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荆州长沙郡
被李家部曲狠狠教训了几番后，孙家人将受伤瘫倒在地的同伙们抬回身后，不敢再冒然闯入。
僵持一会后，一名小仆从郡中匆匆赶来，在领头人耳边说了几句。
之后那领头人一声令下，孙家奴仆们便不再围着院子，但也依旧守在院门口，不肯离去。
蔡婵见此情形，只猜孙家那边应该是要来人了。便唤来几位部曲，叮嘱他们从小门借道将董玥先送回去。
若是让孙家人看到董玥在这，董家日后恐难有安宁。
“不必为我担心，我自有打算。”蔡婵轻声安慰董玥，说着便从头上取下一支细细的玉簪递到董玥手中，“阿玥你婚事将近，近日只要安安心心在家中待嫁就好。”
董玥怎么会接，急忙说：“我要你的东西干什么，你如今这样我怎么能不担心！”
蔡婵却强行将玉簪塞入她的手中，“你放心，我阿父族人已经派人来接我了，来日我便要离开豫章！那孙氏，定不能如愿的！”
“这簪子虽然不是什么新物什，却也是我自幼便带着的。如今送你，只愿阿玥你日日逢良辰，岁岁无忧！”
小小一枚簪子，在董玥手中却有千斤之重。
董玥深深看了一眼蔡婵，将簪子牢牢握在手中，眼眶微红。
“那便好那便好。那阿婵，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蔡婵看着眼前尚带着几分稚气的董玥，笑颜嫣嫣地回答道：“会的，我们定有再会之时！”
等到送走董玥后，蔡婵走出堂屋，立于院中，沉默地看着守卫森严的大门。
“女郎，你要的东西仆找出来了。”
原本在堂下一直跪坐无声的妇人，此时正托着一把匕首躬身呈给蔡婵。
蔡婵盯着她手上的匕首，愣了一会，才伸手去拿，却没有拿起来。
那匕首被妇人抓在手中，不肯松开。
“女郎”妇人话未尽，却带上几分咽哽。
“段姨何必如此，阿婵我这也并不是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蔡婵将妇人扶起。
被她唤为段姨的妇人，正是她的保母。当年从幽州逃出来一并奴仆中，惟剩段氏一人。
这么多年来，段姨辛苦抚育她长大。
前世她归京后也曾希望将她接去，最后却只得知段姨早已被孙氏所害的消息
“也是女郎聪慧，竟提前知晓孙家那竖子的狼子野心，让我将部曲们招了一部分回来。”
“女郎你莫怕，不管如何，奴尚有一命可护住女郎。”
蔡婵鼻子一酸，只强装笑出来。
她不动声色伸手将保母手中的匕首拿了过来，收进怀中。
“段姨倒是越说越吓人了。当年阿娘派出去的部曲还有哪些未归，段姨可还知道？”
“女郎安心。当年娘子怕女郎年幼不知，便将部曲动向一一让奴记下了。奴已传信出去，定不会让那孙贼强掳女郎嫁到长沙，流落荆州。”
蔡婵闻言，却摇了摇头，面上透出几分凝重。
“段姨，我会答应孙氏。”，见保母面上露出震惊和紧张，蔡婵又缓缓说道，“我一定要去荆州。”
只有到了荆州，她亲自前往攸县，才能找到由头联系还忠于李家的势力。
若单靠她一人，恐怕并不能顺利归京。蔡婵只能寄希望于上辈子的经历，借势而为！
蔡婵向北遥望，却不知京中此时风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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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请上座。保母，为郡守大人点茶。”
孙文在堂下坐定，待此时他才正眼看向蔡婵。
十六七岁的女郎，本就是俏丽的时候。只是眼前这位却格外的寡瘦，大大的眼睛在消瘦的脸庞上反倒有几分不协调，脸色也蜡黄得有些难看。
但确实能从眉眼间看出原本的几分好颜色，倒是这举止动作间的气度有些不凡，怕是普通人家养不出来的。
孙文自问自己族中的女郎尚且没有这样的风度，心中暗自对蔡氏一族高看了几分。
连流落在外的女郎尚且如此，家族之势可想而知。
思及此，将蔡婵送往长沙的念头便消了几分。
不如将她送回蔡家，若能与蔡氏结下几分颜面或许也是可行。不过是送人过去，一个比不上，多送几个就是了。
旁支中，长大的女郎也是不少，是时候为族中作出贡献了。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显。这位郡守大人正襟危坐于堂上，反倒是侍立一侧的孙礼急不可耐。
“你速速收拾了，明日我便派人将你一路送到长沙郡去。”孙礼倒是也不讲究，语罢还自作多情的添上句，“你一个女郎在外头，哪里比得上郡守人家的日子。”
蠢货！
一旁的孙文在心中暗骂。
之前再不好过，如今也好过了！也不看看守在门口的部曲，虽人数不算多，但护一个女郎已是绰绰有余。
孙文自认虽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培养孙礼，却万万想不到其办事如此愚笨。
不说一旁的孙氏父子如何，蔡婵反倒对孙礼的直奔主题暗舒一口气。
她向来不善与人言辞机锋，像孙文这般的老狐狸，与他多说了两句就怕要露怯了。
“长沙一路不算顺途，能有大人护送必然无忧了。”
孙文眉头一扬，看向坐在下首面色平静的女郎，倒是有些诧异。
不等孙氏父子回答，蔡婵看向院中，“只是我家中的部曲，觉得长沙到不是一个好去处。”
“主人家的事情哪有奴仆插嘴的份。”
不去理会听不懂人话的孙礼，蔡婵八风不动般接着开口：“我家部曲虽没有郡守家声势壮大，倒是愿意拼死将我送出城外。”
像是图穷匕见般，蔡婵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我厮混与田野长大，倒是不知刺史此时正在领郡给尊师拜礼。”
这是近日赶回蔡婵身边的部曲带回来的消息。
扬州刺史虽不直接干涉下属郡县的事务，但却能影响郡守岁末的品级评定。只要孙文还想在豫章郡守这个位子上待下去，就不能不顾及刺史对他的看法。
待孙氏父子走后，蔡婵的脸色才沉了下来。她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下直接让部曲们奋起拼杀，让那无耻的孙氏父子有命来没命回去。
不要着急，阿婵，一步一步来。
蔡婵只能在心中这般安慰自己，只是内心却迷茫得厉害。
就算重来一世，她仍然这般笨拙。仅仅是应对孙家这些人物就已经让她觉得吃力，若不是上辈子学着那人的几分神韵
蔡婵垂下眼眸，将脑海中乱糟糟的东西全都抛了出去。转身对段姨吩咐道：
“待明日那孙家子将阿娘的遗物和其他东西送来，你便一一收好，让人先行一步直接送往洛京，提前在京中找一处落脚的地方。”
“是，女郎。”
蔡婵转身看向躬身站在自己面前的段姨，自幼伴她成长，只要是她的要求便会倾尽全力去完成。
“段姨，明天我们可能就要离开豫章了。今夜，就再陪我坟前去看一看母亲吧。”
她虽是自愿前往荆州，孙家自然也不能白白占了这便宜。
只是前往荆州而已这长沙郡去不去，可就由不得他们孙家决定了。
这一去，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再回来
孙氏心急，第二日便将答应的财资物什一并送了过来。
蔡婵也不拖延，答应动身后当即便收拾了东西准备上路。
“女郎，可动身否？”
孙氏派来的人到底是忌惮着蔡婵身边的部曲，对她也十分恭敬。
蔡婵撩起车帘，再看了一眼有些破败的宅院。
“走吧。”
一路车马颠簸，但好在跟随的部曲众多，声势壮大，途中的流匪都不敢靠近，一行人也算太平地出了豫章地界。
等到一行人穿过扬州与荆州间的山脉，一入荆州地界，便有几位部曲快马疾驰追了上来，引得孙氏奴仆一阵惊慌。
“不必慌乱，是我的人。”
待蔡婵吩咐后，来人才下马行至车前。“女郎吩咐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
“恩，那便接管车队，速速前往攸县吧。”
此人正是蔡婵出发前，便派去扬州刺史府和豫章当地的其他士族府上的，务必将孙氏的一些阴私宣扬得人尽皆知。
此刻他们回来了，孙家之后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攸县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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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长沙郡守府中。
“郎主，豫章来信了。”
“哦？先将消息快马送到京中去。”
“是。郎主，可要安排车马去往攸县？”
“不必，先等京中的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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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婵看着拜倒在自己面前泪流满面的攸县县令韩燕韩大人，蔡婵只感觉到一种宿命般的伤怀。
“韩大人，您”
眼前的女郎虽还未张开，但韩燕却依稀能从此女的眉眼中看出当年那位他誓死追随的大将军的几分模样。
当年赤血征伐城池的将军身后，自然也有无数热血男儿仰慕。曾几何，韩燕也是其中之一。
可幽州战败后，李氏双杰的风姿再也不见。
他原准备将这后半生就这样浑浑噩噩于这僻壤穷乡中，可如今却让这曙后星孤出现在他眼前。
就算是自认为已经心如死灰的韩燕，也不禁再次心热。
“女郎放心，就算舍去老奴一条性命，也必保女郎平安回京。女郎您如此尊贵，是绝对不能再这般流落于外的。”
“女郎，孙氏之仆都已尽数拿下。”
在蔡婵一行人在攸县停驻之时，随行的部曲们已将一同行至攸县的孙氏奴仆尽数拿下。
蔡婵站在廊下，只盯着前来回话的部曲不做声。
“女郎？”
“你我记得你。”
眼前的部曲身量壮硕，长相普通。一道疤痕从左眉弓一直蜿蜒到太阳穴，显得气质格外凶悍。
“那年是你抱着我从府中冲了出来，你脸上的痕，是不是当时为了护我才被乱军伤到的？”
眼前的部曲一怔，肉眼可见的诧异，单膝跪在蔡婵身前，低头道：“护卫女郎，是仆的命。”
蔡婵心中一酸，“可我，竟还不知你的名字。”
“仆仆曾是大司马帐前亲卫。”部曲低着头，看不到神色，只是说话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沙哑，“樊衷。”
大司马听到这久违的称呼，蔡婵一瞬间便忍不住红了眼睛。
她抬头看向天上飞过的野雁，半晌才开口：“我记住你了，快起来吧。”
待樊衷起身后，蔡婵才又提起正事。
“那些孙家的人，待我们启程回京后，便放了吧。”
樊衷顿了顿，只点头称是。
是夜，韩燕在府中设下私宴，唯蔡婵与他二人在堂中对坐。
摆在面前的饭食虽然不算奢华，但却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
“现下委屈女郎了，我虽为县令，能完全控制的也就只有我这一处宅子了。”
眼前的韩燕，年近不惑，却已须发尽白，面容上也是肉眼可见的沧桑。
可蔡婵却能看出他是发自真心的开怀。
“不知女郎习不习惯荆州这边的饭食，我家室只会做着荆州口味。”
蔡婵见韩燕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忙道：“已是十分可口，韩世叔也快用些吧。”
“诶！好！好！”听得蔡婵亲近的称谓，韩燕几乎又快落下泪来，“女郎也多吃些，女郎的身子瞧着也过于消瘦了。”
蔡婵垂下眼眸，认真用起饭食来，为面前不能自已的韩世叔留出了一丝空间。
韩大人性情赤诚刚烈，这么多年虽然困守在这一县之地，却不肯向世族们弯腰低头。
当年也是他在寻查的途中碰上了想要偷跑的自己，出手相救。后来又多方谋划将自己的消息送进京中，才能让她安然回京。
只是蔡婵咬了咬下唇，心中蒙上几分黯然。
当年洛京城破，外族一路南下几乎势不可挡。韩大人组织县中壮年迎敌，最后以身殉城。
蔡婵看着眼前正偷偷抹眼泪又强装坦然的韩大人，“韩世叔，这肉脯的滋味格外得好，您快尝尝。”
腹中八分饱后，蔡婵便停下箸。
韩燕见蔡婵用好了，也坐正了身子。
“如今京中情势不明，女郎也不必忧心。我虽偏居此地，但定会为女郎谋划，必将女郎周全护送归京。”
她不仅会安然归京，蔡婵甚至还知道，大约一个月之后，京中来接她的人就会抵达攸县。
这一次，她提前来到了攸县，是不是意味着她能提前回到京中。
想到京中多年未见的兄弟，这么多天了，蔡婵心中总算有了几分雀跃。
如今的天子，她的堂弟，李炎。她与阿爹离京的时候，不过五岁，炎弟也才四岁大，两人自能走路起便一同玩耍。
反倒是堂兄李原，前世她回京时阿兄却已经病逝了，不知这一次能不能来得及
蔡婵双手扶额，对韩燕行大礼叩拜在地。
“还请世叔为阿婵费心了。”
顺着韩燕扶起她的力道，蔡婵再次开口问道：“阿婵在外流落多年，不知如今京中是何种情势？”
这一次，她不会再脑袋空空就回到京中那个旋涡之中了。
韩燕亲手扶起眼前的女郎，才感觉到这位李氏遗孤身躯的单薄。
可离得近了，他却好像才看清这位女郎眼中的坚定和怒火，恍惚间韩燕好像又看到了那位身披鲜血，怒马扬鞭的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