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优柔第十四
魏无羡忽然低喃了一句:“蓝湛。”
他伸出手,一下子抓住了蓝忘机的一只袖子。蓝忘机一直守在他身边,立即俯身,轻声道: “我在。”
魏无羡却并未清醒,眼睛还是紧紧闭着,手却抓着他不放,似乎在做梦,嘀嘀咕咕道:“ 你你别生气”
蓝忘机微微一怔,柔声道:“我没生气。”
魏无羡道:“哦。”
听到这一句,他像是放心了一般,手指松了。 蓝忘机在魏无羡身旁坐了一会儿,他又一动不动了,准备起身,谁知,魏无羡另一只手
猛地又抓住了他,抱着他一条手臂不放,喊道:“我跟你走,快把我带回你家去!” 蓝忘机睁大了眼睛。 喊出了这一声后,魏无羡像是把自己喊醒了,睫颤了颤,慢慢睁开双眼,眸子从混混沌
沌到一片清明,忽然发现,自己双手正像抱救命稻草、水中浮木一般抱着蓝忘机。 他立即撤手,就差打个滚滚开了,动作太大,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啊”的一声皱起了眉,这 才想起身上还有伤。眼前金星阵阵间,金凌、江澄、江厌离、江枫眠、虞夫人许多张脸轮着
在他眼前打转。蓝忘机按住他,道:“腹部的伤”
魏无羡道:“伤没事不疼” 蓝忘机按牢了他,掀开衣物,腹部已经被妥帖地包扎好了,再揭开绷带看看,那伤口竟然
都已经愈合了。再看腿上,恶诅痕也消失了。
魏无羡道:“我躺了多久”
确认他伤势的确无恙,蓝忘机才放开他,道:“四天。” 金凌那一剑捅个正着,伤口不浅,四天能愈合得一丝疤痕也无,少不了姑苏蓝氏的上品丹
药。魏无羡道了声谢,顺便挖苦了一下自己:“活一世反倒变得这么娇弱,捅一剑就撑不住了。” 蓝忘机淡声道:“谁的身体被捅一剑,都撑不住。” 魏无羡道:“那可不一定,要是换了我上辈子的身体,吊着半截肠子都能自己塞回去再战三
百场。”
看他刚醒过来又开始瞎说,蓝忘机摇了摇头,转开了脸,魏无羡以为他要走,忙道:“蓝湛蓝 湛!别走。我胡说八道,我不好,你不要不理我。”
蓝忘机道:“你还怕人不理你吗”
魏无羡道:“怕的,怕的。” 他已经好久没有体会到,受伤醒来之后,有人守在身边的感觉了。 蓝忘机腰间配着两把剑,将随便取下,递给了他:“你的剑。” 看到这把剑,魏无羡先是一怔,须臾,才道:“谢谢。” 握住剑柄,轻轻抽出,雪亮的剑锋之上映出了一双眼睛。魏无羡盯着这双眼睛看了一阵,
把随便新插入鞘中,道:“它当真自动封剑了” 蓝忘机也握住了随便的剑柄,往外拔,纹丝不动。魏无羡叹了口气,拍了拍剑身,心道:“我
就知道金光瑶不敢随口瞎编竟然真的封剑了。万中无一的大好事让我给撞上了,这下可好, 铁证如山,拔出来的人肯定是魏无羡没跑,想抵赖都不行。”
四下打,这是一间干净简洁的屋子,光线黯淡,只有落里亮着一盏纸灯。魏无羡问道: “这是哪里”
蓝忘机道:“云深不知处。” 魏无羡道:“你把我带回云深不知处万一被你大哥发现怎么办” 一人道:“我已经发现了。”
屏后转进来一人,白衣抹额,面若美玉,神色肃然。 在云深不知处养伤四天还没被兰陵金氏的人抓走,想来蓝曦臣应当不成威胁,加上蓝忘机
就在他身边,魏无羡并不警惕。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赤锋尊的尸身呢” 蓝曦臣道:“大哥的尸身,各家已亲眼过,眼下由怀桑保管,我也派了可以信任的人去看顾。” 魏无羡略略放心,又问道:“金光瑶的反应”
蓝忘机道:“天衣无缝。” 魏无羡早知金光瑶一定会做足姿态,确认他没法毁尸灭迹就行了。谁知,蓝曦臣却缓缓地
道:“他说,此事追查到底,一定会给出一个交代。而既然魏公子已经醒来,那,忘机你是否也该 给我一个交代了。”
蓝忘机起身道:“兄。”
蓝曦臣叹一声,道:“忘机,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蓝忘机道:“兄,赤锋尊的头颅,的确就在金光瑶手中。”
蓝曦臣道:“你亲眼所”
蓝忘机道:“他亲眼所。”
蓝曦臣道:“你相信他”
蓝忘机道:“信。”
他答得毫不犹豫,魏无羡胸口一热。蓝曦臣道:“那么金光瑶呢”
蓝忘机道:“不可信。” 蓝曦臣笑了,道:“忘机,你又是如何判定,一个人究竟可信不可信” 他看着魏无羡,道:“你相信魏公子,可我,相信金光瑶。大哥的头在他手上,这件事我们都
没有亲眼目睹,都是凭着我们自己对另一个人的了解,相信那个人的说辞。 “你认为自己了解魏无羡,所以信任他;而我也认为自己了解金光瑶,所以我也信任他。你
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么难道我就不能相信自己的判断吗” 魏无羡怕他们两兄弟因此而起争执,道:“蓝宗主!” 他不是不能理解蓝曦臣。他从聂明玦的视看金光瑶,将其奸诈狡猾与心勃勃尽收眼底,
然而,如果金光瑶多年来在蓝曦臣面前一直以伪装相示,没理由要他不去相信自己的结义兄弟, 却去相信一个臭名昭著腥血雨之人。
蓝曦臣颔首道:“魏公子,你不必担心。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不会偏信任何一方,也不会暴 露你们的行踪。不然我就不会让忘机把你送到我的寒室,还为你疗伤了。”
魏无羡道:“多谢蓝宗主给魏某这个机会。赤锋尊的头颅在金光瑶那个密室里,千真万确,
我非但到了,还被其怨气侵袭感染,看到了一些东。不知道这能不能算一个证明” 蓝曦臣从容地道:“魏公子,也许你的确看到了一些东,可是,你并不能证明,你是在金麟
台里的密室看到的。” 魏无羡道:“唔。此话不假。那我说些别的吧。赤锋尊的直接死因的确是走火入魔,但蓝宗主
你不觉得这时机也太巧了刀灵作祟是原因其一,但你就没想过,背后还有其他诱因” 蓝曦臣道:“你认为诱因是什么。”
魏无羡道:“清心玄曲。” 蓝曦臣道:“魏公子,你可知,他所奏的清心玄音,是我亲手教给他的。” 魏无羡道:“那么请蓝宗主听听看,这支曲子有没有什么古怪” 他的笛子就摆在床头,魏无羡将之持起,低头想了想,这便吹奏起来。一曲毕,他道:“蓝宗
主,这支曲子,确实是你教给金光瑶的那支么”
蓝曦臣道:“正是。”
魏无羡微觉意外,但也沉住了气,道:“此曲何名” 蓝曦臣道:“此曲名为《洗华》,有清心定神之效。” 魏无羡道:“洗华。玄名曲我也听过不少,为何对它的名字和旋律都没有印象” 蓝忘机道:“此曲冷僻,且难习。”
蓝曦臣道:“正是。”
魏无羡道:“是金光瑶点名要学这首的么”
蓝曦臣道:“不错。” 魏无羡道:“真有这么难习那为何金光瑶还要点名挑这支曲子,而不挑其他更易习的” 蓝曦臣道:“因为我告诉过他,《洗华》虽难习,但效用极佳。此曲确实刁钻,方才魏公子不
也吹错了一段”
闻言,魏无羡心中一动,道:“我刚才吹错了”
蓝忘机道:“中间有一段,错了。” 魏无羡笑道:“不不。不是我错了。而是金光瑶错了!怨气侵袭的时候,他确确实实就是这么
弹的。我可以保证,这曲子我是一句不错地复了一遍。” 蓝曦臣诧异道:“那便是他学错了这没可能。” 魏无羡道:“的确没可能,敛芳尊聪明如斯,记忆力超群,怎么会记错曲调只怕多半是故意
的。我再吹一次,蓝宗主,含光君,请你们两位这次仔细听‘吹错了’的那一段。” 他果然又吹了一次,吹到第二段接近末尾的时候,蓝忘机道:“停。” 蓝曦臣道:“就是方才这一段。” 魏无羡取下了唇边的笛子,道:“真是这一段可我觉得,这一段听起来并不违和。” 蓝曦臣道:“的确不违和。但是,它绝对不是《洗华》的一部分。” 若是普通的弹奏错误,断不会与原曲的其他部分如此水乳交融浑然一体,这一段旋律,必
定是被刻意打磨后插进来的。而这一段并不属于《洗华》,却混入《洗华》的陌生旋律,很有可 能就是聂明玦丧生的关键。
思忖片刻,蓝曦臣道:“你们随我来。”
出了屋子,魏无羡微微一怔。 这是一座幽僻的小筑,不知处在云深不知处的哪个隐蔽落。蓝氏仙府居于深山,境内松
乔如盖,以碧树兰草居多,并非无花,只是都是如玉兰、栀子,白菊一般清新淡雅的品种,且 只作为惊鸿一瞥的零星点缀。而这间屋子之前,却种满了紫色的胆。花朵娇小,花色冶艳, 惹人怜爱,夜色里似乎发出淡淡的荧光,美得如梦如幻。
魏无羡心中觉得此处必定有异,却只来得及匆匆一瞥,无暇细究。亥时已过,云深不知处 内大部分人早已安歇,寂静无比,一路无人,蓝曦臣将他们径直带到了藏书阁。
云深不知处被一场大火烧过,藏书阁已不是当年的藏书阁,但建之后,与原先格局毫无 二致,连阁外那株玉兰花树也新栽了一棵。三人进入阁内,魏无羡怀疑道:“蓝宗主,这里能 找到这段旋律的来源么”
蓝曦臣道:“这里不行。”
他走到一排书格之前,蹲下身来,掀开铺在那里的一张席子,揭开底下的木板,道:“这里可 以。”
木板之下,是一道暗。
蓝忘机道:“禁书室。” 暗之下,是一道五十多阶的暗梯,三人顺暗梯依次而下,呈现在魏无羡眼前的,是一个
干燥宽阔的地下石室,脚步声在地下室里激出空旷的回音。禁书室里矗立着一排排书格,格子 上稀稀拉拉分类放着书,落着灰,似乎许多年都无人翻动了。
蓝曦臣则把他们带到一排书格之前,道:“这一格,全都是异谱志。”
禁书室里有一张书案,书案上只有一盏纸灯。蓝忘机取了格上多年无人问津的纸笔,默写 了三份那段旋律的曲谱。三人围坐在那张书案边分工合作,每人负责几十本,一本一本,一 一地对照禁书上誊抄罗列的曲谱,寻找与其相合的部分。
然而,两个时辰过后,三个人都没有找到与那一段旋律吻合的曲谱。也就是说,没有找出 它的来源。
魏无羡一边一目十行地过谱,一边心道:“难道蓝家的藏书阁禁书室的异谱志也没有收录这 支曲子不可能,如果连蓝家都没有收藏,其他地方更是没可能收藏。总不会金光瑶自己创了 一支神曲这样的话就麻烦了,要证明这支曲子有,除非找个人来听上几个月试验一番。但 他虽然聪明,却终归是半路出家,不至于聪明到能自创”
魏无羡看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了许久,有些眼花,手头还剩下几本,打算先搁一搁再看。 蓝忘机已看完了他的那叠,默默将魏无羡搁下的几册拿了过去,低头继续翻找。蓝曦臣缓缓抬 眼,看到了这一幕,欲言又止。
正在这时,蓝忘机道:“这本。”
他将手中的书册递了过来,魏无羡登时打起了精神,可认真看了看他翻开的那两,对比 手中的残谱,道:“完全不一样啊”
蓝忘机站起来,坐到了他身边,指给他看:“看前后两。”
他们的头凑在一起,蓝忘机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又低又磁,魏无羡的手轻轻一颤,书册险 些落下。好容易才定住心神,逼着自己把眼睛从蓝忘机修白皙的手指上挪开,仔细分辨,道: “啊,前后两。”
乍看之下,这本谱册似乎没什么不妥,可若是熟悉音律之人,多留些心思,就能看出,翻开 的这一,前一的曲子和后一的曲子是接不上的。