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葬于梅林
日头西移，后山的温度降了不少，鸦雀们也纷纷回巢，一时之间，林中热闹了起来。
暮语舟睁开眼睛，发现已临近天黑。他起身穿好衣袍，没走几步就发现一个人坐在不远的石头上。
那人似乎已在此处很久，好像专门来等他的。
暮语舟朝蔻姨走去，他的眼底涌出一抹微笑，犹如花朵绽放，甚是迷人。
蔻姨仍然带着面巾，看不出她的表情，不过她的声音显得比之前沧桑了不少。
她说:“辛苦你了，受罪了。”
暮语舟心里微微一凛。
他一方面觉得有一些温暖，这份温暖来自于并不是很熟的长辈对晚辈的怜悯。
另一方面，他又有一丝疑惑，不明白蔻姨语气里的那一丝愧疚从何而来。
暮语舟对着蔻姨笑笑，问道:“您来多久了，有事找我？”
蔻姨望向其中一个山洞改建的冷室，声音更加低哑了:“找你帮个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暮语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回答:“行，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
蔻姨沉吟一会儿，说:“帮我把言臻带去我那里，我想把他葬在梅林里。”
暮语舟没有立即接话。
现在的他，不太想听到那几个名字，何况，他刚刚这么一整天还因为言臻的关系耗费了不少灵力。
蔻姨眼底爬上了一层酸楚，她说:“我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了，但我要靠自己悄无声息地把他搬走，确实办不到。”
暮语舟看见了她眼里的凄楚与无助，心里默默叹口气，说:“走吧，趁现在天黑了，无人在意。”
暮语舟向来如此，涉及到一些讳莫如深的东西，他从来不过问。
天已经黑透了，林间不时有一丝一丝的凉风吹过来。
两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地往山下走。
约摸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蔻姨的梅林。这期间，暮语舟在路上停了好几次，主要是等蔻姨。
这次再见面的蔻姨，似乎比以前衰弱了不少。走不多远，她就跟不上了。
如果不是等她，暮语舟完全不用走的。但天黑路远，暮语舟主要是为了陪她。
到了梅林，两人也没有什么废话，直接拿起锄头开始挖地。
暮语舟打算一掌先劈开一个大坑的，但蔻姨坚决不同意，所以暮语舟只得继续陪着她一锄一锄地挖。
坑才挖一半，两人都累了。
蔻姨进屋去烧了一壶开水，泡了两杯茶端出来。
她递给暮语舟一杯，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暮语舟接过来，用嘴吹了两下正在升腾的热气，说:“自然有你的道理。”
蔻姨幽幽地说:“如果你的父母还在世上的话，你会恨他们吗？”
暮语舟不甚理解:“为何要恨，他们又没有对不起我。”
蔻姨赞许地看着他:“你真是个好孩子。”
暮语舟有点儿哭笑不得，自己都多大了，还是孩子呢。
蔻姨情绪很低落，她说:“当然，也许是父母做的不好，孩子才会不喜欢吧。”
暮语舟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三月，可能，三月现在也不喜欢自己了吧。
这样一想，他的情绪也荡了下来。
旁边的蔻姨接着絮叨起来，似乎并不在意身边的人有没有在听。
“言臻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不喜欢我，可能是我的脸吓着他的。”
“其实在他一岁之前，我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一岁的时候，我听别人说要抓周，于是把他托给别人照看，去集上买抓周的东西。”
“回来就看见家里燃起了火，我拼命跑进去把他抱出来，但是还是有一根横梁砸在了我身上。”
不远处的田间传来了蛙叫声，暮语舟心里震惊不已，但说不出一句话。
他没有想过，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交集的蔻姨和言臻，居然是一对真母子。
他更没想到的是，言臻居然对自己的母亲如此漠视。
还有，这么一梳理，那蔻姨和师尊就应该是一对夫妻啊。一对夫妻，山上山下的，居然几十年都没有来往。
蔻姨似乎看出了暮语舟心里所想，她坦然地说:“你们师尊不知道我住在这里，当然，他也没有关心过这些就是了。”
蔻姨把茶杯放在石桌上，拿起锄头继续刨坑。
也不知道她在问暮语舟，还是在问自己:“你说他为什么这么倔呢？父亲不喜欢就不喜欢呗，非得要较这个劲儿。”
暮语舟也紧跟着挥舞起了锄头，突然想起来，问:“那谢冷桥呢，也是你们的孩子吗？”
蔻姨用力挖了下去，喘了口气说:“他是我师妹的孩子。”
“那时我正带着两岁的言臻在山上采草药，豆娘大着肚子欢天喜地地来找我，与我分享她的幸福。”
蔻姨的声音停了下来，她又用力挖了几锄头:“我们亲如姐妹，感情一直很好，没想到因为一个男人，我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后来，她给我留了一封信，托我照顾她儿子，说自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无言见我。”
暮语舟声音低低的:“所以她不在了，是吗？”
蔻姨点点头:“后来我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如果我不表现得那么愤慨，她是不是就不会想不开。”
暮语舟有点儿为她们难受:“最该反省的难道不是那个姓厉的么？”
蔻姨不甚在意地说:“我早就不在乎那个人和那些事了，自从豆娘来找过我后，我就和他们断了联系。”
坑挖得差不多了，他们俩把言臻放了进去。
蔻姨挎着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三角梅花瓣。她绕着这个刚挖好的坑走了一圈，所过之处，花瓣纷飞，洒落在言臻的身上。
暮语舟看着纷纷扬扬的花瓣，心里想，不知道这位母亲接下来该怎么活。
聪慧的人始终都是聪慧的。
蔻姨扬完最后一捧花，对暮语舟说:“他喜欢三角梅，今后我就和这片梅林好好陪他。”
“还有，我得替他赎罪，孩子，对不起你啊，我会尽全力为你解蛊毒的。”
暮语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挥挥手，转身向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