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最后一眼
“哗”
一盆冰水被尽数倾出, 雪间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寒冬腊月的水冷得刺骨,顺着湿了的头发的滴滴答答地砸到土中。天空中飘起了小雪, 落到地上覆盖起一层浅浅的白。雪间撑着冻得发抖的身体坐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木叶的中心广场周围围满了人,个个身染鲜血, 正凶神恶煞地盯着她。不远处死状惨烈的一具具尸体被堆积在一起,雪间惊慌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目光落到他衣袖上的族徽上。
羽衣
她虽未上过战场, 不认识这个男子, 但各族的族徽还是烂熟于心的。她一下子猜到了这群人是谁, 眼前男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初次见面, 千手雪间。”
声音响起之处, 一把冰冷的刀抵在了她的脖颈上“我想你应该没见过我, 但你哥哥可对我熟悉得很。”
雪间瞥了一眼刀上的寒芒,紧咬着后槽牙努力不让自己露怯。她虽然心中惧怕,但仍旧强撑着端坐好“我是没见过你, 但我知道,就是你杀了我父亲。”
“哈哈哈不愧是千手柱间的妹妹。”羽衣过野仰天大笑, 也不再卖关子,“你说得不错, 我就是羽衣过野。你既然能猜出我的身份,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杀了他们, 却单单把你留下来了吧。”
雪间虽不通外事,却并不笨“知道又如何你所做的一切最终不过是徒劳罢了”
“徒劳恐怕一会儿你就不这么想了。”
羽衣过野悠哉悠哉地指着那堆尸体,眼含讥讽之色“看到了吗我劝你好好和我合作, 我或许还能留你一条命,否则你的下场将比这些人惨得多当年北望之战,千手柱间杀了我三个儿子,今天我也要让他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雪间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惶,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你想做什么”
“告诉我避难所的位置以及木叶机密要案的存放之处,否则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休想”
雪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羽衣过野的要求。羽衣过野似乎并不意外她的态度,而是狞笑一声,拍了两下手“那就怪不得我了。”
人群中忽然分出一条路来,一个有着白眼的女子从中现身,一步一步走到雪间的面前。有些粗糙的双手镌刻着岁月的艰难,她明明和雪间一样大,脸上却早已被仇恨写上沧桑的痕迹。雪间定定地注视着她,心中的诧异难以掩饰“是你”
那女子得意一笑,看向羽衣过野“羽衣族长快人快语,果真守信。”
“闻怜夫人为我羽衣做了这么多,我自然该有所回报。”羽衣过野的目光略过雪间身上,“按照我们先前的约定,她就交给你了。只是有一点,别弄死了就行。”
“您请放心。就是您想让她死,我还舍不得呢。”
日向闻怜一步步逼近雪间,蹲下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强迫她抬起头来“她抢走了我的男人和属于我的一切,我一定要从她身上千倍万倍地得回来。”
就算之前不明所以,此时听了她这番话,雪间也知道日向闻怜对她的恨从何来了。性格一向柔弱的她不屑地嗤笑一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笑和讥讽“就凭你,你也配”
雪间鄙夷的眼神深深刺痛了日向闻怜内心最深处的自卑。她发疯似的狠狠划过雪间的脸颊,尖锐的指甲立时就在她脸上割开了一道鲜红的口子“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我到底配不配”
日向闻怜的嫉恨和疯狂几乎要将雪间吞噬。她倏地抓住她的手,一根根地看过那白嫩纤细的十指,原本美貌的面孔只剩下狰狞“都说十指连心,就从这里开始吧”
接下来的七个日夜,是雪间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
从脸到脚背,她浑身上下的皮肤没有半寸是完好的。日向闻怜对她恨之入骨,用尽办法去折磨她,将十几样刑具一一在她身上过了一遍。她无数次昏厥过去,有无数次被高浓度的盐水疼醒过来,早已不知时间,不分昼夜。
下腹的坠痛越来越明显,雪间昏昏沉沉地躺在牢中的干草堆中,只剩下出气的力气。寒风从四面透风的牢房中灌进来,早已将她的身体冻得冰冷,高烧多日的她迷迷糊糊的察觉到身下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却早已无力去管了。
“轰”
剧烈的爆炸声忽的冲击耳膜。牢房的大门“砰”的被炸开,掀起一阵猛烈猛烈的气浪。毫无防备的雪间身体被猛地一掀,头一下子撞在墙上,失去了意识。
雪间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白天了。
头依然是昏昏沉沉的,她努力眨了眨眼才看清头顶的帐子。手足仿佛更无力了些,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刚撑起半个身子便觉得胸中一阵疼痛,让她忍不住剧烈咳起来。
门应声而开,现出秋棠的身影。她快步走到床前,忙倒了杯水,扶着雪间轻轻地给她拍着背“大人可感觉好些了”
雪间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水,才觉得舒服了些。她喘了两口气,下意识地抚上肚子,却摸了个空。
她心中一惊,急忙向下看去,只见原本高高隆起的腹部此时已扁平下去。她一下子抓住秋棠,满脸都是焦急之色“秋棠,孩子,孩子呢”
秋棠在她的注视下红了眼眶,嗫嚅着嘴唇不知如何作答。她踌躇了半晌,才在雪间的催问下颤着声答了一句“大人,您以后还会还会有孩子的。”
雪间听了只觉得脑中“轰”的一下,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倒过气去。秋棠赶紧给她捋着胸口顺着气,好半天才见她煞白的脸有了半丝血色。泪从眼角滚落打湿了衣衫,雪间顾不上十指钻心的剧痛,死死地攥成一个拳头,将呜咽之声尽数吞到了肚子里。
她受尽屈辱苦楚却始终不肯自尽解脱,就是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自己能撑到哥哥们回来,希望自己还能把孩子生下来。可一切的一切终究只是徒劳的,她最终还是一事无成,什么都没能做到。
心头的气仿佛散了,雪间觉得呼吸愈发困难起来。才醒来没一会儿,只说了几句话,她便又觉得精神有些不济了,好像又要沉沉睡去,一睡不醒一般。只是顾念着舜华,她到底还是强打起精神,握住了秋棠的手“我知道,我这身子是不成了。我是个没用的,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更不用说木叶了,也许这就是上天的报应吧。”
秋棠看着她苍白的嘴唇,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哽咽道“大人别这么说,柱间大人这样厉害,您只要好好将养,总能好起来的。”
雪间尽力扯出一个微笑,摇了摇头“你不必安慰我,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得很。我知道孩子这一去,便把我的命都一同带走了,大哥若真有办法,我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了。”
她可是个医疗忍者,见过不知多少人的生命在她手底下眼睁睁地流逝,如今轮到了自己,她反倒平静下来。
“我这一生本就是多出来的,幸而父亲慈爱,兄长和顺,丈夫疼惜,就算是立刻闭了眼,也没什么遗憾了。我只有一件事放不下,那便是华儿。”
雪间回忆起自己这短短的一生,长叹一口气“我本想叫她安安稳稳的,可终究没能生下一个儿子来。我知道,这些年两族的长老们都对我颇有不满,总盼着我能生下继承人,对我时有训诫。泉奈虽然不说,心里到底是盼着的吧,我又何尝不是呢”
“可隔了这么多年,我好容易又有了孕,竟是双生子。我看着泉奈欢喜得跟什么似的,我心里也跟着高兴。谁承想,终究是我福薄。”
“大人”
秋棠捂住嘴,泪水潸然而下。
雪间艰难地拍拍她的手,笑道“你不必为我伤感,这是我命中该有这一劫。只是这两天我半梦半醒,昏睡间仿佛又梦到了小时候。那时我便在想,若是我当初心性再坚韧一点,能吃得下这份苦,走了战斗忍者的路子,是不是今天的结果就会不一样了呢”
明明看到了千峰和子的婚礼,明明回来下定决心要拿实力说话,可真正迈出那一步时她才知道,原来大哥二哥那样厉害的背后,到底身上添了多少伤痕。
那时的她实在是痛极了,连在睡梦中都时常被疼醒。所以当二哥再次劝她走医疗忍者这条路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终究点了头。
这时她在想,也许便是这一点头,岔开了两条截然不同人生道路。
她成了一个优秀的医疗忍者,整个千手除了有阳之力加持的大哥没人及得上她。她日夜跟在千手音的身边,学习打理千手的内务,没两年便能梳理得明明白白。她还记得音奶奶跟她说,往后她若是成了哪个家族的主母,这些东西都会成为她立足的资本。
她确实用上了。建村后,两族虽分别居于商业街的两侧,但她见泉奈的次数却多了起来。多年不见,泉奈越发的俊逸了,见着她总是那样温柔和煦,不似那个传闻中杀伐果决宇智波二族长。
她知道,他还记得他们幼时那短暂的情谊,心中很是欢喜。虽然她在外务上帮衬不了他什么,可她知道,泉奈需要妻子所能做的一切,她都能做到。
果然,泉奈来求娶了她。大哥和宇智波的族长交好,来问了她的意思。她只记得在大哥的目光下,她微微红了脸,款款地行了一礼,低着头说“但凭兄长做主。”
她带着族内交好的姐妹们羡慕的六十六抬嫁妆,如愿做了宇智波的主母。泉奈爱重她,长老们也算和善,她也不负期望,如在千手那般将宇智波的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虽然知晓宇智波的族人未必对她这个千手服气,但有泉奈护着,终究没人在面子上给她难堪。
木叶里的女孩子们都羡慕她嫁得好,她的日子过得也甜蜜,当年便有了孕。她看着泉奈殷殷期盼的目光,暗暗祈祷着能一举得男,谁知竟天不遂人愿,诞下了一个女儿。
她不是不喜欢女儿,只是偶尔看到泉奈眼中淡淡的失落,她总是难免心里愧疚。而也许世事总是不会那么尽如人意,她越想要个男孩,越是多年都未再有好消息。
她想起这些年族人中传的那些声音和长老们对她日益不满的态度,再想到今日的结局,不禁落下泪来。
“大人,这怎么能是您的错”秋棠泣不成声,“便是大人如柱间大人那般有本事,怀着个月的身孕,任有什么本事都施展不出来了,又怎么能够击退那样多的人呢”
秋棠也许说得对,可她总觉得若是她哪怕只有大哥六七分的本事,也该是能想出办法来的。
“罢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无益了。”雪间泪如雨下,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我只是看着华儿,觉得她还这么小,没了母亲的庇护,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若是有了继母,还有了继母兄弟,又该如何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往后出了嫁,谁能给她撑腰”
“我只恨自己无能,恨自己当年怯懦退缩,如今连一个儿女都护不住,实在不配为人母”
秋棠不住地为她拭去泪水,劝道“大人好好保养身体才是,不该思虑过重的,总归还有泉奈大人呢。”
“泉奈,不能,不能咳咳咳”
雪间感到喉咙一阵腥甜,剧烈地咳嗽起来。秋棠见状忙给她顺气,服侍她喝了几口温水才缓了过来。
“不能光靠别人。可怜我糊涂了一辈子,临了才悟出这个道理。”
雪间如今才知道,一个人的一生吃的苦恐怕是有定数的。因为日子过得顺遂便选择了这条容易的路,殊不知当初的容易,到头来是要让她付出血的代价。
“可纵然我糊涂,上天还待我不薄,让我留得这么半口气在,所以就算是死,也要最后为华儿挣出个未来。”
雪间死死地攥住手里的帕子,眼中顿时迸发出决然的光彩来。秋棠从未见过她这样,心下忐忑,试探着问道“大人打算怎么做”
“我心中有数。你只等泉奈晚间回来告诉他,我有事同他说,让他暂时留一留。”雪间觉得浑身疲惫,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虚着气叮嘱道,“我的东西放置在哪里你尽然知道,那边的橱子里放着我给华儿新做的一件鹅黄小衫。小衫旁边还有许多件原本给孩子缝的小衣服,如今都用不上了,你得空烧了罢,另外还有几件事,你要一一记下”
雪间又细细叮嘱了她一些事,实在精力不济了,才在秋棠的服侍下重新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又睡了两日。
也不知是不是休息够了的缘故,她再次清醒时,只觉得精神前所未有的好,身体似乎也轻快了许多。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紧握着她的手的泉奈。
“泉奈,你回来了。”
雪间努力绽开笑颜,却见泉奈眼中含泪,笑道“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睡了一觉,我觉得好多了。”
“嗯”
泉奈想张口安慰她几句,谁知还没等出声,眼泪便大滴大滴地砸在手背上。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悲痛问道“秋棠说你有话要跟我说,是什么话”
大脑勉强转动了起来。雪间仔细回忆了一下,目光中流露出怀念“泉奈,你还记得咱们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
“自然记得。”泉奈俯下身来,将她的手放到脸庞,“那时候的你那样小,一个人提着篮子来到南贺川边。我远远地站在对岸,看着对面那个小小的身影低着头,不知道在寻找什么,那时我就在想,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出来”
“你那时真是吓了我一跳。”雪间想起当时自己的窘迫,有些忍俊不禁,“我采草药入了迷走得远了,正害怕会有危险呢,你就突然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第一次握住你的手的感觉。那样的温暖,有力,更想不到这辈子我会放不开你的手。”
雪间看着眼前这个抵着额头泣不成声的男人,鼻头一酸,一丝凉意自眼角滑落,湿了枕头。
“泉奈,再带我去那里看一眼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