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苏寒办完手续,定做了放疗要用的面罩之后,出院已经是傍晚时分。
陆呈熙出来送,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和急救方法。
苏寒几次想插话都无果,只能静静等他说完。
苏佳忆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与他一起回家。苏寒看见,偏要抢她手里的包裹,她不给,他就站在路边一动不动。
“有我在就不需要你拎这些东西。”他说。
许蓦和倪清月看不过去,上手接过袋子,催促他们上车。
“晚上我们去吃小花卷吧。”倪清月提议。
苏佳忆拒绝:“苏寒妈妈在家做饭了。”
倪清月“嘁”了一声,转回身去。
苏寒问:“月月,你什么时候去北京?”
“最近先不去啦,我和玛丽亚说了。”
“你抽什么风啊?”苏寒一惊,身体却还是虚弱,没忍住咳了几下,“你留下也不能给我治病。”
倪清月一脸鄙夷:“你当我是为了你?”
苏寒看了眼笑得灿烂的苏佳忆,“哦”了一声。
他展开手臂,苏佳忆自然地靠过去。
住院这段时间,苏寒瘦了不少,他肩膀处的骨头硌着她的脑袋。
苏佳忆靠着,一动没动,只是轻轻闭上眼睛,感受他骨头的形状,回忆刚刚苏寒站在路边的样子。
苏寒戴着灰色的毛线帽,穿厚厚的羽绒服,站在那里与她赌气,神态还和之前一样,可是嘴唇却苍白,每一阵寒风吹来,他都皱起眉,肩膀微微耸起,稳住身体。
以前他们呆在一起,他总是将她护在怀里,把背对着风来的方向。
岿然如山,仿佛多大的风也吹不动。
苏佳忆从包里拿出相机,把摄像头调转,对着自己。
苏寒有些抗拒,下意识用手去挡。
而她装作看不到他不乐意,按下他的手拍摄。
昨晚她睡前打开这个相机,一段一段地看她曾经录下的片段,看着看着,她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往常她都是拿起直接拍摄,几乎没有回看过,这回才看到,原来苏寒也时不时趁她不注意,把镜头对着她录制。
有她睡觉的时候,有她认真工作的时候,有她生气不理他的时候。
苏佳忆再看,忽然觉得每一帧都美好,就算她没化妆,睡相古怪。
于是她几乎是瞬间有个想法——如果不能留住他,那么就留住关于他的影像。
苏寒不与她推搡,放弃抵抗,只是稍稍偏过头去吻她的额头。
苏佳忆难受,但还是扬起唇,对着镜头扯了个大大的笑容。
回到家,苏寒妈妈做了一桌子的丰盛美味,与他们一起吃完饭后,她拎了一小包行李,说在外面订了酒店。
无论苏佳忆怎么劝,她都坚持出去住。
最后苏寒拍了拍苏佳忆的手,送妈妈出门。
“我妈肯定是怕打扰我们。”苏寒揽着苏佳忆的腰笑起来,吃过饭,他的气色好了许多,唯独始终不肯摘下帽子。
苏佳忆盯着他的帽子,没强迫,只是缓缓说:“苏寒,你得知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苏寒顿了几秒,蓦地笑起来,他十指弯曲放在脸庞,凑近吓唬她:“变成坏人呢?”
天色晚了,客厅没开灯,只有窗外马路上霓虹灯的光影照进来,他们就站在这暗淡的光里,认认真真看对方的脸。
苏佳忆专心盯着他鼻梁上圆形的黄色光斑,许久,她发现有一滴水珠从那光里流过。
苏寒哭了。
他哭得悄无声息,眼神平静,只有眼泪在淌。
他抬起手,慢慢摘下帽子,然后低下头,全然是个忠诚的小狗,将伤口曝露在她面前。
在他前额发际线上面有一条不短的疤痕,红红的,触目惊心。
苏佳忆轻手触碰,触感柔软,像一条没有骨骼的虫子。
她踮起脚尖,在伤疤上烙下一吻。
苏寒眼里都是血丝,却闪着光,来来回回地看她。
“还是很帅啊。”她笑着说。
他手臂猛地收紧,按着她的后背把她压入怀里。
苏佳忆的耳朵贴着他的侧脸,被他的体温捂得发热。
“我们会在一起多久?”
曾经苏佳忆悲观又胆小,在他的怀抱里试探问:“你会喜欢我多久?”
如今这个问题却是从苏寒口中问出,语气颓然,带着一丝对命运的无可奈何。
苏佳忆喉咙干哑,手指抚摸着他肩胛骨的边缘,笃定地回答:“很久。”
沉重的喘息里,她听见他微不可闻的声音。
他说:“还好有你。”
这晚苏佳忆久违地在他怀里入睡,时隔这么些天,她第一次睡得沉,一觉到天亮,没有做噩梦,也没有半夜惊醒。
只是苏寒身体比之前虚弱,反应也变慢,他话少了许多,以前说话炫耀、与她斗嘴的时刻,现在都化为温柔的眼神和吻,落在苏佳忆身上。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将近中午,苏佳忆一个猛子坐起来,想起自己已经跟陈组长请过假,又悠悠地躺了回去。
厨房传来灶火跳动的声响,她起床伸了个懒腰,靠在门框上看苏寒忙碌的身影。
苏寒看见她,招呼道:“吃了饭再睡。”
“不知道还以为我剥削弱小呢。”苏佳忆笑起来。
他也笑,说:“可不就是。”
他拎起家里的铁锅,却不到两秒,手就卸了力,那锅砸在灶台上。
苏佳忆慌忙扶住他的手臂,问他情况。
他尴尬笑了下,解释说:“我就是太久没拿重的东西了。”
苏佳忆看着他精细的胳膊,配合地点了点头,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今年过年去我家一趟吧。”
正吃着,苏佳忆冷不丁冒出来这样一句。
苏寒一愣,呆呆地捏着勺子看她,而后目光垂到碗里,没回答。
她也没再追问,仿佛这件事已经这样决定。
吃过饭,他们穿着厚厚的衣服,一起去家附近的公园遛弯。
满地都是枯黄色的落叶,北风凛凛,两个人散步在工作日中午,眯着眼睛享受阳光,聊天、拍照、吃糖葫芦。
苏佳忆忍不住感慨:“要是每天都不用上班就好了。”
苏寒眼里宠爱,嘴上笑她:“这么着急退休?你再多请几天假,就能被辞退了,天天在家陪我。”
“不用吓唬我,”她努了努嘴,“陈组长特意给我批的假,明天就得回去上班了。”
说完,她想起什么似的,美美地笑起来。
回家前,苏寒拉着她去花店买了一束花,火红的玫瑰,从前她嫌弃太张扬,现在却爱不释手。
空荡的花瓶里重新有了生机,苏佳忆心满意足地靠在窗边,拿着相机拍了许久。
苏寒在她身后,把她圈在怀里,一言不发,就静静看着她摆弄相机。
“其实我更喜欢合欢花,但是没有卖的。”苏佳忆说。
她是想起高中时那棵枝叶繁茂的合欢树,和站在树下,意气飞扬的少年。
苏寒不知道,只当她是喜欢,点点头,承诺明年送给她。
苏佳忆悄悄将相机调成录像模式,在窗台上放好。
她回过身,扶着苏寒的手臂,扬头看他。
苏寒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也默默地看向她的眼底。
阳光落在屋里地板上,照得人慵懒。
许久,苏佳忆轻声问:“苏寒,你有想过娶我吗?”
他僵住,眼睛慌乱地眨了眨,心中两个答案在斗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板着脸,强调:“就说有没有想过。”
苏寒不忍骗她,更不想无谓承诺,他只是说:“再等等。”
“等什么?”她反问。
苏寒垂下头,帽子也向下,清澈的眉眼埋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
苏佳忆快步到包里掏出戒指方盒,摊在手心,递到他面前。
他讶异地抬头,随后又低下。
“不是给我的?”她挑着眉问。
苏寒急迫地摇头:“当然是给你的。”
然后他看着苏佳忆得意的笑容,反应过来。
“我是想等毕业…”他说。
她截住话头:“为什么一定要毕业?”
他没回答,只是沉默。
苏佳忆把那盒子打开,露出闪亮的钻石,塞到他的手里,命令的语气说:“和我求婚。”
苏寒看了看戒指,又看了看她的眼睛。
他喉结上下一滑,耳朵由白皙变得通红,表情还是犹豫不决。
“向我求婚这么难吗?”她问。
他睫毛闪动着,反反复复看她,终于缓缓屈膝,单膝跪在她面前。
戒指盒举高,他的手指有些颤抖,指甲用力到发白。
“苏佳忆,从高中喜欢你,再到被你拒绝,我始终不知道爱是什么,只会较劲,偏要占上风。电话要我先挂,短信要你结尾。我觉得我应该是很厉害的人,没必要去追随谁。但是我发现,不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想你。哪怕我无数次告诉自己:人家根本不喜欢你。
“我没办法像别人一样承诺,照顾你一辈子,因为很多时候,我都更感谢你能爱我。所以我想说,未来我还是想和你一起走下去,哪怕我们一起摔跤,哪怕我们吵架,哪怕你喜欢凉牛奶,而我喜欢热的。
“但是摔跤,我们可以互相扶起;吵架总会和好;牛奶永远买两杯。可是如果身边不是你,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我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们相爱。爱总能赢过一切吧。”
“苏佳忆,和我结婚,好不好?”
暖黄色的房间安静下来,苏佳忆记得,这段话中的关键词和当时夹在戒指盒里,那张纸上依稀能辨认的字迹一样。
他不知已经背了多少遍,原原本本的,按着本来的设想说给她听。
他眼中晶莹,反射出干净的窗外蓝天。
他不说“做我的女朋友”,也不说“嫁给我”。
苏佳忆想起那一年大年三十,在家楼下,他说:“可不可以和我谈恋爱?”
此刻,他也是这样,诚恳地问:“和我结婚好不好?”
她好像能清楚看见,他们十指紧扣,忐忑但期待地共同走进一段关系,作为盟友前行,对手是这条路上的外敌,而非他们对方。
苏佳忆眼里也含着泪,但却是笑着,将手伸出:“好。”
他也勾起嘴角,把钻石放在她的无名指,而后虔诚地亲吻。
“快点,还来得及。”苏佳忆拉起他,匆忙地去翻柜子。
苏寒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处,看着苏佳忆翻出两个红彤彤的东西,到门口换鞋。
她叫他:“愣着干嘛呢?”
苏寒跟过去,看清她手中的那两个是户口本。
“别忘了带着身份证。”她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