三副的注意。
乃西普提皱眉望了望宝库,意思是说,难不成大副疯了?宝库瘪嘴摇头,不置可否。
哈雷回过头来见二人下铺坐着,面露惊疑之色,便缓缓道,“没事,没事。二位别太担心!
“也许你们也看不出来,我生的个子稍矮,显得年轻些。
“人人都说我二十八岁,其实我快四十了。
“讲真,从我断奶起,到娶老婆,再到老婆死了,再续弦,再死老婆为止,半辈子以来,不管有钱没钱,这世上从没哪一个婆娘生的儿子敢像巴根那般跟我说话的!”
讲完这句楔子,哈雷又将之前遭遇添油加醋复述一遍。
只是他的故事不曾讲完,杂役便来通报,说是艇长命令,叫哈雷将名单上的病号通通集中到炮火甲板,准备接受检阅。
这条命令简直惨无人道,几位副手各个大瞪眼睛,极为震惊,他们知道好些病人如今连风都见不了,稍稍动弹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但是他们也知道身在军中,抗命根本无用,于是也只能赶鸭子上架,看看蟑螂巴根到底要做何种操演。
哈雷率先站了起来,他赖着性子道,“巴根这是在把大批人证送去阴曹地府!
“将来地藏菩萨自有分晓!一定会有分晓的!”
三人好不容易将病号一一请上炮火甲板,只见艇长穿着一件十分讲究的大衣,皮靴锃光瓦亮,胡子也捻的弯弯上翘,如达利一般,他手握宝剑,威风凛凛,正侧着头,和一旁鞠躬如也的军医官郑慕权说道,“看看,看看这帮狗娘养的懒汉王八蛋!
“您说说,要他们在艇上有屁用,混吃等死,浪费军饷,浪费粮食!
“以为这儿是敬老院还是和尚庙呢?居然在这儿疗养起来了!”
说完,军医官揉着自己痣上黑毛,咧嘴笑着表示附议。不一会儿,他又板着个脸,从大副手中扯过名单,唱名命令病人一个个或走或爬来到艇长面前,接受自己的检查。
第一个受检查的伤员得的是热病。他才刚好,身子虚弱极了了,整天昏昏沉沉,腰也直不起来。
医官郑慕权替他把了把脉,回话艇长道,“这人啥病没有,好人儿一个!”
艇长十分满意,点点头道,“士官长,将这畜生绑在炮架上!
“居然没病装病,狠狠给老子抽他二十鞭子!”
但是还没等到执行处罚,那人便倒在日头底下,怎么喊也喊不醒了。
第二名伤员患的是坏疽病,炮火已经造成他的手臂截肢,但是病症依然无法控制,躯干青一块黑一块,一点点的不停腐烂。
医生看过之后,断定他完全可以工作,并说,身上青一块黑一块的人,古已有之,大可不必惊骇,断了一只手而已,另一只还是能用的。
于是艇长因人制宜,将此伤员交给了杂役,命他擦洗甲板,清洁炮管。可惜这名伤员好像已然不再留念尘世,第二天便从四层高的甲板一跃而下,呜呼哀哉。
第三个接受检查的病号患的是坏血病,他牙口出血,腿脚生疮溃烂,只是穿着裤子看不出来。
医生一瞧他的模样,认为不过稍显瘦弱,体质较差而已。建议多加锻炼,可以负责弹药补给,整理舱房。但是当日下午,这名病号在扶梯上摔了一跤,出血不止,也是死了。
第四名病号好不容易爬上甲板,他患的是水气肿,身体沉的不得了,发出来的汗又黄又臭。医生断定也是缺乏锻炼,建议艇长命其为巡航做些辅助工作,挑水蓄水,以便减肥,同时取消伙食三天,清清肠胃。
这人饿至第二天傍晚,肺部肿势更严峻了,幸亏总管好心,悄悄邀他厨房逗留,进些汤水补充能量,才不致于病死。而士官长得知此事,就用鞭子抽了这病号足足二十鞭子。夜晚,他也在炮火甲板一跃而下,直挺挺死在了艇长窗口。
既无知又残忍的艇长和医官就如此随便的草菅人命,不顾同类死活。要细数被他们摧残过的可怜人,是枯燥且不道德的。
许多病人都是发着高烧,忍受二人折磨,以致于昏迷,然后悄悄走向油枯灯尽,倏然而逝。
而艇长与医生如此癫狂行事,其中也有节约原因,这些病号不死,他们便无法将其替换成四处掠夺而来的壮丁。而有生力量大大影响着二人的战绩以及仕途。生命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自己野心的棋子。
检阅过半,忽然绿毛士官跑来报告说,下面有个病号被五花大绑,死死绑在病床上。且那人口口声喊冤,说自己根本没病,是哈雷大副公报私仇,将其虐待,请求艇长大发慈悲放了自己。
艇长闻言,狠狠望了大副一眼,下令即刻把那人带上来。
哈雷上前竭力辩解说,那人已经疯的不成样了,“他患的是aspd!
“嗨,这么说你也明白不了!
“只不过,你要带他上来,也得将他双臂困住!
“否则必出乱子!”
艇长见哈雷惊慌模样,保守起见,还是答应了请求。
只不过疯人一到,巴根艇长见他身强体壮,一米九大高个,身体完好无缺,精神矍铄,笑容灿烂,牙口健康,十分讨人喜欢。
那人也不吵不闹,只是一味的感谢艇长大恩大德释放自己。
他态度安详,条理清晰,说完更朝列位军官各施一礼。众人不得不相信他的确是被哈雷陷害。
但是大副哈雷依然一口咬定,建议诸位不要被其蒙骗,更说道,“这疯人前两日也是这般泰然模样。
“当时我还亲手给他松过绑,结果他得了解脱,趁我不备就拿刀来刺!
“险些要了我的性命!”
旁边一个杂役也站出来说道,“我愿意作证大副所说!
“这疯子那天将医生打倒在地,幸亏当时我在场,我咬他手臂,好不容易才夺过他手里的短刀!”
那疯人笑笑辩解道,“诸位将官,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这杂役从来就是哈雷手下走卒,怎能不替自己上司说假话呢!
“不错,我跟哈雷是有旧仇,但我也只不过发表了一些事实而已。
“哈雷医生整天吹嘘自己出身高贵云云,而我,只不过恰巧曾经去过他们店里消费。
“他这五短身材,矮毫无长处,做过龟公有什么可丢人的?他老婆做鸡,还开鸡婆店,都说笑贫不笑娼,开店只要赚钱,也不丢人,被人说说怎么了?诸位以为呢?对不对?
“要说丢人,只是哈雷他不敢直面事实,还要整天当众吹嘘自己出生门第,甚至还将我这敢说真话的人,冤枉成为疯子!这才丢人,真正的丢人!”
话语一出,众人哗然,纷纷皱眉盯着大副。
大副显然并不生气,无奈摇头道,“没关系,没关系,观音菩萨知道,你这都是中伤造谣。”
巴根艇长听了疯子这番慷慨陈词,与医官慕权暗合一笑,当即说道,“来人,去掉他身后捆缚。
“至于你,了不起的大副哈雷,如果再有下次让我听见你公报私仇,随便把人绑起来……”
哈雷大副眼看绿毛将拿疯子解绑了,连忙扒拉众人,慌慌张张,拽着扶梯,直往下层跑去,途中他还不忘招呼宝库和乃西普提快逃,并喊说,“你们看,那疯子笑了,他就要玩他那套鬼把戏了!快跑!”
宝库和乃西普提没有忽视同僚警告,迅速跟着跑下炮火甲板。
只见那疯子脱了捆绑,随手抽出绿毛士官佩刀。
刀锋划破空气,直奔艇长而去,疯子口中大喊道,“蟑螂巴根!你这龟孙,老子今天让你知道,我才是基洛夫号上真正的艇长!”
话音未落,艇长慌忙退后一步,拉来身旁医生垫背。医生头发被割去三寸,身旁士兵一拥而上,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疯子制伏。凡是上前帮忙的人都沾了彩,吃了不小的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