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苏佳忆老是觉得高三的感觉并不真切,周围的同学都还是一如既往,爱美的照镜子,不学无术的在后排睡觉,认真的还是一直认真。
她和倪清月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偶尔努力,偶尔贪玩。
老师在讲台上说起去年高考大家的去向。
苏佳忆支起手臂望着黑板出神,自从上次动员大会开始,和苏寒别扭着已经好几周了。一直想找个机会问他想要考去哪个城市,可是一面对他,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而他也一样,似乎与她斗嘴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乐此不疲。
突然老师提到了苏寒。
“有些同学有特长也可以走艺考那条路,比如六班的苏寒你们都认识吧,人家就要艺考,那不是一样很好吗…”
老师还在继续说着,苏佳忆惊梦一般坐直。
“你听见了吗?”倪清月凑过来。
她呆呆地点点头,各种问题在脑袋里搅成一团乱麻。
下课铃适时响起,苏佳忆松了劲趴在桌子上,手里握着笔在纸上无规则地乱画,一条线圈出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圆圈,交杂在一起。
老师说的不论是不是真的,都无疑给她敲响了警钟,总觉得时间还多,一切都来得及,其实分别就在眼前。
“你…你会不会想和许蓦一起去阑市?”苏佳忆扭头看倪清月,笔上的动作还没停。
“怎么可能,我们不是说好去旭城了吗。”
“你不想和他在一个城市吗?”
前面突然有同学叫她的名字,苏佳忆抬头,看到苏寒站在门口,见她望过来就往外走了走。
她把碎发顺到耳后,拉了拉衣服,匆匆走过去。
他靠在窗台边,阳光照进来,把他头发染得金黄,模糊的勾勒出他的轮廓。
他就站在那里对她笑,走廊里人声嘈杂,她却只看得见他一个人。
多年后苏佳忆回望青葱岁月,在众多他的剪影里,这一幕存在感极强。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这句诗苏佳忆早就读过,却一直觉得是苏轼夸张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抄遍所有书才确定他不是人世间的凡夫俗子。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不仅是抄过所有书,哪怕见过全世界的人,走过全天下的路,也再不会遇见一个像他一样随时拨动她心弦的人。
她站在他旁边,心中的疑问快要喷薄而出,可还是他先开口。
“你怎么不好好穿校服?”他目光落在她穿牛仔裤的腿上。
“高三了,没人管了。”其实是为了好看。
“明天可要穿一整套。”
她不解地看他。
苏寒看她在阳光里金色的睫毛,看她鼻梁在白皙的小脸上投下的阴影,看她因为疑惑而微微张开的嘴唇。
他别过头,移开目光。
“明天有什么事?”她追问。
他舔了舔嘴唇,还是不看她:“征文得奖了,二等奖。明天颁奖。”
苏佳忆先是思考了三秒,反应过来后惊喜地张大嘴巴,问:“真的吗?”
他看了她一眼,被她表情逗笑,抿着嘴点了点头。
“有两下子啊,苏佳忆同学。”
很少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嘴角和眼睛都弯起来。
“别乐了,我回去了,”他起身,“明天穿校服裤子啊。”
“苏寒!”她也跟着起身。
他安静地等她的下文。
“征文的事,谢谢你。”
苏寒一愣,旋即笑开了:“谢我干嘛,还是你写的好,我写就不能得奖了。”
上完晚自习到家已经九点半了,苏佳忆吃过妈妈准备的面条,匆匆洗漱过后又坐在了书桌前。
摊开练习题,苏佳忆写了几笔,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偷偷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给苏寒发过去。
【问你个事】
刚刚放下手机,就收到回复,是他调皮的语气:【不许】
苏佳忆深吸一口气,垂着眼皮想了半天,还是问了。
【你要艺考是吗?】
久久没有回音。
苏佳忆又拿起笔,心不在焉看着语文古诗词的练习题,过了一会,为了集中注意力,她把手机扔进抽屉,举起习题册小声读:“淇则有岸,——。总角之宴,——。”
“这题我会。”她埋下头填空。
倏地,从抽屉出发的震动传递到她认真写字的手上。
没有着急去拿手机,她像没感觉到一样,倔强地一笔一划把题写完。
震动开启第二轮的时候,她终于放下笔,接通电话。
“喂?”苏寒声音里的懒洋洋不加修饰地传来,她似乎都看到了他靠在椅背上晃晃悠悠。
“嗯。”她吸了吸鼻子。
再没人说话。
苏佳忆屏息,不想被他听到呼吸声。
“嗯…”他迟疑着开口,“你怎么知道我…艺考?”
她手指按着嘴唇想了几秒:“这算你的秘密吗?”
“不是,只是我没告诉别人。”
她语气越发冷淡:“老师说的。”
“怪不得…”
“那没事了,先不说了。”她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不是,苏佳忆,”他叫她的名字越来越熟练了。
她终于抬起眼眸,目光落在米白色的窗帘上。
他继续说:“就是前段时间有培训班招人,我了解了一下,还没决定去不去呢。”
“学什么啊?”她轻声问。
“播音主持。”
苏佳忆又默然。
平心而论,以他的外形条件和聪明一定可以胜任这条路,只是这瞬间,她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离得很远,仿佛不在一个世界里,这段时间以来的美好都是一击即碎的,他好心施舍的美丽梦境。
“那…挺好的。”她点点头。
“你说,我去吗?”
她面无表情,问:“我说不去你就不去吗?”
他出了长长的一口气,说:“这个决定对我很重要。”
“所以我更不应该发表意见,不是吗?”
“我想听一下你的建议。”
“我觉得,我还是没资格,苏寒。”
苏佳忆真的觉得自己没资格参与有关别人人生的决定,哪怕那个人是苏寒,哪怕她又无数私心,此时此刻她也不会说一句话。
比起永远在她身边,她更希望他一辈子都是那个意气风发蓬勃清澈的少年。
因为她喜欢的,是那样的他。
苏寒懊恼地揪着头发,恨不得穿越回九个月前,去ktv里质问那个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给她。
“那这件事,能不能先别告诉别人?”他问。
她沉默两秒,而后说:“所以一开始你也没想告诉我…和月月吗?”
“没,我只是想决定好了再告诉你们。”他的声音有些慌乱。
“所以你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建议啊。”苏佳忆向来逻辑清晰,此刻也不例外,话出口,她甚至还有些不合时宜地,为自己敏捷的反应力沾沾自喜。
苏寒张口还想辩解,却什么也说不出,现在这种情形,再说什么都是无力的狡辩。
时间被放空,苏佳忆出来打破僵局。
她自顾自笑了笑,说:“没事,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论你怎么考试,都祝你顺利。”
他还是没说话。
“你的事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我和别人,都不会聊到你。”她补充。
说完就狠狠按下挂断键。
苏佳忆把电话从耳边拿开,发了一会愣,屏幕自动熄灭后,她用力拉开抽屉,把电话放好,又用力甩上抽屉。
一直以来她都特别讨厌用摔东西发泄愤怒,破碎的声音只会让她心慌。
可现在,她却只能把力气发泄在无辜的木制抽屉上,才能让别扭发酸的心好受些许。
她看着刚刚被填好的《氓》,咬牙切齿:“苏寒,早晚有一天,你在我这里,一点特权都不会再有。”
同一个月亮下,倪清月却甜蜜的很。
她坐在床上给脚涂大红色的指甲油,手机开成免提放在一边,兴高采烈地给许蓦讲今天发生的一切,就连上课时打了个喷嚏这种小事都要说给他听。
许蓦专心听着,时不时配合地提问“然后呢”。
“我说完了,该你说了。”她涂好了一只脚,把腿伸直,歪头欣赏着。
“我今天…军训来着,练一天蹲姿。”
“那是不是很累啊,你躺着没?”她关切。
“还好,”身边好像有人说了什么,他轻轻笑了,和倪清月解释道,“我室友衡哥,听到我们打电话了。”
“衡哥?”她转战另一只脚。
“对,他是宿舍里最大的,他也有女朋友,异地恋。”
“好兄弟。”她也笑。
“有没有女生找你啊?”她坏笑,睨着手机。
“怎么会,我一看就是有主了。”
“谁能看出来啊。”她撇撇嘴。
“高考时你给我的那个发卡,我一直夹在袖口。”
倪清月涂着指甲油的手一顿,急急忙忙插回瓶子里,拿起手机,笑得跟花似的,确认道:“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声音如人一样稳重。
她猛地躺平,手机搁在胸口,手脚伸展开,对着天花板乐个不停。
“月月,”他换了个手拿手机,“商量个事?”
“嗯?”
“以后上学别带手机了,放学回来我们再聊。”
她收住笑容,“嘁”了一声,说:“你怎么和我爸似的?”
“这都高三了——”
“打住,许大班长,”她打断他,语气俏皮,“你要是愿意管就管你的同学,好吗?“
他无奈地摇摇头。
“你…想我了吗?“她翻了个身。
许蓦“嗯”了一声,似乎觉得不够,又加了一句:“想你了。”
她把脸埋到被子里,从嗓子眼发出的尖叫淹没在棉布中。
笑得脸僵。
“快十月一了,到时候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