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平凡的世界（二）

    简单回顾了一下过去，我揉了揉脸，起身接了一杯水，胡乱挤了点牙膏开始刷牙。休息了几天，整理好心情，我托朋友介绍了一家财务状况不错的地产公司，找了个工程管理平台的工作。

    因为是朋友推荐，加上我有十一年的工作经验，面试时简单聊了几句就通过了。这家公司待遇不错，给了一万五的月薪。人力资源还解释说不是他们不愿意给更高，而是因为我之前的工资流水太低了，按照他们的制度，涨幅不能超过30。能给到一万五，已经是他们开了绿灯才申请下来的。

    听起来确实是我的问题。人力资源建议我应该趁年轻多跳几次槽，每次跳槽工资至少能涨30，这样九年下来，薪资就能翻一倍，运气好的话，赶上行业风口，项目卖得好，职位还能升几级，年薪三四十万都不是问题。

    听到这个，我顿时感到后悔。在上一家公司一个项目耗了八年，白白浪费了几次涨薪升职的机会。这几年地产行业红红火火，每个楼盘开盘即售罄，同龄人在我这个年纪大多都混到项目经理，甚至项目总、城市总了，而我才是个小小的专业经理。这就是没人指点的后果，什么都靠自己摸索。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还是安心做好本职工作吧。很快我办理好入职，领了工牌，与新的领导同事见了面，融入了新工作。

    这份工作说轻松也轻松，毕竟不直接对接施工方，能省一半的心；说难也难，因为我们的业绩和工作成效挂钩。各个项目要是月度巡检中查出什么问题，我们要背锅。

    公司开始学外界搞第三方评估，说是要重视质量和安全，所以我们这个部门也是新成立的，负责对接整个区域公司二十几个项目的质量和安全督导，连带维护整个区域的工程管理体系。

    部门连我在内一共五个人，平均每人负责四个项目。领导给了我一个月的熟习时间，然后就让我单飞了。

    怎么说呢，重视质量安全是好事，这是行业的进步，但就怕上头急功近利。近年来，外头所谓的评估如火如荼，把这事鼓吹得天下少有。他们还搞了个所谓的排名，谁谁谁这个月质量排名全国第一，谁谁谁这个月进步多少分……吸引了不少吃瓜群众。

    见仁见智吧，只能说。排名这东西有什么猫腻大家都懂，主要还是搞个噱头，让不懂行的客户看看，哎你看我们家地产的房子质量多么好，质量都排前几的，买的人多，再不出手就上不了车了。

    但也不能说完全没好处。起码安全意识和质量意识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用的。现在的人命值一百四五十万，出一单事故小包工头们基本上就亏了，所以施工单位也乐意配合我们，用他们的话说，少亏就是赚。

    房价一天一个样，都快翻几番了。售楼部最火爆的一句话是：“全款往里走，按揭不要堵门口，公积金的把小黄车挪走。”

    我想着目前形势大好，国泰民安，收入也算稳定，是时候考虑个人的终身大事了。起码房子是要准备的，趁着价格还能接受就出手了一套自己公司的小三房，员工价还打了个98折。

    但感情这块就没这么顺利了。大学时没资格谈恋爱；刚毕业那几年要还贷，那时候跟一个老乡异地恋了三年，日子过得紧巴巴，每次见面都是掰着荷包消费。最后在她闺蜜的怂恿下，她跟闺蜜跑去了江东省找大老板了。此后我就再也没动过这个念头。

    我也渴望有个家，有个贤惠的妻子，儿女双全，但这些似乎只能想想。一个人打拼到三十几岁，连个房子都是按揭上百万，想想都毫无欲望。

    日子说平淡也平淡，每天来来去去就是那些事儿。说繁琐也繁琐，我们这个部门开会特别多。每天要开小结会，每周有双周会，每月有区域层面的巡检总结会，每个季度还有集团范围的总结会，半年会和年度会更是一个不落。

    晚上九点前别想下班，周末也别想休息。除了本部门的各种会议，作为平台的管理部门，其他兄弟横向部门的协调会我们也少不了。

    连个自由的时间都没有，谈感情真是个奢侈品，于是我就绝了这个心思。

    日子一天天过去，国际形势风起云涌，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打破了这一切。

    好不容易三年过去，疫情结束，但地产的寒冬才刚刚开始。

    第一年只是某几个公司倒下，其他公司还在看热闹；第二年大部分私企成批倒下，背景实力雄厚的国资房企站在岸边笑而不语；第三年国企房企也开始雪崩。

    谁都没想到这个冬天会这么漫长。起初，没有人在意这一场波动，这不过是一个项目、一个公司、一个城市、一个集团的落幕，直到这场波动和每个人息息相关。

    大量的关停潮、烂尾潮，维权的，讨薪的，上访的络绎不绝，似乎看不到曙光。

    紧接着第三次世界大战拉开序幕，经济更是一片萧条。这时候，我们公司也坚持不住了，区域就此解散。走得早的还能有点补偿，走得晚的就看运气了。

    我回到了背负百万贷款的家，再次失业了。

    补偿只到位了一部分，剩下的据说还要等。反正账上也没钱，正好过完年再说吧。这些年，我一直忙于工作，从没好好休息过。我苦笑着，心里五味杂陈。

    转眼间，我已经44岁了。半辈子都在为这套房子拼搏，竟然连一天自由的日子都没享受过。

    年很快就过去了，和往年一样平淡无奇。唯一的不同是，今年不需要急急忙忙地准备开年利是了。

    日子似乎慢了下来，每天按部就班地刷刷简历。我知道这个年纪失业，再想找到工作无疑是痴人说梦，但谁知道呢？人如果没有理想，和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晚上，我在小区里漫步，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多少年了，我都没抬头看看天空了。我不禁扪心自问，这样的生活到底值不值？也许这就是命吧。唯一奇怪的是，我总感觉月亮上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我甩甩脑袋，觉得自己真是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